战马呼啸,烟尘四卷。
健儿踏破河谷岸,千军万马尽西来。
骑兵四面驰逐之下。
在远方一处山头上。
金城、西平的叛军统帅总算露出头来。
为首的肥壮男子正是麹演,此人满面胡须,穿着一身筒袖铠,头戴黑帻巾。
身旁的蒋石面容消瘦,眼眶深陷,他正俯瞰战场,指挥湟中卢水胡作为前驱。
“卢水胡一万。”
“烧当羌三万。”
“加上你我的一万部曲,足矣将刘升之彻底铲除。”
麹演对此充满信心。
西平麹氏是西北历史上一个极为庞大的家族。
光是在三国时代,就出现了麴演、麴英、麴胜、麴光、麴义等一连串的名人。
麹演反叛无常,野心勃勃。
韩遂死后,张郃进兵河关,河西诸将畏惧他的威名,不战而降。
但是,张郃一走,麹演便自称西平太守,在此雄踞。
曹操无心管理河西乱局,让麹演在这几年间势力越做越大。
他的反叛只是时间问题,曹操当年留下的烂摊子,要么得靠刘云解决,要么得靠曹真解决。
总之,这一股势力,一旦继续壮大,又将成为下一个韩遂。
“传令,请烧当羌王芒中、注诣继续猛攻。”
“此人可是在故关打败阎行的家伙,绝不能让刘升之得到喘息!”
号令一出。
精通羌语的使者迅速来到前线。
烧当羌王芒中、注诣是塞外羌胡之首。
兄弟两人并掌雄兵,曹魏景初二年,曾率兵反叛。
时任凉州刺史的毕轨迅速带各郡兵马征讨,才压制了这次叛乱。
如今,兄弟二人正是年轻力胜,野心勃勃。
一见那汉军的中军大纛,便下令诸军进发!
“让烧当部再度伟大!”
“杀啊啊!”
更多的羌人骑兵投入战场。
形色各异的湟中卢水胡和烧当羌人组成的骑兵列队,一字排开,连续冲击北伐军阵列。
北伐军三重兵力轮回上前交战。
在羌人骑兵被打退重组的空档,二线部队迅速上前替换。
同时第三线的步兵开始给弩机上弦,交由弩手射击,缓解疲惫。
张嶷和王平刚刚打退一波骑兵,第二轮的攻势又至。
张嶷冷静的观察着敌军的进城。
战马的呼吸声和人马的摩擦声已能听见。
“一百步、五十步、三十步!”
“弩手!发!”
咻咻咻!
躲在板楯之后的弩手用弩机不断射出弩箭。
在如此近距离的射程之下,迎面便撂倒了一批骑兵。
羌人摔落马下,还不等站起身来,王平迅速带领长矛手上前补刀。
矛头穿胸而过,或是刺入腹中,缳首刀劈开衣袍。
鲜血、五脏被捅穿一地。
眼见骑兵又至。
湟中义从直接抬出汉军边塞的杀器——大黄弩!
大黄弩是一种角弩,外敷黄色,弩身也比一般的青铜弩机要大。
寻常力士,根本无法单独使用。
不过,湟中义从三人为一组,操控弩机。
强弩脱弦,弩箭爆射而出。
两百米内箭无虚发。
一路上弩箭能连续穿透三人,尚不停歇。
在汉军弩箭的打击下,余下的羌人骑兵见敌阵难以攻破,迅速左右回旋。
在队伍分裂的中间,一匹弓骑手隐藏其中,猝不及防的箭矢瞬间撂倒几十名飞军。
“草原游牧的骑射战术。”
“湟中卢水胡里,果然有匈奴人。”
刘云眼神暗敛。
草原部落的骑射战术,中原王朝永远比不上。
他们会专门驯养精锐的射雕手,作为驰射的机动力量。
“他们不会傻乎乎在冲击我军阵列了,不过,被他们的弓骑兵这么消耗,也不是办法。”
刘云起身,看向身后的骑兵。
北伐军和金城守军,加起来只有一万两千人。
其中湟中义从有一千骑兵。
刘云这边也有一千扩编的西凉骑兵。
庞德提醒道。
“将军,现在投入骑兵太早了。”
“我知道!”
