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宁在这童家村一呆就是七日,这七日除了每天会抽一点时间来查看封天大阵。
其余时候要么在田地摘瓜、要么在湖边放羊、要么书塾听那朗读读书、要么靠在胡杨树下安静乘凉。
在童家村易宁以村夫的身份,度过了炎夏,迎来初秋。
那么,是该走了。
“飒飒——”
村南小院内,扫把扫过地面的声音悠然从传出。
易宁将最后一抹灰尘扫向天际后,将扫把轻轻靠在仙人掌做的篱笆墙上,最后嘴唇上扬成一条浅浅的弧线,透露着幸福的笑容。
“山野万万里,余生路漫漫,愿诸位日暮酒杯淡饭,一半一半。”
说完,他的身影也一点点消失,没惊动任何一人,正如他踏入村子那般。
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朝看花花欲落。
书塾的胡杨树将身上的白花全部扬出,恭送那一袭白袍。
而后它的枝干上,再次开满花骨朵,含苞待放,蓄势待发只待下次易宁前来,胡杨树依旧是自己最美的模样。
离开童家村后,易宁开始向北前行,这条路正是他以前走过的路。
一步一步踩在砂砾上,他的步伐跨过数十年与亭午的脚印重叠,一路向北。
数十年前的某天,他还是昏迷状态,也是易宁来到这个世界上,唯一一次受伤那般严重。
那时的功德之力还只能用坑洼来算,没了功德只有血肉来补,说来也确实有些疼了。
但一切的一切,当看到麦岳府内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笑声,等等一片祥和,那么也就都值了。
易宁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将原本匆匆而来的麦岳府重新走了一遍,吃了这边特色的蒸鱼后,也算填补以前的遗憾。
而后,他来到麦岳府的地底,这里是此方天地最大阵法的其中一个据点。
地底的轮回路外圈依旧弥漫着三圣的法力。
即便来到这天下这么久,易宁心中依旧还有好多疑问,甚至随着见识的越来越多,世界的诸多秘密让易宁疑惑的地方更多。
比如这轮回路下方到底是什么?为何会有冥冲、惘魂等不属于天地阴阳五行的生物存在?
比如这轮回路本身,在如今略懂阵法的易宁看来,阴阳生死的规则完整,并未有任何破损,那三圣为何要联手花费这么大的精力,将它封印起来?
而且从这個阵法透露出的气息来看,三圣实力好像真的很强,非常强。
这种遍布天下的大阵,易宁扪心自问,如今他还做不到,即便这是三个世界最强者联手的杰作。
也正是因此,前几天在创立封天阵时,易宁其实是想在大乾洞天里改变轮回规则。
让大乾这片区域的轮回路能够回归几千年前的状态,人人可用。
但最后他还是放弃这一想法,因为没把握。
他还记得医家发展的两个方案,
其中第一个就是以势压人,打败三圣,以天下第一人的身份让各地势力帮忙宣传医家。
然后这么久的时间下来,易宁也并未遇到什么对手,哪怕是沈懿、风因之流,他亦没将其放在可以一战的行列。
易宁成为了半圣榜第一,并且白玉京还出人意料的帮忙推广医术,中医学说如一颗种子,埋入人们心中。
虽然现在很多百姓、修士还将风邪之气与妖邪之气混为一谈,但人们也知道,从此之后被邪煞入体,还有其他方法可以自救。
想要打破固有观念,非一朝一夕,如今这样,就是极好的发展势头呢。
从百姓口中多出的用词便可看出,
[病入膏肓]、[对症下药]、[讳疾忌医]等等与之相关的词语,从医书中被世人拿来使用。
人们也知道了原来人体有这么多穴位,原来山间的草药也能拿来救人。
[医]这个字从原来的形容词,变成如今的名词,[医者]、[医馆]等等与之相关的字眼。
一名名百姓成为医者,一篇篇《医书》解析书籍被人写出,《见医书有感》、《医书十问》...
所以,如今局面对于易宁来说是非常好的局面,虽然有所差别,但和他制定的第一条计划已经有些大相径庭。
可是,
易宁清楚,如今态势如同水中月,看似一片大好,实则非常不稳。
不稳到也许明天白玉京收回法旨,将推广医术变成覆灭医术,人们心中才露头的“萌芽”,便会失去养分,暴死于烈日之下。
且这还只是医术,是凡间之术,动摇不了太多天下局势。
而如果其演化成了医道,一条新的大道,一条人人可修的大道,那时又会如何?
