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二十二,冬至。
天冷得能让鬼呲牙,玉京城里却格外热闹。
一大早沿街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各店铺生意异常火热。
自古冬至大如年,难得休息的各衙门也放假一天。
大户人家张灯结彩大摆宴席,书香门第之家更会画上一副九九消寒图平添几分雅致,平民百姓日子再艰难也要炒几盘小菜烫一壶小酒。
北方吃饺子,所谓: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
南方吃汤圆,也有“家家捣米做汤圆,知是明朝冬至天”的说法。
耿三虎每逢冬至不吃饺子也不吃汤圆,在他眼里大锅煮羊肉蘸韭菜花,跟弟兄们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才是冬至的过法。
这是当年在崮山边军养成的习惯。
后来因酒后殴打上官被开除军籍,他进京投奔当年的老什长卫小刀加入铁旗门,如今成了天英堂主也依然保持着这个习惯。
天不亮耿三虎就起床了,光着膀子在堂下打了几套拳、耍了几趟刀才进屋洗漱,在新买来的小妾服侍下用早膳。
出门前拍了下小妾水润的屁股,他道:“中午不用等我了。”
“老爷哪里去?”小妾问道。
耿三虎笑道:“今日冬至,天顺居里定了全羊席跟几个老弟兄聚聚,晚上回来再陪你。”
二八年华的小妾却担心道:“老爷还是别在外面吃酒了,帮主不是嘱咐要万事小心么?”
十余日前风云楼夜袭铁旗门,一战让熊副帮主和八位堂主毙命。
之后卫帮主赶回京城集结人马准备反攻却不知为何又散了,只嘱咐各当家人“小心小心再小心”,甚至请来五军都督府的阵师给各家布置了防御阵法。
耿三虎因为当日不在京城躲过一劫,这些日子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出门护卫不离左右,算是在家呆了半個多月,倒把新纳的这房小妾滋润地小脸蛋红扑扑。
听到小妾劝诫,耿三虎就有些不高兴,冷脸道:“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吓得小妾不敢说话了。
耿三虎带着护卫出门离去。
他一向尊敬老什长,这一次却有些看不下眼。
堂堂京城大帮被区区一个姜沫骑在头上拉屎拉尿,老什长居然连反击也不敢,严令帮众不得招惹风云楼,真是把崮山边军的脸面都丢尽了。
耿三虎不认为上次是躲过一劫,相反认为如果当日自己也在金勾赌坊结局就会不一样。
五品二阶修为在诸位堂主中也是最强的,六品修为的熊四海根本不在耿三虎眼里,只是碍于老伍长的面子才叫他一声“副帮主”,一个十八岁的姜沫又能有几斤几两?
当日如果自己在场能反杀风云楼也说不定,从此一战成名铁旗门名声压过其余三大帮,副帮主的宝座也不在话下。
这些日子他心里不痛快可也不敢违抗帮主钧令,可十几天来风云楼也没有半点动静,防备心也淡了许多。
何况今日是冬至,总不能连酒宴也不参加吧。
上午巡视了一圈各堂口,耿三虎在十几名护卫簇拥下上车向东城棋盘大街天顺居而去。
玉京九卫城仿主城而建,除了没有皇城,格局与主城一模一样,常驻人口过百万也是一座座泱泱大城。
车队一路走,马车上桥,过了这座二十四桥就进东城了。
车厢里的耿三虎忽然“咦”了一声,视线透过前窗望到不知从哪里飘来片片翠绿竹叶,借着风向车队刮过来。
他暗自纳闷,二十四桥附近没有竹林,大冬天的怎么会有翠绿竹叶?
随即耿三虎猛然暴喝一声,“敌袭!”
话音未落,片片竹叶骤然加速迎着车队如一股龙卷风般将众人卷入其中,道道翠绿光芒闪烁间利刃摩擦甲胄的声音不绝于耳。
耿三虎眼睁睁看着车夫刚刚抽出刀来,一道翠芒闪过脑袋已高高飞起,身体随即四分五裂散落开来。
桥上人仰马翻,一片哀嚎声四起,吓得过往路人四散奔逃,甚至有人匆忙间不知往哪里跑干脆纵身跳下桥。
耿三虎暴叫一声周身泛起魂炁光芒包裹住身体。
轰地一声,车厢飞散开来。
桥面下飞起一道剑光劈开车厢直扑耿三虎。
耿三虎怒吼着腾空跃起,向下猛然捣出一拳,魂炁包裹之下的拳头呈现出巨大虎爪形态。
拳剑相击发出刺耳摩擦声响,他已借力跳入空中,周身护体魂相凝如实质竟似一头体型巨大色彩斑斓的猛虎。
不等耿三虎发现敌人藏在哪里,一张巨网凭空出现当头罩下。
“喝!”
