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
林木摇动。
汉军卷甲衔枚。
马队出浩亹县。
旋即兵临湟水。
蛾遮塞指着不远处的渡口,说道。
“护军,前方便是郑伯津。”
“渡过此津,即可南下允吾,解围于蒋公琰。”
刘云点了点头。
“在令哨骑侦查一遍,以防不测。”
“唯。”
不多时,骑兵归来,确认无误。
“护军,两岸无人,林中无伏。”
“如此甚好。”
刘云纵马在前,大军一路平安度过郑伯津。
旋即南下允吾。
金城郡,郡治允吾城。
蒋琬新下焦躁,来回在府邸中跺着步子。
“曹真的主力在哪?探明方向了吗?”
郭攸之摇头道:“应该在围攻令居塞。”
“费文伟是此地县令,出不了差错。”
蒋琬松了口气。
“没想到,南阳人和襄阳人在如此紧要关头,居然闯出弥天大祸。”
“若非升之已经在回援的路上,河湟大势去矣。”
“对了,升之到哪了?”
话音方落。
却听城外一阵战马嘶鸣。
“长史,大事不好了,那榆中县令和金城县令带着一众小吏,私自打开城门准备逃出城去,魏军见城门大开,又趁夜杀来了。”
蒋琬心下大怒。
“大敌当前,不想着如何对敌,居然临阵脱逃!”
“这些个懦夫,几坏国家大事也!”
“快些守住南门,不得放魏兵入境。”
城中将士急忙堵上缺口。
怎奈魏军越杀越多。
涌入城门后,大队兵马四处攻杀吏民。
蒋琬和郭攸之一度都要亲自拿着武器去对抗魏军。
千钧一发之际。
却听战马咆哮。
黑暗中,杀声四滚。
陷入城内的两军将士都向后回顾。
却见,一条赤龙横扫旷野。
零星的火光下。
行征北将军·刘的大旗迎风招展。
“刘……刘升之!”
三个字,点燃了陇右魏军心中的梦魇。
那個在洮西把魏军精锐打的全军覆没的乞儿,从河西回来了!
“逃也!”
骑兵驰逐,魏兵首尾难顾,全军大溃。
汉军骑兵枭首千人,初战,小胜而归。
“升之!”
蒋琬、郭攸之连忙出城相迎。
“你可算回来了。”
“这半个月里,实在是我等无能,让那曹真赚了便宜啊。”
刘云翻身下马,连忙扶着两位幕僚。
“休昭已经与我讲过,公琰、演长有坚守城池之功,此事并不怪你们。”
“也是曹真太过狡猾,趁着苏公不在,搅弄的金城郡人心惶惶。”
郭攸之无奈道:“入城再说吧。”
诸将一并驻扎允吾。
夜半昏暗,明黄色的烛火照亮案牍。
“来人,给我将金城、榆中县令,拉进来。”
“唯。”
不多时,逃跑的两个县令和所有小吏全部被押入府中。
“放开我,放开我。”
“你们有什么资格拿我!”
“让我见诸葛军师!”
刘云大怒道:“你们也有脸见军师将军?”
“守着天险要地,却出城抢攻,致使我军受到牵连,几乎把河湟拱手相让。”
“如今又弃城而逃,险些丢了允吾城。”
“你可知道我军多少将士葬身河湟,才将此地收回汉家吗?”
“国之败类,我虽杀你十遍,也不能消我心头之恨!”
那金城县令闻言,并没有丝毫的畏惧之色。
反而不屑的冷哼道:“不才姓阴,新野人也。”
另一位榆中县令也抱臂胸前,沉声道:“下官姓蒯,世为中庐冠族。”
难怪能嚣张的起来。
南阳郡新野阴氏,光武帝后阴丽华的族人,刘备政权中有名士阴化。
至于姓蒯的这位县令,背景就更大了。
襄阳七大望族中:庞、黄、马、习、杨、蒯、蔡。
这些士族分化在多个阵营,也不完全是一边下注。
哪家占领荆州,他们就归附于谁。
曹刘都得了到襄阳士族的支持。
除了蔡家是曹操坚定支持者以外,其余的不管哪家都是两头下注。
蒯家的情况比较特殊。
房陵太守蒯祺是诸葛亮的姐夫。
在上一次的汉川之战中,战争局势并不明朗。
蒯祺在曹刘两家的夹缝中,保持了中立。
在曹操败退之后,蒯祺也将自己的族人派去了益州任职。
算是开始下注刘备了。
“有意思。”
刘云嘴角微扬,淡淡一笑。
街亭之战,马谡打了败仗,弃军而逃,一路跑到了成都,被自己的同乡向朗包庇了起来。
这两家大族子弟跟马谡的习惯还真是一模一样,打了败仗,就往后跑。
“你们以为,犯下如此弥天大罪,军师将军会饶过你们?”
