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下弦月弯弯翘翘好似天庭的咪咪眼默默注视紫金城乾德宫,也默默注视着东三环城里的岫云居。
这是一片围绕池塘而建的三环院落,诸楼不高只有三层,粉墙黛瓦流檐飞脊极有江南园林风韵。
论香艳,这里不及芳菲楼。
论淫糜,这里不及晴芳楼。
论奢华,这里不及玉香楼。
论雅致,诸楼皆不及岫云居。
这里建筑雅致,景色雅致,姑娘们更雅致。
自古扬州瘦马便以雅致著称,岫云居里的姑娘大多来自那里,即便已是开了桃花扇的倌人们做起那种事来也只是浅吟低唱,犹如江南水乡小曲小调般婉转悠绵令人怜爱不已。
但若说我见犹怜,所有姑娘们加在一起也不及一女。
玉芙蓉。
这位江南第一名妓下榻仅仅十余日就把岫云居之名提升到一个新高度。
京城里自命风流的公子少爷们趋之若鹜自不必说,玉芙蓉北上入京竟引发诸多江南世家子跟随大举北上连年都不过了,一时间在京城风月场引为奇谈。
奈何江南美女身子娇弱入京受了风寒,无论谁来也闭门谢客,众多江南风流子无法一睹芳容扼腕叹息,干脆在岫云居附近购进房产,连着这一带的房价都涨了不少。
风寒总算是好了,玉芙蓉开堂迎客也仅仅是稍坐一会儿,弹了一曲琵琶就告退了。
芙蓉院堂下一座的价码却从五百两涨到了一千两,有幸听了一曲《陌上行》的风流子们曲不醉人人自醉被迷得不愿回家,满京城炫耀“曲美人更美”。
“芙蓉院里听过曲”成为最新顶级身份象征,颇有上古仙朝“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逼格。
玉芙蓉之名传遍朝野,甚至惊动了六部尚书之首的礼部尚书。
前几日,年逾古稀即便在大朝会上也会被当今圣上第一个赐座的赵承赵大人亲自来到岫云居,玉芙蓉总算给了些面子陪着老大人饮了盏茶、抚了首琴告退了。
流连忘返的赵大人在侍女搀扶下离开芙蓉院,离去前亲笔题了一句“秀色空绝世,馨香为谁传”,以表达不能与美人一亲芳泽的遗憾,被风月场引为一时佳话。
更有一位不具姓名的大豪客开出了百万两大价钱,想要成为首幕之宾却遭到婉拒,玉芙蓉之名也更胜往昔。
谁能展开玉芙蓉的桃花扇刚刚成为京城风流子们最热门话题,随即一则小道消息热度迅速盖过前者。
据说玉芙蓉北上入京是为了李青天。
才子,佳人。
青天大人,江南名妓。
人们最喜闻乐见的话题。
一时间满京城的目光都落在了西五环城里的御林提督府,有人甚至开出盘口打赌李督帅何时造访岫云居。
然而京城风月场两位新贵对此有不同看法。
“嘁,那是玉芙蓉没见过我淮叔,不然,有李督帅屌毛事!”
易水寒如是说。
秦衡深以为然。
尤其亲眼目睹顾大人一刀劈碎试功碑之后,更认为李隆观不过是站在阳光下才占了些便宜。
不然以顾淮的容貌、实力、心计以及地位,国之三重器也不过尔尔,成为玉芙蓉首幕之宾如翻掌观纹般容易。
不过这是秦衡今夜之前的看法。
此时此刻,他忽然觉着自己不但能成为玉芙蓉首幕之宾,甚至能把玉芙蓉娶回家做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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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秦衡有些无聊。
二长老已告知,年后自己与秦晓秦昭三兄弟将入职镇抚司,具体官职还没定,与镇抚司诸位大人多走动些没坏处。
率领秦家子拿下夺魁赛第一,家族赏赐之丰厚超出想象,秦衡终于有钱了,本想好好宴请一番易水寒和镇抚司诸位大人,如果顾大人能够出席就完美了。
可惜镇抚司太忙。
京城江湖大局尘埃落定,易水寒众人忙得脚打后脑勺自然没空吃喝玩乐。
今晚入夜时分,秦衡实在无聊就骑着雷麟虎兽满城闲逛,不经意间逛到了岫云居门口,不由想起了玉芙蓉。
