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府前的小街口,街边走过几个身披鲜红嫁衣的女孩子,浓妆艳抹的死人白脸上透着兴奋的红也实在让人难以恭维,窃窃私语间不时发出几声叽叽咯咯的笑声,在这个没有集体婚礼一说的世上难免引来行人瞩目。
街头,一辆黑漆马车停在路边,姜沫下车。
雪白半高跟鹿皮短靴一经落地,极俏丽的素颜瓜子脸上乖巧可人一扫而空,变得冷酷肃杀起来。
黑漆马车刚走,贴身剑婢小草已飞步赶到,迅速为自家小姐披上鲜红嫁衣,看起来跟前方那几個女孩子有几分相似。
不过小草知道自家少主跟那几个花痴少女不同。
少主大红嫁衣不离身,那血一般的颜色不是假血而是真血,那残忍冷酷的眼神似乎能把人刺个窟窿。
这身嫁衣唯有进那辆马车时才换下,如今也多了一个地方,是老爷的卧室。
与剑婢小草同时到达姜沫身边的还有一辆外观朴素的马车。
姜沫上车。
车上大供奉古无期和二供奉涂非起身见礼。
姜沫微微点头进了内室。
这辆马车空间虽不及逍遥游那般大,也有外堂内室之分。
内室桌案上光芒一闪,多出一卷封漆密令。
小草忙走过去拿起密令捧到小姐面前。
姜沫撕开封漆展开密令。
上面只有一句话,【着手接收细雨阁】。
“传给李副堂主。”
姜沫将密令递给小草,目送剑婢身影离去,独自托着腮望着桌腿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驶进烟袋胡同一扇侧门在内堂前停下。
姜沫下车,脱下披着的大红嫁衣时竟有些恋恋不舍,带着些许无奈地走进内堂,穿堂进暖阁走到床前斜签着坐下,挥挥手示意侍女退下。
床榻上,一位中年男子半倚半躺扭头看过来。
他面容清瘦如柴,包着骨头的皮下似乎没有一点肉,让人想不到一年多前这也是一位能让众多京城少妇痴迷的帅大叔,不过眼里慈爱的目光显出精神倒不错。
“沫儿,怎么这般快就回来了?”姜万里有些诧异地问道。
不同于风云楼众人面前冷酷的姜沫,不同于敌人面前残忍的姜沫,也不同于逍遥游里扭曲的姜沫,此时的姜沫似乎终于恢复一位少女该有的样子,娇羞垂首间仿佛从前那个美丽的少女又回来了。
见女儿不说话,姜万里皱了眉,试探道:“是不是、顾大人很忙?”
“……还好吧。”
姜沫娇首低垂着,声音中带着羞怯。
不能说是很闲可也不算是很忙。
“那、为何不留在顾府?”姜万里又轻声问道。
姜沫更羞了,只低头不说话。
姜万里枯眉皱成枯草。
早上口述中毒经过后他屏退侍女叫住了女儿,谈了件本该由母亲谈的事。
当爹实在难以直说,一番话云里雾里绕来绕去,终于把想表达的意思隐晦表达出来。
劝女儿给顾淮侍寝。
姜万里本不知道顾淮这个名字,中毒前京城里还没有这一号人物。
前些日子苏醒了一段时间,沫儿曾提起信王府、唐公子以及镇抚司顾淮。
那时他奄奄待命实在难以思考什么,只能拍了拍女儿手背,“信自己。”
病终于好了,身体在迅速恢复也有了精神,这几日他详细了解了一年多来的变化,才知道发生了这么多大事。
女儿也如实说了,镇抚司大牢里不得不认顾淮为主。
风云楼也成了顾淮的恶犬,主人让咬谁就咬谁。
姜万里没有怪女儿,一年多来自己重病卧床难以理事,风云楼偌大产业林林总总的事物压在一个十八岁烂漫花季少女的肩上,沫儿已做的很好了。
女儿当初招婿也是想找个精明睿智又有胆气有谋略的帮手,也见过唐公子一次,帅朗英俊又是从前的老主家信王心腹,沫儿做得不算错。
只是后来猝不及防的变化让人难以招架。
风云楼顶着一顶窝藏叛国贼、与叛国贼联姻的帽子,想要保下全族乃至风云楼几千人,顾淮法外开恩是实实在在的大恩。
认主就认主吧。
沫儿那一步走错了,做错事没有代价是小孩子的童话,风云楼只能承受做错的后果。
不过姜万里心里很抗拒。
三百年来风云楼与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府关系一直良好但不认主,这是祖训,想认主早就认了。
这也是风云楼苦心经营三百年却从来不是京城一等大帮派的根本原因所在。
姜家初祖就是不想再有主子才毅然辞去信王府亲卫营副统领,只身入京闯荡江湖。
有些事送钱摆得平,有些事不是钱可以搞定的,姜家历代家主都有一份江湖人的自由洒脱在,不认主是底线。
姜万里当然也清楚刨去“奴”这个字的难听,认主有认主的好处。
种种消息看过后,他认为顾淮是个值得依赖的好主人。
尤其前日李柏带回顾大人的话,镇抚司竟有让风云楼一统京城地下之意,相比起来当年半分京城的半分堂都不算什么了。
事已至此,风云楼还有退路吗?