“还是说,因为你是诸葛军师的姻亲?因为你姓阴的曾经当过大汉的外戚,此事就能不了了之?”
刘云手按剑柄,鸳鸯剑即将出鞘。
见此情境,两家子弟皆是稍显惊慌,然后装腔作势,故作恼怒。
“刘升之,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一个贱民生的乞儿,还当过生口。”
“也就刘使君不念你身份卑微,让你侥幸捡了几场胜仗。”
“论学识,论家世,你有什么资格当我们的上级?”
“再说了,这群羌胡蛮夷杂兵,把他们弄死了又能怎么样?”
“我就是看他们不爽,他们跟你这个下贱的生口一样,就是不配活!”
那姓蒯的年轻子弟也是壮起声势大骂道。
“我就把头伸在这,怎么着?”
“你砍啊,有本事你就砍啊!”
“我认识诸葛军师,我族叔是魏王多年的好友,曾经在魏国当九卿!”
“老子头上有人!”
“来啊,砍啊你……呵呵呵,敢动我一下试试?”
蒋琬见此,心中虽然郁闷难平,但是念在对方身份,仍是不好发作。
可刘云没这么多顾虑,他面上满是阴云,开始拔剑。
蒋琬心惊道:“升之……且慢,且慢!”
“不能砍,不能砍啊!”
还不等蒋琬制止。
鸳鸯剑寒光一闪。
那蒯家子弟眼中惊慌之余。
尸首分离,人头落地。
砰的一声,冰冷的尸体倒在地上。
蒋琬一个急刹车,连忙扭过头去,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你说你招谁不好,非要去惹他啊……
刘云震剑一笑:
“我砍得就是你,怎么着?”
“你去托梦找魏王给你报仇吧!”
鲜血淋漓的鸳鸯剑,血水凝聚成滴,啪嗒一声坠落于地。
“杀……杀人了。”
“刘升之,你这个乞儿,给我等着。”
那南阳小吏见他连蒯家的人都敢杀,连忙拔腿就跑。
却还没跑出府门,一柄飞剑径直从后贯穿胸膛。
刘云紧握剑柄,使劲儿在此人胸口转了一圈。
“不想让别人活。”
“那你也得死。”
“贱奴……啊。”那县令痛苦的呜呼一声。
疼的昏死过去。
“真解气,踏马的,不就是出身好点,这群人有什么了不起。”
“不把这个当人,不把那个当人。”
“将全军将士的性命当儿戏,早该杀了。”
王平难得赞同句扶的话。
“这次你说的对,这些人早该杀了。”
刘云拖着剑,信步出门,还要去对付外面的小吏。
门外被羁押的荆州小吏们见此均是下的胆战心惊,个个跪伏在地,莫敢仰视。
蒋琬见此连忙冲出门来,挡在他面前,劝诫道。
“升之……够了,够了。”
“不能再杀了!”
“他们是主犯,丢了县城的是这些县令,并非是小吏啊。”
“牵连过多,军师将军会很为难。”
刘云冷哼道:“那这些小吏跟着逃走难道也是假的?”
“大敌当前,犯下如此大罪,本就该当灭门。”
“纵然不是主犯,也是从犯。”
“来人,拖下去,斩了!”