大概率不止白玉京,哪怕文庙、圣山,甚至可能其他诸子百家也会加入阻止。
这天下的统治者们,早已习惯了高高在上,怎会轻易让人打破如今的地位。
所以,路还得走,书还得看。
行路看书,攒功德之力、纳百家之长、窥三圣之法,晓天下之秘。
如此这般,才能应对未来的一切,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这时,易宁耳朵微动,他轻咦一声后,身形慢慢消散在地底,重新回到麦岳府街道上。
这会时间还挺早,公鸡刚鸣,旭日初升。
可麦岳府的最大的广场上,已经围满了人。
这些人外围是一个个翘首以盼的汉子妇人,他们面色紧张,垫着脚眺望广场之上。
而在这些成年人之前,又是许多穿着新衣,神态认真的孩子,这些孩子最大的也不过十六七岁。
而在广场上,则站着几个身穿道袍的修士,修士不过下五境,看着装是同一家门派的弟子。
易宁看到这,也明白这是在干嘛了,这是宗门在选拔弟子。
一名名少年少女有序上前,来到修士们身前,修士将手放在他们头顶上,闭着眼细细感受。
诸子百家,道家是最看重天生根骨的教派之一,哪怕只是一个小宗门,选拔弟子的门槛也是极高。
因此,易宁在台下看了半天,上台的孩子也有七八十个,得到的答案都是修士的叹气摇头。
直至一个身材健壮,虎背熊腰的少年上台。
这个少年看外貌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这个年纪的娃娃大都瘦弱,但他的身高却比同龄人都要高。
此时少年神态非常紧张,从他咬紧的牙关就可以看出,他一步一步来到修士面前捏紧五指。
“蹲点。”选拔修士语气冷漠。
少年这才反应过来,直接半跪在地。
他的行为,让负责检验资质的修士板着的脸,稍微有所松动,而后抬手放在少年额头。
半响,
修士开口说道:“嗯...勉勉强强,可惜了。”
他嘴上虽说着可惜,可台下的人们却齐齐发出一声哗然:“哇!这是过了?”
离易宁不远处,有几个人围着个全身都是面粉的妇女,不断叫喊。
“张嫂你家安福过了!”
“他小时候经常来我家偷米,我每次都追不上,我就知晓你这娃娃不简单。”
“张嫂你苦了这么多年,终于有福咯。”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将那个不过三四十岁,却面色苍老的妇女说得两眼通红。
哪个家长又不想自家孩子能成龙成凤呢?
妇女双手捂住嘴唇,眼中泪水盈盈却依旧看着台上,看着自家孩子。
台上名叫安福的少年此时也从懵逼中恢复,他抬头望着仙师恭敬询问:“请问仙长我这是过了吗?”
“过是过了,你体内五脏都超于常人,都能储存灵气,但可惜也可惜在这点,五脏都行,但都只是勉强达到修仙门槛,以后很难咯。”修士说着这话时,也忍不住露出可惜神色。
毕竟正常人五脏有一个能储存灵气,都是不错的,而这个孩子五脏健康,五行都可修,但又都只是刚好达到入门级别,以后成就并不会高。
“仙长我不怕吃苦,不怕的。”
安福耳中此时只有“过了”二字,一边甩头,一边说道。
那个仙人轻叹一声:“但你这资质...算了按门规,你交上一株灵草便来找我入门吧。”
“灵草?”
“仙丹阁有换的,拿钱去换即可,一般灵草十两黄金就可买到。”
“啊?!十两黄金?”这个数额,直接将少年从美梦中踢醒。
“嗯,我们门派也不可能白养弟子吧,你资质又一般,怎么办不到吗?”修士瞥了眼少年,然后喊道,“下一个。”
高大少年低着头沉默一会后,才坚定的说道:“办得到,我办得到!仙师您等我!”
说完,安福向台下跑去,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娘!”
“娘!”
他不断叫喊,呼叫自己娘亲。
“孩子娘在这呢!”那个妇女从人群中挤出,想要拥抱下自家孩子。
安福看到妇人后,跑上前来,并未与之拥抱,而是焦急的说道:“仙师说拜师要十两黄金,娘快给我想办法!”
“什么?十两黄金?”
“现在拜入仙门要这么多钱吗?”