刘云看向远方,汉军阵线在湟水以南,依托鹿角、栅栏防守。
以千人一校作为基本单位,军队从西向东分列三层阵线。
羌人虽然不列阵,但是人数优势毕竟卡在这。
“麹演和蒋石是铁了心了要用羌胡消耗我军。”
“他们的部曲一直缩在后面不出现,我军杀得再凶也威胁不到他们。”
“必须想個办法,先把敌军弓骑兵击退。”
话音方落。
那魏平却是冷笑道。
“我还当刘升之是个什么厉害人物。”
“君,畏胡如虎啊,哈哈哈哈。”
一番冷嘲热讽之下,周遭将士皆是怒不可遏。
庞德拔刀道:“魏平,你胡说些什么?”
“信不信我砍了你!”
刘云一把拦住了庞德,灵机一动。
“魏平,这个名字我听过。”
这不就是诸葛亮北伐时,在魏军中笑话司马懿:公畏蜀如虎,奈天下笑何!的那个人才吗?
“好啊……魏平,就由你带本部兵马出战!”
“什么……”魏平脸色大变,哆嗦道:“我可是大魏忠臣,才不受你这逆贼的调遣!”
锵!
鸳鸯剑直接架在了魏平的喉间。
他还来不及拔出缳首刀,便被刘云挟持。
“让你去就去,再敢啰嗦,我先斩你祭旗!”
魏平惶恐不已,连忙陪笑道:“开玩笑……开玩笑,我这就去。”
两军阵前,魏平恼火不已,他慢吞吞的来到第一线。
却见汹涌澎湃的骑兵潮不断向他射来箭矢。
“啊……”
陆续有魏军被弓弩射死。
鲜血溅了魏平一脸。
他擦了擦脸上的血水,心惊不已。
人类历史上从来不缺乏喜欢说场面话的人。
他们会找准机会,毫无理由的苛责身旁的一切同僚。
可一旦让他干起实事儿,这些人却往往能酿成巨大的灾难。
魏平并非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只是苛责别人,总要比为难自己快乐的多。
现在,他要为自己的口嗨付出代价。
骑兵冲杀而来。
沿途卷起一阵狂风。
“我们不打了……不打了!”
“我等愿降!”
“你们去杀刘升之,去杀苏则!”
羌人们谁听得懂他的鸟语。
还不等魏平放下兵器,一排骑兵正面冲阵,直接摧垮魏平的军队。
这一千人狼狈奔走,作鸟兽散。
他满脸哭丧,满口咒骂,不断地向东逃窜。
烧当羌王注诣看到了这个战机。
“兄长,我去了!”
羌人骑兵策马飞腾,沿着魏平的败军一路驰逐,鲜血溅地。
这一千魏兵的嚎哭声响彻原野。
“来了!”
“骑兵,上马!”
与此同时。
两队骑兵迅速从联军阵线冲杀而出。
刘云与庞德分别带领一队以楔形阵直接凿向羌人的骑兵。
魏平前有骑兵冲杀,后有羌人追赶,无路可走。
他直接蹲在地上,抱头痛哭,默念着:“别杀我……别杀啊。”
“现在才说,迟了!”
庞德雄壮的臂膀驾着长矛一矛刺来。
魏平心惊之余,一道血线贯穿心脏。
“你TM!”
这是报复!
赤裸裸的报复!
乱军之间,庞德一矛挑飞魏平,旋即快马冲入羌人阵中。
西凉铁骑的长矛长达三米,要比羌人的骑兵矛长上很多。
第一次冲击,直接带走上百名骑兵。
在遭受了突然地冲击过后,羌兵骑手落马无数。
羌王注诣大惊失色。
以往汉军交战,都是以步兵为主力,用汉军最擅长的弩进行火力打击。
然后在派骑兵收割。
如今刘升之反其道而行之,直接把羌人打蒙了。
刚才还在追杀魏平的羌兵被一道洪流凿穿。
西凉铁骑破阵之后,被迫停马的羌人又遭到了湟中义从骑兵的突击,阵型大乱。
此刻,两军骑兵都失去了冲锋的势能,陷入肉搏战。
汉朝骑兵一对一,或许打不过这些常年在马背上活动的羌胡。
但是,一百个汉军骑兵对战一百个羌胡骑兵,汉军就必然胜利。
铁一般的纪律和严格的军法,让受过训练的骑兵能保持目不转睛,绝不后顾。
在大兵团会战的战场上,谁能保持纪律,谁便能获得胜利。
“冲垮羌人,去找卢水胡的射雕手!”
“驾!”
