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多了都会成为习惯。
比如熬夜,比如说不吃早餐,比如打屁股、牵小手。
也比如细雨阁惨变,门下两位大宗师被刺杀。
前有铁旗门接二连三的倒霉,如今京城百姓们也习惯了,前两天的江湖仇杀没有引起太多关注,除了房子倒塌的那几户人家。
甚至连百官也习惯了。
除了都察院几个愣头青给事中依然把弹劾镇抚司的奏折送进通政司衙门,朝堂众臣出奇的沉默。
而腊月初一这一天,玉京城里最热闹的话题是国之三重器中最有名的李隆观李大人今日返京。
一大早东平大街上就异常拥挤喧闹,与永安大街同等规格的主干道两侧黑压压的人群一眼望不到头。
大姑娘小媳妇中年妇人挤在一起沿街排出几里远,有的手里捧花、有的手帕打结、有的提着果篮,一个個打扮地花枝招展眼巴巴望着东平门方向。
沿街两旁酒楼茶肆果品铺子生意格外火热,二楼以上窗棂全部打开,探出一位位丫环小姐的小脑瓜。
这是因为被南方百姓称之为李青天的李隆观大人,会在今日上午辰时末刻从东平门进京。
据说东平门两侧最贵一个二楼空座竟卖出了两千两的高价,甚至有一群年轻姑娘为李大人穿上了鲜红嫁衣凤冠霞帔,一副出嫁打扮站在街头翘首以盼。
李隆观在京六年风生水起,不但才华横溢清誉极高,最重要的是人长的极帅,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已不足以形容他的帅朗英俊,总之是女人心目中的完美情人就对了。
去年年初离京之时就有数百花痴少女自发为李大人送行,如今过去了小两年,李青天之名传遍天下,在京城女子心目中地位也上升到全新高度。
返京也成就了万民空巷之壮举。
至于钦差大人的行程本是机密,为何满城皆知准确入京时间这种事已无人在意了。
果然,辰时末刻一到,东平门外平整官道上影绰绰出现一队车马,御赐“敕封江南十二道巡检督察使”明黄绣边红底黑字的大旗在风中飘摆,变得愈加清晰起来。
尖叫声随即从东平门下沿街向远处蔓延开去,高亢声浪盘旋在东五环城上空久久不散。
倒把代陛下迎接李大人的乾德宫宣旨小女官吓地一哆嗦,随即端正仪容,眼神里也热切起来。
钦差回京要走奉旨形式,代表陛下准许回京了。
一般来讲前来宣旨的都是礼部官员,乾德宫女官宣旨算是殊荣,隐含着陛下的器重之意。
简短宣旨封诏仪式过后,李隆观深鞠一躬谢恩上车,乾德宫小女官激动地嘴唇颤抖,骑马在前头引路,钦差行辕正式入城。
随即山呼海啸般的巨大声浪让整条东平大街沸腾。
随行御林军护卫下的四乘车驾所过之处飞起无数鲜花香帕,好似下了一场漫天花雨。
虽说数万女子们并没有见到车驾里的李大人真容,尖叫呼喊声依然荡气回肠撕心裂肺。
钦差车驾里,隔音阵法也没能挡住外面的声浪。
主座上,李隆观皱眉,俊朗坚毅地帅脸上透出一丝不悦,目视前方小小车窗没有向两侧看一眼,淡淡道:“二位姑姑,是不是过了些?”
实际上他与无竹同龄,比无菊还要大几岁。
但无竹和无菊是姑祖母的亲传弟子,以娘家人辈分算就要称呼为姑姑。
“这是师尊的意思。”无竹微微欠身。
李隆观微微摇头,不悦之意愈发明显。
无竹道:“陛下有意让你出任御林军提督镇守京城,相爷们无人有异议。”
大虞二十四道各设提督府,玉京城及其周边丰州、通州为御林道,属御林军管辖范围内,御林提督统管京城及周边戍卫防务,堪称大虞第一提督府。
不是陛下亲信当不上这个官。
下设十二卫中最有名的一卫就是锦羽卫,锦羽卫中最有名的一个大营就是镇抚司缇骑大营。
从文职转武职不算什么大事,但能接任御林军提督可见这位李大人深得女帝陛下信赖。
李隆观明白无竹的意思,浓眉一展干脆挑明,“请二位姑姑代禀姑祖母,隆观无意与顾淮争什么。”
无竹看了看师妹,无奈道:“大人还是与师尊当面谈吧。”
两位道姑只是个带话的,哪里做得了主。
李隆观叹了口气,本不愿掺和那些腌臜事,可姑祖母开口,为了计划拒绝或同意都不妥当。
他目不斜视皱着眉,想着顾淮其人眼波忽地一亮,露出淡淡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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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淮不知道大国师鱼真人落子了。