那日被易水寒领着见了一面,江南大美女给他留下了极深印象。
若说玉芙蓉美则美矣,脸蛋倒未必比香泥更漂亮,不过那举手投足间仿佛一缕发梢也能带出万种风情却是任何女子也无法比拟的。
媚而不浊,娇而不厌,清而不寡,艳而不妖。
堪称绝代佳人。
秦衡倒没什么过多想法,如今他更喜欢实操。
不过既然来了,花上千两银子若能进芙蓉院听上一曲,回去跟兄弟们也有的吹。
院门前跳下坐骑将雷麟虎兽收入豢兽袋,进了院看到人来人往,耳边隐约传来丝竹声。
前方两個醉醺醺的公子出门,秦衡让路。
刚巧听到一人说“可叹今日芙蓉院又不开堂。”
入京多日秦衡已懂了很多规矩。
开堂迎客类似打茶围,或品茗闲聊吟诗作对或表演才艺吹拉弹唱,所以才有一座的价码,不开堂就是人家姑娘休息不待客。
听说芙蓉院不开堂,秦衡就站住了脚。
如今玉芙蓉的名气比初入京城时还要大,百万巨资也展不开桃花扇,礼部尚书来了也只是陪着饮了盏茶,与李督帅的风流佳话已传遍京城。
今夜不开堂待客又没有易大少爷开路,想见玉芙蓉是不可能了。
前方迎宾侍女迎了上来,秦衡摆了摆手转身就要出院门。
“秦少爷!”
一幕花墙后转出一个黑袍老者,满面是笑的快步走来,却是风云楼副帮主李柏。
秦衡忙抱拳见礼。
寒暄过后,李柏笑道:“秦少爷看中了哪位姑娘尽管吩咐,老朽安排就是了。”
“呃……”秦衡迟疑一下,刚要找个借口推脱。
“莫不是为了玉芙蓉姑娘而来?”李柏已经明白了,压低声音笑得贱兮兮,心里却暗自佩服自家大人料事如神。
秦衡讪笑道:“算是吧。”
李柏却面露难色的说道:“这事有些难办;不瞒少爷,玉姑娘与敝居有协定,人家只是暂住这里并不是岫云居的人,如今名气愈发大了,老朽在她面前也说不上话。”
“理解理解。”秦衡连连拱手。
李柏又道,“这样吧,秦少爷与我家少爷莫逆之交不是外人,敝居里自然不用少爷花销;芙蓉院今日不开堂,不过也有很多人敲门,或许秦少爷就敲开了。”
言罢点手叫过迎宾侍女命令好生伺候着,又亲自陪着绕过池塘向内院一路走。
事已至此,秦衡想走也不好意思,只得硬着头皮与李柏闲聊。
却没看到李柏背在身后的手摆了摆。
一名护院随即转身离去。
过二层院,李柏才停步恭送。
等迎宾侍女带着秦衡走远了,黑暗中闪出护院低声道:“副帮主,都安排好了。”
李柏无声点头,望着秦少爷离去方向暗自叹息一声。
虽不知自家大人为何要算计这位陇中秦家子,不过秦少爷迈出今天这一步今后怕是在劫难逃了。
做顾淮的敌人太危险,做顾淮的朋友更危险,还是给顾大人当走狗才最安心。
已走进三层院的秦衡自然不知李柏的想法,在前方侍女引路下一路走。
远望前方一座院落,院门前站着不少人,看打扮既有年轻公子也有中年商贾。
秦衡已明白,这就是李副帮主所说的敲门。
一般红倌人每月休息个六七天,头牌红倌人每月休息十天,而玉芙蓉入京以来只开堂一天,故此常有人来敲门希望与玉芙蓉私会。
这等事比坐堂听曲还要更亲近一步。
风流子们是来碰运气的,指望着玉芙蓉心情好或许就见着了。
不过足有十五六人敲不开门还舍不得离去就有些出奇,足见这位隐约已成为大虞第一名妓的玉芙蓉排面有多大。
见又有人来敲门,围着的风流子们让开道。
秦衡按规矩取出名帖,又塞进一万两银票轻轻扣响红漆院门。
门上开了扇小窗,里面隐约是个小丫鬟。
秦衡递进名帖。
门里小丫鬟接过去道了声“公子稍等”就关了窗。
这也是名妓的排面。
独占一座院落不提,叩门要递名帖,若是名帖送回来就是姑娘不想见你,银票不管多少是不退的,规矩之大已超过内阁诸相。
秦衡倒不心疼一万两银票,只是自知哪怕花了这一万两也见不到玉芙蓉,暗自摇头一笑:我这不是贱么。
“这位贤弟塞了多少银票?”旁边一个操着江南口音的中年文士礼貌拱了拱手。
大家都是此道中人也没什么好忌讳的。
秦衡答道:“一万两。”
“忒是少了些!”另一个北地江湖豪客打扮的汉子连连摇头,“俺今晚塞了三万两,连玉姑娘的影儿也没瞅着!”