刘云一马当先,手中马槊连串三人。
羌兵震恐之余,庞德亦是如同杀神降临,突然带队从右翼凿穿羌人最中心。
被分割成两部分的羌兵各自为战。
稍有退却者,便能带动几十名骑兵逃走。
趁着羌兵大乱的空档。
刘云身骑黑马在前,一路狂追。
羌人们阵线之后的湟中卢水胡人还在列队,准备再来一轮回旋齐射。
却只见前方败军如潮。
一名绛甲黑袍的年轻小将,横槊杀来。
长槊穿胸而过,刘云来不及停留,直接从那骑手的背后将武器抽出。
鲜血染红长缨。
“杀!”
汉军的齐射水准的确不如游牧。
但短兵相接起来,汉军整军整列的冲击造成的气势能吓跨一切敌人。
仅是一轮冲锋,湟中卢水胡里的匈奴人便回忆到了两百多年前被汉军骑兵支配的可怕场面。
刻在基因里的畏惧,让他们本能的拨转马头,狼狈撤走。
胡人们逃跑了。
羌人的骑兵亦是大部奔走。
烧当羌王注诣正在前线指挥骑兵。
却不料汉军已经突破羌人的骑兵序列,朝着他的指挥部杀来。
注诣大怒不已。
“拿矛来!”
部下递来了一杆长矛。
注诣持矛突刺。
“我们是无弋爰剑的子孙!”
“我们烧当部注定要复兴!”
“冲杀敌军!”
羌人最后一支骑兵杀入战场。
两军骑兵驰逐,卷起漫天黄沙。
笼罩在沙尘外的两军步兵,皆是眯住双眼,心脏狂跳。
然而,周遭已经没有多余的战场可供步兵参战。
到处都是死马。
到处都是从残骸。
落马的将士们,起身后重新在地面战斗。
杀得血流翻涌,天地失色。
庞德一连战死了三匹马。
蒋石眼见庞德落马,心下大喜。
作为韩遂旧部。
蒋石对西凉马家的旧部都没什么好感。
当年马腾韩遂大战,双方大打出手,不知结了多少仇。
“庞德落马了。卢水部的骑兵,随我冲杀此人。”
两方骑兵相互冲击。
士气疲敝,损失惨重的队伍,主动退出战场。
剩下的骑手调整阵型后,又迎面冲杀。
来来回回,不曾停歇。
骑兵战,就是冲击战,失去了速度和势能,必将被杀。
“庞德,纳命来!”
庞德侧过身来躲过蒋石的突刺,他抓住时机,一把抓住刺来的矛杆儿,硬生生将蒋石拽下马来。
蒋石角力不过,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刚要起身。
缳首刀一刀过喉!
眼前一片猩红。
庞德大笑着砍下蒋石的首级,拽着他的马匹翻身上马。
“谢过赠马!”
“敌将蒋石,授首!”
卢水胡人全军震动。
溃败者不知几数。
刘云借此良机,一路穿越崩溃的敌军,直指注诣。
这羌王人高马壮,也正值三十,身上穿着一身铠甲,自以为打遍西海无敌手。
“猖狂!”
“我来杀你!”
二人均是找准对手,双马齐头并进。
长矛与马槊在半空交错,不断攻防,震得双臂发麻。
注诣用矛头压住刘云的马槊,冷冷一笑。
“你这小子长得挺白净。”
“老子要捉你当生口!”
生口,便是汉代的奴隶。
刘云听闻这两个字便勃然大怒。
他从八岁开始,便被人贩子拐卖到南阳。
注诣这句话便让他想起了在南阳奴隶主统治下的悲惨生活。
“你该死!”
盛怒之下,刘云右手执马槊,一槊挑开羌王的长矛,左手迅速摸向腰间。
闪电一般的拔出利刃,一剑断头!
噗嗤。
血液狂喷。
战马还在向前奔驰。
失去了头颅的身体保持着惯性,径直被战马带了湟水边缘,坠河而落,染红河面。
刘云收剑回鞘,冷冷道。
“这是马超将军的出手法!”
“你死的不冤。”
“烧当羌王注诣!授首!”
破军杀将,在骑兵角逐中阵斩羌王。
羌兵先锋士气崩溃,狼狈退回阵中。
千呼万唤。
湟水震动,似乎河流也被北伐军的嘶吼声所吓倒。
麹演和芒中都是目露不可置信之色,惊恐的起身,从山坡上眺望远方。
北伐军的骑兵杀败羌人先锋过后,士气大振,一路挑着羌王的人头扬威归营。
“飞将军!”
“飞将军!”
“飞将军!”
