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姜沫喊出那一声令四品高手也为之暗惊的“杀”声时,远在琉璃大街荣符斋店铺里的宁朵一定想不到凭空多出个仇家来。
如果知道她会吓哭的。
可能再用符箓把自己包裹起来也不敢入睡,或许唯有某人温暖宽阔的怀抱才能让她安心入眠。
不过此时的宁朵很开心。
因为……生意好好啊。
地段不同,生意果然不一样。
五里坊偏僻小街常常一天只有一两个顾客,可这几天来荣符斋里就没断过人,只到傍晚时分才算安静下来。
更高兴的是,她不仅仅是荣符斋的大掌柜还是东家。
房契都装进储物指环里了,不算是东家吗?
在京城这個地段能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店铺,这几天的宁朵别提有多开心了,看谁都高兴,以至于曾经与接待侍女春芳那点不愉快也烟消云散了。
宁朵也给春芳和徐掌柜涨了工钱,反正成本材料都是大人给的,无本万利嘛。
作为交换,两人也起誓保守她使用易容符的秘密。
稍稍有些不愉快的是,徐掌柜也算是黄级符师了,春芳算是个符道学徒,可是这俩人也太笨了些。
见两人制符太费劲,她就教了教,1+1=2般简单的问题也让两人挠头想半天。
宁朵纳闷这有什么好想的。
不过还好两人都很勤快也爱学习,总不好批评只能多鼓励。
今日上午的客人不多,宁朵又教了教老徐幻彩符纹的三十六种画法,把老头儿难地眼睛嘴巴差点挤在一块。
“小姐,这么难,你当时学了多长时间?”徐掌柜符笔杵着头皮问道。
这位小东家性格极好,几天相处下来也熟不拘礼了。
“这还用学多长时间,画一遍不就会了?”宁朵天经地义地道,“那年我刚五岁。”
“……!”
徐掌柜一阵眩晕。
天庭在上,你是上古符仙转世吗!
宁朵拿起几分材料,“你慢慢学,这几个活我做。”
老徐做一个幻彩灯符要两天,自己做一个不用一盏茶还比他做的好数倍,顾客极其满意。
‘这么笨还开店,真不知道这些年你是怎么骗过来的。’
这种话宁朵当然不好意思说出口,也不端东家的架子,亲自动手干活,让雇员好好学习。
门铃一响,春芳回来了,也算稍有姿色的脸上满是兴奋之意。
“小姐,你没去可太可惜了!”
春芳进屋就嚷嚷着,“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去迎接李大人,我的天,只怕全京城的姑娘都去了,那场面,壮观!”
宁朵也不搭理她,很快做完幻彩灯符放在柜台上,“你看店,我出去一趟。”
春芳今早请假要去接李青天,还拽着她一起去,说什么“李大人是天底下最帅的男人”。
宁朵婉拒,也给春芳放了半天假不扣工钱。
心里却嗤之以鼻。
天底下最帅的男人是谁?
非我家大人莫属!
李隆观或许很帅跟唐辰差不多,不过在我家大人面前都是狗屁。
不过天性就不喜欢争什么,宁朵也不屑跟春芳争论,没见识的女人争也争不出个甜酸来。
想起自家大人,宁朵不由嘟了嘴。
说起来,说话不算数的大人也讨厌。
接手店铺已好几天了,天天晚上都给他留门到半夜也不见人来。
给他打、他不来,你说气不气人。
“诶,等我给你讲讲啊……小姐你去哪?”春芳喊道。
宁朵挥手也不回头,说了声“有事”就出门了。
确实有事。
而且是大事。
出门很快叫了一辆拉脚车,宁朵上车说出地点“南二环城铜锣街”。
那种地方非常隐秘但在京城有很多。
这大半年来宁朵至少发现了七家,南二环城铜锣街那家店是距离最近而且比较偏僻,不容易被人发现,不然只用易容符也不放心。
想到走进那家店里接下来发生的事,胸膛里一颗心就扑腾腾的跳,易容符下的普通面容上也红润起来。
胆怯、兴奋、期待以及刺激感混杂在一起,让她品不出个滋味来。
从前她不敢去。
现在有钱了,有好多钱,想选谁还不是由着本姑娘随便挑!
选一个还是选两个是个问题。
两个的话,是不是过分了些?
就算有易容符保护不会显出真容,那种事一旦泄露出去后果难以想象。
‘大人……再也不会喜欢我了吧。’
如果大人知道后就不要我了怎么办?
拉脚车的平衡阵法差了些,坐着有些颠簸,跟大人的逍遥游不可同日而语。
宁朵的心也跟着颠簸起来,兴奋与刺激感反而愈发强烈了几分,好像他打屁股时要把小衣也褪下来似的。
“诶呀!”