周边百姓听到他的话后,惊叹道。
安福本想解释下是因为自己资质不够才要花钱,可心中自尊心让其闭上嘴巴,只是看着自家娘亲不断催促。
“娘,你愣着干嘛,想办法啊!”
“这可是修仙啊,我马上就可以成仙人了!”
“娘你说话啊!我这辈子一定要出人头地!我不想像父亲那般窝囊!”
安福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
那个妇人听到最后一句话,才回过神来,先是浮现出怒气,然后又化为一声叹息,最后才说道:“孩子我们先回家说。”
说完她才拉着自家孩子一起向家里走去,妇人身高只到孩子肩膀,如何拽得动高大的少年。
拉了两下,她开口哀求:“福儿,走回家说好不好。”
安福再次看眼广场高台,眸子中露出艳羡,然后怒哼带着自家娘亲离去:“娘你一定要想出办法,我家还有积蓄的吧?”
易宁在人群外围,就这么看着离去的母子二人,轻轻叹息。
“安福?成麟你的名字饱含远大,却又只想自家孩子平安幸福吗,哎,可怜天下父母心。”
说完后,易宁迈开脚步,慢慢跟上离去的二人。
半柱香后,
易宁站在一家乌砖砌成的屋宅前。
屋宅虽算不上高门大院,却也干净整洁,没有隙风漏雨,此时的房屋木门正紧紧关闭,里边有声音传出。
“快点啊娘!我的仙路啊!”
“孩子别急,我再找找。”
“床头下有你平时卖面饼的钱,柜子下还有以前存下的碎银,再加上老爹战死的钱,怎么也够了!”
“福儿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你偷家里钱?”
“平日与城中公子拉关系肯定要钱啊,我和他们打好关系,以后就能当官的,跟着享福的还不是娘亲你,不过现在能修仙就不需要那些关系了!”
“......哎!拿去全拿去!”
自此,屋中除去轻点钱财的声音,再无其他。
又过了一会,伴随着一句“谢谢娘亲”,一个高大少年推门而出,看到站在门口的易宁后,一脸警惕:“你是谁?偷听我们说话?”
易宁摇摇头:“你父亲的朋友,路过此地,回来看看。”
“朋友?我那一事无成的父亲还有朋友?”
安福嗤笑一声,不过此时他满脑子都是修仙,也懒得多计较,拔腿便向仙丹阁跑去。
易宁看了他一眼后,才来到门前扣响木门上的门环。
“咚,咚,咚。”
三声过后,屋内的哽咽声被打断,片刻后,传出脚步声。
“这位先生是?”
满身都是面粉的妇人从屋中的黑暗走出,门外射进来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让双眼的通红显得格外明显。
易宁对着这位妇人拱拱手,开口说道:“这里是张成麟的家吗?”
妇人有些疑惑,但还是回答:“是的,你是亡夫的朋友吗?”
“我叫易宁。”
“啊?!易前辈!?”
妇人眼睛猛然睁大,眼神中全是不可置信,“您...您...”,她重复很多个“您”,却说不说出一句话。
易宁,大乾尊上,仙人中的仙人,如今福泽百姓的医术听说也是他传播的。
这种人物百姓们怎么可能不认识,至于是否有同名之人,大抵是没有的。
如今易宁在大乾的声望,已经是谁敢在大街上说一句他的不好,立马就会被群起攻之的地步。
处于对他的尊敬,许多同名之人也自己改了名,用他们的话说,我怎么配与尊上同名,这是对尊上的大不敬。
而妇人认识易宁这两个字,还在其成为尊上之前。
因为,自家相公每隔几日就会念叨这个名字,自家房子内现在还有那人的神龛。
这个震惊来得太过突然,也难怪妇人这般惊讶了。
“是莪。“
易宁点头承认。
直至这时,妇人才反应过来,刚忙说道:“您进来坐,房子小,易...尊上不要见怪。”
“和你家成麟一般,叫我易前辈就行。”易宁笑着走入屋子中,来到堂内的一张木桌边,坐了下来。
妇人小跑到窗前,打开木窗,在用木棍抵着后,才让原本昏暗的房子显得有些光亮。
她跑回桌前,却不敢入座,站在那等待眼前比天还大的人物说话。
“坐吧,我是以朋友的身份来的。”易宁指了指凳子,然后又问,“他怎么走的?”
走,自然是死亡的意思。
妇人没有落座,用手擦拭下眼眶回答。
“战死的,边关和承天国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