此时的他正坐在逍遥游里,膝边跪着一身白衣剑袍的唐夫人,一根食指赏给了姜沫的樱桃小口,享受着温湿润滑的特别触感。
一旁,红袖狠狠瞪过来一眼。
顾淮做无辜状。
这次不是假无辜,是真无辜。
给姜沫传密令是想了解姜万里中毒的详细过程,从一年半前姜帮主中毒后的绝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昏迷状态,只偶尔苏醒一会儿就再次进入昏迷,全靠万年钟乳这类天材地宝撑着,没死已是奇迹。
那时有一批重要货物从南方运来,姜帮主亲自带人离开京城赶往云州接货,回来的路上撒泡尿的工夫发生意外,随行人员也不知老帮主怎么了。
姜万里大病初愈奉命口述经过,姜沫把笔录送来,结果进车厢就跪爬过来抱住他小腿蹭啊蹭。
一张俏丽瓜子脸上满是潮红色彩,张开小嘴就“求主人赏赐”。
那太危险。
换句话说,铲屎官被汪星人绑架了。
故此顾淮讪讪一笑,显出既无辜又无奈。
从始至终看在眼里的红袖知道他很无奈,但不无辜,默默叹气扭头望向窗外的车水马龙。
这一年来保护顾淮,比这激烈疯狂的场面也见过很多,尤其顾淮每次与那银妇见面都要全程跟随生怕出现意外。
可是姜沫表现出来的扭曲形状让红袖感到非常不适。
“红袖姐,卫小刀的情报准确吗?”顾淮明知写在密报里的都是准确消息,没话找话以缓解尴尬。
红袖点头嗯了一声。
“找个合适的时机,我想跟他见一面。”
“嗯……嗯?!”
红袖转过头来,美眸露出惊讶神色,“你见他做什么?”
“下盘棋而已。”顾淮眼睛微眯,“我总觉着此人大有可为,可以让我们做很多手脚。”
卫小刀本该姓东方,他是东方崖的私生子。
这是三十几年前的一桩旧案。
开国勋贵们为了锻炼自家子弟,都有在十五岁后匿名加入前线边军锻炼的习惯。
不当兵如何当将。
不见血培养不出合格的大虞将军。
东方崖的长子东方迟如今就在某边军提督府麾下。
三十几年前,东方崖匿名加入崮山军成为镇守东魔边境的一名普通军卒,短短两个月就晋升为中旗官。
一次追捕东魔悍匪的战斗中遭遇埋伏,混战中阵型被冲散,东方崖身负重伤黑暗中悬崖坠马,被当地一名东魔猎户之女所救。
东魔国也是人族国度,只是信仰圣魔宫故也被称为圣魔国,东魔百姓与所有普通百姓一样淳朴善良。
养伤期间两人有了情愫,胡天黑地也顺理成章。
东方崖伤好后归队,就把这事忘了。
几月后那女子找到军营。
她怀孕了。
东方崖也不赖账,营中请假带着女子返回玉京城,这时父亲已给他定下一门亲事,女方是勋贵云山侯嫡女刘氏。
高门大户的少爷们在未婚之前有通房丫鬟或者妾室不算什么事,但婚后痛恨东魔人的刘夫人对猎户之女百般折磨,因为刘夫人的爷爷就死在了东魔前线上。
无名无分只能当丫鬟的猎户之女在豫国公府受尽屈辱几乎活不下去,生产前一刻还在打水劈柴,东方崖无奈又把她送回了崮山郡,安排一名幕僚作为联络人照顾母子二人。
几年后那可怜的东魔女子忧郁而终,留下的孤儿就是随母姓的卫小刀。
这件事在当年虽未传开也有一些知情人,尤其在东方崖嫡系中不算什么秘密。
说来东方崖也不算不照顾私生子。
虽没有父子间的感情,卫小刀能参军官至校尉,后脱离军籍入京城接手铁旗门自然是东方崖的安排。
但密报上记载的几件秘事让顾淮发现卫小刀很不寻常。
其一,此人极恨姓刘的女人。
铁旗门帮主自然声色犬马,但卫小刀最喜欢找姓刘的女人,玩过一段时间后那些女人无缘无故就被杀了,而且从不假他人之手,都是卫小刀亲自动手。
其二,东方秀逛青楼无意中结识卫小刀,两人在极短时间内成为至交好友,但平王府隐藏在铁旗门里的暗子数次发现,卫小刀常常有意灌醉东方秀,独自躲在暗处默默看着东方秀丑态百出。
从行为心理学角度分析,他心里藏着恨。
恨刘夫人,恨东方迟,恨东方秀,恨东方崖,恨着豫国公里的一切。
犹如心态已扭曲的姜沫,卫小刀的心理也是扭曲的。
另外从兵部档案里记载的“勇猛无情残忍嗜杀”评语来看这是个狠人,但铁旗门连遭重创后的表现太过于怂了。
显然,这不是卫小刀的本意,他在憋着火。
这几日顾淮一直在看卫小刀的情报,种种迹象让他想起一句名言。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推测卫小刀想爆发但没有找到合适的途径,顾淮想给他一个途径。
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
但敌人的敌人可以是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