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吉蕾芙再醒过来时,眼前看到了水密舱的舱壁,耳边传来谈话的声音。
她捂着脖子站了起来,发现林枫正抱着一柄剑,仰着头和星之玛利亚在交谈些什么。
“曾祖母,你——”瑞吉蕾芙睁大了眼睛,她发现星之玛利亚身上的束缚全部被解开了,顶在她那畸形的身躯之上的,是一颗与瑞吉蕾芙的长相别无二致的头颅。
和星之玛利亚那巨大的龙形畸变身体相比,这颗美丽但小巧的脑袋显得颇为不搭。
“瑞吉蕾芙,我和你的朋友做了个交易。他解开我的束缚,把文森特交给我处置,作为交换,你帮他一个忙,跟在他身边一段时间。”星之玛利亚似乎也发现瑞吉蕾芙醒了,她扭过头。
“不是,曾祖母,你和他交易,为什么要我跟着他?”瑞吉蕾芙皱起眉,瞪向林枫,“我不要!我马上就要自由了,我为什么要跟在他身边?”
“事实上这個忙肯定是你曾祖母来做最合适,但她这个样子没法跟在我身边,你不要搞得我对你有什么企图一样。”林枫一摊手。
“瑞吉蕾芙,你真的不能答应吗?就当是为了我。”星之玛利亚眨了眨她那双与瑞吉蕾芙一模一样的银灰色眼睛。
“我——”
瑞吉蕾芙握紧拳,咬着牙,无可奈何地点头,“好吧,我答应。但万一那个事很麻烦呢,总得有个时间期限吧,不会要我跟着他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吧?!”
“不会那么长,三年,跟在我身边三年就行。你跟个十年八年的,我还怕别人误会你是我什么人呢。”林枫一撇嘴,转过身,“那就这么定了,我们不打扰星之玛利亚你享用你的复仇果实了。”
他走到舱门口,看着还没有动的瑞吉蕾芙,问:“瑞吉蕾芙,你走不走?我要先去仓库一趟,找点东西。”
“曾祖母,那我走了?”瑞吉蕾芙指了指门口。
星之玛利亚微笑着点头,朝她挥了挥爪子,“再见了,孩子。”
“那我真的走了?”瑞吉蕾芙向星之玛利亚的方向迈出了一步,大声地说。
“再见,孩子。”星之玛利亚依旧微笑着。
“那我出发了,曾祖母!”瑞吉蕾芙在最后换了一个说法,她也笑了出来,然后转过头,跑向了站在门口等着她的林枫。
“再见,孩子!”星之玛利亚的眼中有泪水滑落了下来,但她依旧微笑着。
舱门缓缓闭合,门口的脚步声也远去了,星之玛利亚用仿佛歌吟一般美好的声音说:“永别了,我的孩子。祝你拥有美好的人生。”
她银白色的头发彻底变成了苍老的白色,发丝和血管一同在水密舱里疯长,头颅和脖子以违反人体生理的角度转了到了背后,水密舱里此时唯一的光源——发着光的金黄色龙瞳盯着被她用爪子刺穿后藏在巨大身体之后的文森特。
“唔!唔!”文森特试图挣扎,但被绳索捆紧又被星之玛利亚的利爪穿腹而过的他根本逃不开那些从他的脚尖开始蔓延上来的发丝。
白色的发丝掀开苍老男人的眼皮,从眼睛里伸了进去,往身体内部疯长。昏暗的水密舱里,星之玛利亚用美妙的声音吟诵着奥地利诗人里尔克的《沉重的时刻》: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哭/无缘无故在世上哭/在哭我;
此刻/有谁在夜间某处笑/无缘无故在夜间笑/在笑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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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枫握着剑,推开了厚重的舱门,暴风夹着水汽和盐粒扑面而来,却停在了他面前,无法靠近他半步。
天穹一片漆黑,巨大的雨云笼罩在YAMAL号之上,有电弧在雨云之中闪动,似乎随时可能落下,让这艘钢铁巨兽品尝一下自然的巨力。
但在这样的暴风之中,甲板之上居然铺着红毯,从林枫打开的舱门向前延伸。在红毯的尽头,是被插入甲板之中的长枪,那枪的枪柄像从某棵古树上随手撅断的枝条,而枪头则像是大块的黑曜石或者黑水晶的碎片,黑而剔透的内部流动着明亮的白紫色光弧。
长枪后不远处摆着一张桌子,被林枫他们抛弃在圣堂里的两个女骑士,赫尔薇尔和奥尔露恩换了一身礼裙,正垂着头分立在桌子的两张椅子之后。
桌子的中间放着一瓶麦卡伦1926,这可能是世界上最贵的威士忌,售价上百万美元,被誉为威士忌中的“圣杯”。
这瓶圣杯之酒此时已经被打开了,琥珀色的酒液被倒入两个玻璃杯中,坐在小桌一侧穿着黑色礼服的鸟嘴医生朝林枫举起了酒杯。