众小吏满脸惶恐,个个叩首道。
“护军饶命,我等都是被这二人逼的。”
“我等冤枉啊。”
“还请护军给个活命的机会。”
刘云等的就是这句话。
“好啊。”
“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但是,谁要是敢再惹出乱子,莪定要灭他满门。”
众人震恐之际,悉数臣服。
“愿听护军之令。”
待小吏们散尽。
王平不解道。
“护军,你故意装作大怒,意欲何为?”
刘云笑道:“意在解围令居之围耳。”
“我军长途奔袭,将士已疲,加之这两家蠢货,惹出大乱,若是魏军坚壁清野,据守枝阳、允街,我军长期围城,占不到便宜。”
枝阳、允街都在浪庄河的下游河谷中,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汉兵大兵团进入此地,也很难展开。
但如果魏军主力去了金城盆地,在宽阔的地形中作战,汉军就不怕了。
“曹真非是易于之辈,听闻我军从南道发兵,必会从浪庄河谷撤兵,退保金城县,他不退,就得面临被我军截为两段的风险。。”
姜维领会道。
“义兄这是想放出消息,佯装断其退路,实则逼迫曹真退出浪庄河谷。”
“然后压缩曹真的防守空间,决战于金城、榆中。”
刘云点头道。
“主公在陇右处于劣势,我没时间挨个攻城。”
“传令全军,朝金城渡进发,抢占此地,准备渡过大河与曹真决战!”
……
翌日,天明。
原金城县和榆中县的小吏们,一路向东。
不多时,倒戈入了魏军营垒。
言及刘云近来诸事。
镇守在允街县的夏侯霸闻声大震。
“什么?刘升之没从洪池谷走?”
“他们到哪了?”
小吏们指示道。
“已经到了允吾城,昨夜还全歼了围城的魏军啊。”
“难怪。”
夏侯霸不清楚这些小吏的情报真假,只急忙招来哨骑。
“把消息传给征蜀护军,快!”
羽檄交驰。
听闻刘升之神兵天降,魏军全军震动。
彼时还在枝阳城中的曹真,谨慎的看向舆图,满脸错愕。
“不走中路,那他是怎么过来的。”
“把那个羌人给我抓过来。”
魏军手中的详细舆图,是逼迫当地的羌人给他们画的。
可河湟地区的羌人早就归顺了刘升之,哪里会真心给魏军画图。
“你不是说,南道荒废已久,已经多年没人走了,根本不能通行吗?”
“的确是多年没人走了……我告诉将军的都是真话,没骗你啊。”那羌民缩着身子,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
事实上,这羌人也没有说谎。
丝绸之路的北道和中道开通过后,基本上没什么人会走南路了。
因为若要走完全程,经南道出发的里程是最远的。
但是对于北伐军而言,他们彼时就是在扁都口,从此进军河湟,反而便宜了很多。
这一信息,久在中原的曹真并不知道。
因为,按照常理而言,在古代没人走的道路,用不了多少年便会林木堆砌,崎岖难行。
如果带大军走这条路,需要大量的后勤人员去开道治桥,速度会很慢。
而刘升之带着大军半个月就走到了浩亹县,明显不是自己开的路。
曹真眼神闪躲,思考道:“半年内,难道有谁走过南道?”
那羌人抚着下巴,突然间茅塞顿开。
“还真有。”
“几个月前,沮渠蒙仇曾经走羌中道入侵西海郡。”
“这条路也许是胡人开的。”
费曜心下大怒,一刀便果结了那羌民的性命。
“踏马的,你怎么不早说!”
“这群羌胡,害了我军啊。”
“护军,刘升之扫荡河右无敌手,如今兵锋正盛。”
“其兵若顺着湟水南下,突然袭击。”
“我军在枝阳、允街和金城、榆中的兵马将被分为两段!”
时局太险了。
曹真看向舆图拍案而起,略有些肥胖的身躯一颤一颤的。
但他面上仍是强行保持着冷静。
河湟的地形大多以河流冲刷出来的河谷和盆地为主。
其余四面都是高山。
浪庄河谷的枝阳、允街两县在北,金城、榆中盆地的两县在东面,虽然形成了(↑←)掎角之势。
但是连接两处魏军据点的,并非是平原。
而是金城渡,这个黄河上游最重要的渡口,把魏军分为了两部。
一旦北伐军占据金城渡,不仅会威胁着北面魏军的退路。
还能直捣金城盆地,将所有的魏军驱逐出去。
“千钧一发啊。”
曹真只感汗流浃背。
这是他带兵以来,遇到的最危险的局面。
“我在河谷堵他,他反倒去截击我军后路了。”
“若非是这些个荆州小吏惹出事端,我军将全军覆没啊。”
“快!”