往前走,或许就是从前不敢想的风光,主人面前是奴,别人面前是主。
稍稍退一步,不用其他帮派,主人就把狗吊起来勒死了。
眼下最明智之举就是一条道走到黑,决不可三心二意,那样就把自己玩死了。
于是,他想到了女儿终身的问题。
当爹的劝女儿主动给主人侍寝,有些不当人父。
可是,沫儿还能嫁人了吗?
不能了。
即便顾淮恩准,女儿也想嫁,谁敢娶?
只能给顾淮。
所以他昨晚连夜派人把一份和离文书和沫儿的生辰贴送到了顾府。
和离文书上自然写的是“唐布衣”,这种事跟保长打个招呼就完事了,生辰贴则代表一个女儿家的终身。
顾淮收到这两样东西自然明白什么意思。
早上一番旁敲侧击终于说动了女儿,借着送中毒经过的机会想让女儿就此留在顾府。
都说顾淮好色,以沫儿一顶一的品貌姿容自然没问题,至于名分先不想了。
能有个妾室身份就好。
可女儿转了一圈回来了,含羞低头不说话,当爹的心下忐忑不安。
把女儿送出去,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
可送出女儿人家不收,问题可就大了。
影响的不是一个侍寝的问题,而是风云楼上上下下几千条性命。
女儿始终不说话,姜万里强压下忐忑心情只得柔声再问,“大人不高兴了?”
姜沫摇了摇头,还是不说话。
急的姜万里好像又中毒了,又不敢发作,柔声道:“是对哪里不满意?”
姜沫再摇头。
‘我的闺女啊,又不忙、又没生气、也没有不满意,你为啥要回来啊!’
姜万里心里也不敢发火,憋了半晌无奈道:“那、大人说什么了?”
“他、他说‘时机未到’。”姜沫头更低了几分。
“……。”姜万里愕然。
什么叫时机未到?
男人睡女人还有什么时机未到!
一个把窑子当成家的浪荡子睡过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跟那伙纨绔白日大战、同室操戈的事都不少,我把我宝贝闺女推到你床上,你跟我说时机不到!?
你娘诶!
姜万里干瘦胸膛起起伏伏气得呼呼直喘,好像要犯病了似的。
“爹!”
姜沫忙给父亲捋前胸,羞涩也淡去了几分,大着胆子道:“不用着急,没什么的,其实大人很喜欢我。”
“哦!”
姜万里又不喘了,瞪着女儿道:“何以见得?”
“大人说……”姜沫想起临离别之前的情景,想起在自己胸前划动不已的食指不由又羞红了脸,细弱蚊蝇般地低语道:“说我越来越乖,让他越来越喜欢了。”
“哦……”
姜万里仔细想了想,心里没那般忐忑了。
莫非顾大人还是个讲究个郎有情、妾有意的纯情君子?
也有可能。
放浪花间是没有心上人。
姜万里鼓起勇气笑道:“沫儿,那就更乖一点,让大人更喜欢。”
姜沫顿时满面羞红,头更加低了。
姜万里忙岔开话题捡着一些没用的说。
父女俩又聊了一会儿,姜沫让父亲好好休养起身告辞,出内堂时又披上大红嫁衣,冷酷俏脸上却比进堂前多出一种异样的兴奋。
回到自己的院落径直来到练功场,张厚之微微躬身。
姜沫眉心一闪,伴随断春水飞出发出一声诡异地娇笑,白皙脸庞已变得潮红起来。
脑海里想的却是父亲的那句“更乖”。
爹,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乖。
不过,好刺激呢。
让大人更喜欢……是一定的。
那么好的大人,那么恨的大人,沫沫好喜欢呀。
姜沫疯笑一声,断春水一分为五消失不见,满院荡起碧波涟漪,脑海里却只有顾淮。
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只有我能杀了你,然后把你的头缝在我胸前!
你带着我,我带着你,我们一起去东海尽头寻找那传说中的扶桑神树,一起踏上通往天庭之旅!
主人。
我的主人。
我们将永远在一起,今生今世,永生永世。
那将是何等样的幸福啊!
忽然,涟漪骤然激荡起来,逼的张厚之不得不用出护体剑阵。
而姜沫眼中根本没有张厚之,眼前闪现的顾淮已不见了,却是红袖和夫人或窈窕或丰满的身影,还有…师姐,那位高贵端庄的世子妃!
他身边女人好多。
好恨啊。
好想杀了她们。
就是她们才让大人不能独爱着自己。
还有那个宁朵,大人见她眼里总带着笑,那个女孩子自己也觉着可爱极了,可也恨极了。
“杀!”
姜沫纵声狂叫,无数剑光荡起的涟漪如浪潮般向张厚之扑去。
我好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