羌兵义从们全军高呼,满目憧憬。
刘云用这一战,缓解了敌军兵临城下造成的恐慌情绪。
此刻,无论是北伐军还是湟中义从,都对此战抱有必胜的信念。
坐镇城中的苏则,在城楼上眺望着那年轻的将军,称赞道。
“此子……果真骁勇善战。”
“此番若真能收服河西,当复霍去病之功,名耀千古了。”
刘云踏马回营,稍歇片刻后,便朝着马云禄走去。
“云禄姑娘,我坐下战马已疲,不堪受用。”
“还请借马一用。”
马云禄抿嘴笑道:“何必这么生分,你若叫我一声云禄,我便将马给你。”
刘云望着活泼的少女,淡淡一笑:“好,那以后便叫你云禄。”
……
连折二将的羌胡联军,士气大损。
虽则前哨战,双方都未能取得决定性战果。
但是麹演也已经见识到北伐军可怕的战斗力。
“我军人数虽多,多数却没有铠甲。”
“羌胡也未必堪用。”
“看来,不能硬打。”
“传令,后部准备扎营。”
话音方落,却只听部下来报。
“将军,刘升之又来了!”
战场深处的麹演闻言大惊。
“带了多少人?”
部下道:“两骑而来。”
“荒谬!此子是来羞辱莪的吗?”
“传令,骑兵出营!”
“喏!”
……
刘云纵马在前,坐下白马毛色无暇。
他与庞德驰骋在敌军阵前,羌胡勇士莫敢上前。
庞德望向远方的山头,眯眼道:“敌人的后部要扎营?将军,不能给这个机会。”
刘云点头称是:“那就挑衅他们进攻。”
“我持弓,令明持矛,天下谁人能敌!”
“黄老将军,可是教了我很久的箭术。”
“现在,该试试成果了。”
刘云会心凝神,弯弓搭箭,放松持弓臂。
羌人的旗帜,与大汉的军旗有所不同,规制和数量都不多。
烧当羌的旗帜是用动物毛皮制成的,上面有类似羊头的图腾,中古时代的羌人以农牧为业,有羊图腾崇拜。
而卢水胡祖源复杂,在汉代已经越发匈奴化。
他们的旗帜,是一面野狼在噬咬野牛的图腾。
最中间是一面西平太守·麹!的旗令。
“谁任命你当西平太守的?真敢吹啊。”
“给我落!”
刘云拉弓对准旗杆。
连放三箭!
咻咻咻!
箭矢穿透,旗杆摧折。
啪嗒三声。
旗令兵抬头一看,满眼惊悚!
湟中卢水胡人和烧当羌全军大震。
“明公!我军的旗帜被刘升之射下来了!”
麹演坐不住了。
“啊啊啊啊!还愣着干什么!”
“去抓他,去抓他啊!”
刘云见骑兵再度冲杀而来,心下叫好。
“我还担心,你们跑了,我不好追呢。”
“来吧,麹演,放开胆子与我做决战。”
刘云且战且走,马云禄的西凉宝马速度极快,又没有出战,气力充足。
刘云拉扯着一群疲惫不堪的骑兵,不时回身抽射,落马数人。
有几个脚力较快的卢水胡杀到刘云面前,却被庞德一矛刺死。
剩下的羌人骑兵追不上,只得狼狈归营。
可刚刚下马。
刘云再度上前挑衅。
一直把箭壶里的弓矢射到最后一支的时候。
愤怒至极的烧当羌步兵终于忍不住,全军尾随其后,发动冲击。
“欺人太甚!杀了他们!”
“杀!”
羌胡在嘶吼!
牵一发而动全身!
原本就混乱的阵型,直接消弭无形,敌军尽数掩杀而出。
北伐军弓弩齐发,整个阵线都在交兵。
刘云一路回到营中,下马稍歇,从马云禄手中接过酒水,一口饮尽。
“烧当羌的步兵来了。”
“敌军全军压上。”
“升之,攻破敌军,就在当下。”
“只要一口气摧垮烧当羌的士气,羌人们之后就会畏惧你,今后都会避你锋芒。”
刘云看着如潮水般杀来的数万敌军,目光震动。
“我并非要让他们避开我。”
“我要把烧当羌彻底打服!”
“把他们打到绝望,打到再也不敢卷土重来,甘心归附大汉为止。”
刘云将酒囊还给马云禄,转身再度上马。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将士们,平定金城,就在今日!”
“守住允吾,与我共存亡!”
“杀!”
“杀!”
“杀!”
黄沙卷天,嘶吼震地。
万军齐呼!
时,天崩地裂,山谷咆哮。
流云席卷天穹外。
下午、日落时分。
决战,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