耿三虎暴喝,护体魂相猛然一震,却未能震碎巨网。
这网竟是一件玄级上品法器,其上遍布点点玄晶散发出若有若无的白光宛如星辰。
巨网随即猛然收紧将耿三虎吊在半空。
又一道剑光从桥面上飞起,自下而上径直刺入巨网,破开护体魂相将耿三虎劈为两半。
“三爷!”
一名侥幸躲过竹叶卷风的护卫摔倒在护栏下,撕心裂肺的大喊了一声。
举目望去,只看到一道灰影和一道青影沿着河面急飞而去,连刺客长什么样子也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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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宁二年冬至,从巳时到午时,光天化日之下短短两个时辰内,玉京城内外十二城里发生十五起刺杀案。
铁旗门麾下十五名高手或死在路上,或死在酒楼里,或死在堂口里,普通护卫死伤近百人。
好不容易放假一天的京兆府忙疯了,满京城皆惊。
而本该最震惊的卫小刀一点也不震惊。
当程师爷急匆匆递过传讯字条,他只接过来淡淡扫了眼,好像死的人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帮主!”
程师爷有些气急败坏,“风云楼,一定是风云楼做的!”
半躺在虎皮软榻上的卫小刀丢掉字条,端起一杯葡萄酒,拿在手里却不喝,冷冷笑道:“谁做的都无所谓,不过……”
他拉着长音,吊着瘦眉瞥了眼旁边坐姿如枪的黑瘦汉子,“任天缺和任天伤两位大宗师要是死了,你们不心疼?”
一身黑色武修短袍的黑瘦汉子端坐在圆凳上一动不动,周身带着一股武将杀气,语气波澜不惊地淡淡道:“在下只是奉命保护卫府,其余事不在范畴之内。”
卫小刀哼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保护?
是监禁吧。
不过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兵,他知道说破嘴皮子也说不动这个吕止武。
一旁的程师爷不由低声道:“不能吧?风云楼只有一个古无期,余者涂非、刘芒、张厚之等人不在话下,即便是行刺这种下三滥手段,也伤不到任家兄弟皮毛。”
“谁说得准?”
卫小刀终于呡了口酒,自失一笑道:“顾淮忍了十几日没动手,若是我,不动则已、动则必杀,只杀十几个四品五品寻常高手有什么用。”
四品五品修士放在哪里都算是强者,可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强者。
铁旗门只要放话招人,十几个普通高手随时能招来,但想招来三品大宗师就难了。
他有种预感,代替镇抚司冲锋陷阵的风云楼一定不会放过任家兄弟。
至于对方肯付出多大代价就不清楚了。
“顾淮”这个名字让吕止武的浓眉抖了抖,依然没说什么。
程师爷暗自摇头,不信风云楼能在任家兄弟身上得手。
极少有人知道任家兄弟秘创了一门同心双修法,此法之下兄弟俩可战二品亚圣。
顾淮不动任家兄弟是讨便宜,只要敢动手就是自讨苦吃,凭风云楼和镇抚司那点家底怕是不够兄弟俩塞牙缝的。
正想着,堂下传来小厮的声音。
程师爷忙出屋接过传讯符一看脸色大变,疾步回屋递给卫小刀,“帮主,任家兄弟遇刺身受重伤,发出示警符请求支援!”
卫小刀扫了眼咯咯冷笑,摇晃着酒杯不说话。
圆凳上的吕止武神色终于出现变化,上身稍稍前倾似乎想站起,堂下忽然传来噔噔急促军靴踏地声响。
随即一名轻甲武士进屋,跑到吕止武身旁低头附耳几句。
吕止武挺身站起看向卫小刀,“卫帮主,案发地就在附近,任天缺和任天伤正在苦战,有令命我等火速驰援。”
卫小刀摆了摆手,“你去吧,老子困了。”
无所谓的样子好像这事跟自己没有半个大钱关系。
吕止武嘴唇抽搐,也不再装客气,怒道:“卫小刀,那可是你的人!”
“你还是我的护卫呢。”卫小刀冷笑,“都他娘的是狗,你叫唤什么。”
不想与他撕破脸,吕止武愤然转身出屋。
程师爷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无奈叹息一声跟了出去。
屋中,卫小刀打了个哈欠,翻身打算睡一觉。
没想到刚合眼,吕止武和程师爷又回来了。
卫小刀疑惑地看过去。
程师爷眉眼气得直抖,恨声道:“镇抚司缇骑把我们包围了!”
卫小刀奇怪道:“凭什么?”
“带队总旗官说,怀疑我等与刺杀案有关,要求我等配合调查。”程师爷咬牙切齿。
死的是铁旗门的人,镇抚司居然怀疑铁旗门帮主与刺杀案有关?
“妈的。”
卫小刀缓缓坐直身体,斜眼看着吕止武忽然呵呵一笑,“顾淮骑在五军都督府头上拉屎,你们是继续忍、继续忍还是继续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