“欢迎你的归来,亲爱的尼奥尔德,再次见到你依然让我激动万分。唯有你这样的存在才能从高天原那样的地狱里归来。”
“你是为我的归来激动,还是为我可能带来的报复颤抖?把我送入地狱的难道不正是你吗,奥丁。”
林枫随手把手里的剑也插入了小桌前的甲板,他走到小桌边上,把桌上的玻璃杯拿起,将那杯给他倒好的昂贵的酒中圣杯一饮而尽。
“可惜,地狱里可没有这样的好酒,否则待在地狱挺好的,不用看到你这张小丑面具,你连脸都不敢露了吗。”
站在凳子后的赫尔薇尔低着头替林枫拉好了凳子,在林枫落座后,漂亮的女骑士又拿起酒瓶,替他把酒倒满。
“就让这张小丑面具为我保留点神秘感吧。他人的地狱对于尼奥尔德而言不过只是一场有些无聊的长眠,当然,没有好酒确实有些遗憾。”坐在对面的奥丁目光真挚,语气温和,“当时在黑天鹅港的你还只是个茧,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你,即使现在我也依然占据绝对的优势,但我并没有杀死你,不是吗?我希望能来和你谈谈新世界。”
“你甚至还没有度过诸神的黄昏,就要与我谈新世界?听起来有点像虽然我高数课都在睡觉,还狠狠得罪了教授,但我已经在畅想期末考个满分了。”林枫微笑。
“现在听起来确实有点像天方夜谭,但如果你愿意与我合作,你的力量会帮助我度过诸神的黄昏,作为报答,我会跟你分享这个世界。”
“奥丁是诸王中最智慧者,与你相比我只能算是顽劣的孩子。一个顽劣的孩子哪里配与奥丁分享世界?”林枫摇头。
“可我已经不是那个伟大的奥丁了,现在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个逆臣,而真正的王即将归来,唯有我们的鲜血才能平息祂的怒火。即使这样,你也还是要计较旧时代里为了争夺权与力而流的那些血吗,尼奥尔德。”奥丁轻声说。
“你可以不计较是因为大多数时候你都没有流血,你只是高高在上地驱使那些屠龙者。他们是你的爪牙,千百年来你都在利用他们愚蠢的勇气,而你自己是永远的受益者。所以你才能轻松得仿佛在讨论与你无关的话题。如果你愿意被我关在高天原流上十年八年的血,我就相信你的诚意,然后考虑你合作的建议。”
奥丁失笑,“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刁钻。如果不是因为时间不够用了,我倒不是不能答应你的要求,尼奥尔德。”
“你说我刁钻?可我觉得我这个要求再合理不过。奥丁,你嘴上说着你不再是伟大的奥丁,但言谈间根本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合作者,你只是在居高临下地哄孩子。但是你是不是忘了,我早就不是孩子了。你这是在拿我发泄你无处安放的父爱吗?”
林枫将酒杯拿在手里,晃着里面金黄色的琥珀液体。
奥丁因为这句话,黄金瞳里的火焰缓缓燃烧了起来,“看来亲爱的尼奥尔德你被关在高天原期间依旧消息灵通。”
“不会有比已经掌握了大半个长老会,甚至奢侈到用亚瑟的棺椁试图钓梅林这只大鱼的奥丁消息更灵通之人。”林枫将酒杯放在了桌上上,按住因为奥丁的话语而不断震动的船和桌面。
“你没说错,亲爱的尼奥尔德。这艘船就是我的渔场,亚瑟是我的鱼饵,虽然没有钓上梅林,但我钓上了你。你是比梅林更尊贵的存在,你的意义远胜梅林。”奥丁面具下的嘴勾了起来,小桌前的长枪枪头内流淌的电弧越发明亮。
“若来的是梅林,你可能还能算钓到了鱼。但来的是我,恐怕你要失望了,我想的一直是用自己做饵,钓你。”在林枫的话语中,长剑嗡鸣,水一样的银光在剑身上流淌。它从星之玛利亚那混杂了水银的龙血中又得到了奇怪的力量,此时正跃跃欲试。
“亲爱的弟弟,你要与我在北极开展一场垂钓比赛吗?”奥丁将面前的酒杯举起。
“钓鱼我恐怕不是很行,但让你空军,我把握很大。”林枫也将酒杯举起。
两个酒杯一起落了下去,在地上摔得粉碎,酒液飞溅,两把武器滑破空气产生的流光彻底照亮了黑色雨云下昏暗的世界,也照亮了两双燃烧着熊熊战意的黄金瞳。
王对王,剑与枪。
海面上起了涟漪,元素风暴围绕着YAMAL号逐渐成形,狂风卷着密集的水汽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却无法侵入YAMAL号半步,因为这是王的战场。
在龙的世界里,王与王的战场,只有刀刀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