宁朵捂住脸,鼻息里发出吭唧唧的声音。
这种事一旦做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纠结中,马车在南二环城铜锣街口停下,宁朵付了十个天曌通宝——也就是俗称的大钱,转身向街里走去。
本来可以坐到门口,但避免被发现她宁可多走些路。
有繁华就有僻静。
这条街一面是高墙大院,院里好像是吏部清运司衙门的库房,另一面既有人家也有店铺不过客源稀少的样子。
路过一家叫老笔斋的书法店,宁朵回头看,街面幽清没有一个人影,总算放下心来。
再往前是一家杂货铺子,门前脏兮兮不知多久没有洗过的幌旗黑底红字,上面绣的“杂”字在腊月干风下扭来扭去。
只有仔细观察才会发现“杂”字下方有三个黄点形成向上箭头状,若有若无好像夏天飞溅上去的泥点,被一圈极淡的黄色纹路圈在其中。
就是这家店了。
宁朵心情愈发激荡,暗自吸口气迈着尽量沉稳的步子走进店中。
店面很小店里也不大,晴好天光斜铺在门口让店里更昏暗了几分,一侧货架上各种居家常用的杂货摆满了长货架,另一侧过道墙壁上也挂了很多水桶、铁锹、砧板之类的东西。
柜台里一个发色花白的老汉趴在那里打盹儿,看样子是睡着了。
宁朵轻轻敲了老旧柜台,“麻烦。”
嗯了一声,老汉抬头,“姑娘要买什么?”
“有南方小土豆吗?”
杂货店里买小土豆就很奇怪。
老汉倒不奇怪,眼皮耷拉地道:“没有。”
“那北方小豆包呢?”
“有。”
老汉指了指过道尽头的小门,手在柜台上摁了一下,然后就不管了,继续趴在柜台上打瞌睡。
柜台外,宁朵深吸一口气走向幽暗小门,走到门前才发现门上有个黄豆大的小点在微微发亮。
她点了一下。
门里好像闪过一道幽光,不刺眼不醒目,如果不留心甚至不会发现。
门开了一条缝。
宁朵轻推门进入,身体完全迈过门槛,身后小门自动关上。
面前却是一面墙。
头顶亮起一盏昏暗符灯。
墙壁半人高位置探出三个小小木台,上面有笔墨纸砚,木台后是三个门洞状的窟窿,窟窿上沿墙壁上挂着三个刻字木牌。
分别是【桃】【山】【霾】。
桃,代表桃花亭。
山,代表山中城。
霾,就是霾。
这是江湖上名气最大最有信誉的三个暗杀组织。
拿钱办事,童叟无欺。
规矩是买凶者选中了山中城,就用木台上的笔墨写下来要求,同时付钱。
价格由买凶者自定,多少钱都行,比如:杀死这条街老笔斋里又黑又瘦的小侍女,出价:一两银子;将要求和钱推进山字下方的门洞状窟窿里就不用管了。
这叫挂单。
山中城组织里有人觉着蚂蚱小也是肉,就接单,没人接单就是价给低了。
买凶者等不及就再来撤单再挂单。
杀谁都行,业务范畴包括但不限于大虞境内。
比如:喜欢北蛮萧皇后的小脚,要求膝盖以下部分品相完好,出价:一万颗上品玄晶。
只要有人接就等消息。
没消息就是没人接,再加价一万零一颗上品玄晶也行。
宁朵看着【桃】【山】【霾】三面发黑小木牌,吸气又呼气,选择恐惧症还是犯了。
据说这三家组织信誉都好,其中桃花亭和山中城是老字号,霾是二十几年前开张的新店不过效率高,所以才跻身于三大组织之列。
还是选两个吧。
宁朵暗想着点点头,先在【桃】字牌下写出要求,【调查天曌十八年四月初二,发生在东海道晏州府外十八里白芽庄宁家灭门案真相】,出价时想了想,写下:【三百中品玄晶】。
取出事先清点好的玄晶袋和留有自身真炁标志的传讯符,连同要求一起推进窟窿里,显然窟窿里有传送类阵法,转眼东西就消失不见。
随即一面小小铁牌从窟窿里自行落在木台上,上面刻着【熙宁二年腊月初一桃一】。
这是回执。
可以用铁牌来查询是否有人接单,也可以撤单或者修改订单。
而后站在【霾】字牌下写下同样要求,出价也是三百中品玄晶,连同传讯符一同推进窟窿。
同样拿到回执铁牌,【熙宁二年腊月初一霾二】。
留下带有自身真炁标志的传讯符是为了更快收到消息,省得经常往这里跑。
宁朵出小门也没跟柜台上依然睡觉的老汉打招呼,走到阳光下,正午阳光披在身上带着一分暖意。
当年宁家惨案轰动晏州府,官府也查了一段时间没有头绪就不了了之。
三年来宁朵拼命赚钱就是为了通过悬赏方式查到真凶,当初被狗……不、我家大人逼迫成为门下……下属,就是有必须要活下去的理由。
先调查,然后再买凶杀人,凭一千多中品玄晶足够了。
只要查出真相和真凶,宁朵倾家荡产哪怕脱光给大人打屁股也要挂三个单。
一路向小街外走去,她双手各自用力攥了攥小铁牌,暗自给桃花亭和霾加油。
‘拜托,靠你们了,杀手大哥哥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