旁边一个俊朗公子摇着时下最新款式羽毛扇不屑一笑,“三万?我已花了五万两,还不是跟大家一样站在门外喝西北风?”
众人纷纷叹气,看样子都没少花。
秦衡无声一笑,心说:看来比我更贱的大有人在,暗自盘算着还是安心练功等待入职镇抚司才是正理。
工夫不大,门里隐约传来脚步声,门外众人也安静下来。
听到一声门栓滑动响声,众人都是一惊。
莫非这是……玉姑娘院子里待的闷了,出来透透气?
那可就赚了!
风流子们各个眼神明亮起来。
随即吱呀一声轻响,红漆院门开了半边,走出的却是一个总角小丫鬟。
“唉。”
众人一片叹息。
小丫鬟却看了看众人,清脆童音里带着软糯地问道:“哪一位是秦衡秦公子?”
众人一惊纷纷相互看。
秦衡稍有惊讶,忙上前一步道:“我是。”
小丫鬟眼睛一亮,走过来屈膝一礼,随即双手捧出一张万两银票,“这是我家姑娘退给公子的。”
“这……”
秦衡愣住了。
这一下,门外所有风流子们也都愣住了。
退名帖人人经历过,退银票还是头一次见。
这是何意?
啪!
那名北地豪客拍了下巴掌,盯着秦衡连连摇头。
一旁的江南文士与身旁同伴诧异道:“莫不是这位秦公子得罪过玉芙蓉?”
敲名妓的门,人家连钱也不收,这分明是在说:你再也别来了!
能导致这种情况出现,得罪了玉芙蓉是唯一解释。
那同伴连连点头,叹息道:“倒是可惜了这副好皮囊。”
要说帅气,那位豪掷五万两求见一面的京城公子也很帅,不过跟这位秦公子一比就逊色不少。
男爱美女,女爱美男,亘古不变的道理。
秦公子这般英俊却被这般对待,看来是把玉芙蓉得罪的深了。
那边。
“秦公子,拿回去呀。”
小丫鬟举了举银票噗嗤一笑,玩笑道:“奴家年纪还小,可受不起这么大的赏呢。”
秦衡无奈接过银票。
倒没听说过退钱是什么规矩,不过想来比退名帖更没希望。
‘我这是何苦来哉。’
他摇头苦笑,低声问道:“贵仆,我的名帖呢?”
“我家姑娘留下了呀,还夸公子字好呢!”小丫鬟的声音如同雏鸟般悦耳,随即长袖一摆欠身道:“公子请进,我家姑娘等着您呢。”
“什么!”
众风流子齐声惊呼。
银票退回,名帖留下,玉芙蓉有请?!
北地豪客啪地一拍脑瓜门,“俺滴个娘嘞!”
感情这位秦公子不是得罪了玉芙蓉,而是排面之大让玉芙蓉不敢收钱。
“这、这……”
江南文士看了眼同伴,两人都震惊地瞪大眼珠。
而一旁的京城公子哥手中羽毛扇疯狂扇动刮出一阵风来,“你丫的这不是……白嫖吗!”
门前,迈出一步的秦衡下意识回头扫了众人一眼,一股逼气从胸腹中油然而生直冲脑门。
忽然很想仰头大笑三声,而后再向众人抱拳,‘诸君,在下去会玉姑娘了,你们且等着吧!’
不过那种行为太过狂妄放纵了些,自幼接受的低调内敛教育令他不可以那样做。
可不经意间,秦衡依然一甩袍袖,背着手昂首挺胸大步走进院中。
院门吱呀关闭,他自然看不见院外阴影处有人招了招手。
一众风流子纷纷小跑过去。
阴影中的护院丢出十几个小银锭子,低声笑道:“折子戏演得不错,每人五两。”
一锭十两的大银锭子丢在领头的公子哥手里。
“谢爷的赏!”
这位刚刚“豪掷五万两”的公子哥点头哈腰,笑容极为灿烂。
护院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风放出去,懂了吗?回头爷还有赏。”
“您老就瞧好吧!”
公子哥嘭地一拍胸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