“抛下所有辎重,全军撤回金城县。”
费曜纳闷道:“女人也不要?”
“废话!”
“快点,都动作快点。”
曹真翻身上马,咬牙道。
“刘升之给了我两个选择。”
“要么坚守四座县城,拖时间,可这样我军将面临着军队被切为两半,前部覆没的风险。”
“要么退守到金城、榆中跟他在平地上打野战。”
夏侯霸愤恨道:“怎么全都是被刘升之牵着鼻子走?”
“咱们就不能不按照他的意思来?”
“我倒是想!”曹真望向西面,脸色越发凝重。
“你以为我们在大魏的国土中作战?战场还由得你选?”
“当他走南道的那一刻,我的布置就全都没用了。”
“该死啊……如果提前有这些情报,我岂能被逼成这样?”
曹真是敏锐的,同时也是谨慎的。
在刘云归来之前,他出手果断,利用派系矛盾,轻易渡过天险,横扫金城,的确有良将之风。
但,仅仅是一个情报的疏忽,就让河湟魏军险些面临覆灭。
还不等汉军到来,魏兵一路南逃。
等到魏军撤到了金城县内,方才罢休。
沿途,魏兵对曹真的撤退行为,皆是大有不满。
“不战而弃二城,这征蜀护军,我看是畏蜀如虎啊。”
陇右军师成公英无奈道:“护军反应的够快了。”
“如果是别的将军掌兵,我们现在已经是死人了。”
“刘升之……此子的计略越发可怕。”
“不战而解令居之围……那些荆州小吏们惹出来的乱子,轻易便被他化解。”
费曜没跟刘升之打过,自然不知此子的战术。
“真有你说的那么神吗?”
“我看护军是太过谨慎了。”
“一群羌胡蛮夷组建的军队,能是我大魏将士的对手?”
夏侯霸脸色阴沉,骑马哀叹。
“在汉中我父亲屡次在此子手中吃了大亏。”
“皆是因为太过小瞧他,以至于最后连命都丢掉了。”
“我倒希望子丹能谨慎些。”
毌丘兴摇头道:“不是曹子丹一个人。”
“这一战,我们可都得谨慎些。”
“毕竟,打野战,刘升之可从来没输过……哪怕他带的是羌胡蛮夷,可敌将毕竟是刘升之。”
“在洮西之战,所有大魏的将军都以为自己赢了,可最后还是输了,此子不能以常理度之。”
魏将们闻言面色凝重,个个倍加慎重,朝着金城县城而去。
而另一边。
北伐军迅速抵达了金城渡。
王平、句扶稍后北定枝阳、允街,收复二县。
旋即大军合流,两万五千兵马,一路朝着金城县进发。
刘云能感觉到,曹真不同于以往他遇到的任何敌人。
此人从不轻视刘云的身份。
一直把他当做心中大敌。
事事谨慎,处处小心。
果断而且睿智,除了因情报不足而犯下了小错之外,其余的战术几乎完全没有缺陷。
“曹真会比曹休、郭淮难缠得多。”
姜维笑道:“义兄越是这么说,我看你就越是成竹在胸。”
刘云笑道:“是,也不是。”
“曹子丹自是一时龙凤。”
“然,我心在青霄,志在鲲鹏。”
“全军效力,荣辱与共。”
“将士们,此战,我们要让这宗室第一将看一看,他们大魏瞧不起的羌胡蛮夷,将会把魏兵打的丢盔卸甲!”
“不要俘虏,不要怜悯。”
“让每一个入侵河湟的魏兵,尸首无存!”
刘云站在黄河边,浊浪击空。
全军收到鼓舞,士气振奋。
声声杀字滔天。
征蜀、讨魏,汉魏双方最顶尖的两大护军。
开始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