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态度有些出乎意料。

顾淮抬手示意她起身，摇头道：“夫人，我待你和寒儿如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无需如此大礼。”

“大人。”

风萧萧起身又是一礼，忍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掉落下来，略带哽咽着道：“妾身想知道亡夫是怎么死的。”

“你终于记起来了。”顾淮直视着她的眼睛。

风萧萧缓缓点头。

前夜，当一指渡炁触碰到那件神秘的小塔，尘封已久的记忆好像忽然拉开了帷幕全部显现出来让她无所适从。

只是那夜感受到了姜沫狂乱炁息担心顾淮受伤才躲在篱笆墙后，而姜沫哭着跑了，顾淮却一手冰髓炎、一手地髓炎。

两天来一直躲在农舍里，她想明白了很多事也愈发想不明白很多事。

能解开内心疑惑的只有顾淮。

今早，风萧萧终于鼓起勇气为顾淮做了顿丰盛早膳，然而又一次面对俊美如魔的顾大人，她发现自己依然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这个人太可怕了。

当初身在破烂胡同低矮简陋小破屋的感觉也再次袭来

顾淮好像什么都知道，好像一切都在他计算之内。

包括自己，包括寒儿，包括亡夫关九。

呼地一下，一缕灰白火焰透着极寒气息在风萧萧眼前跳起，紧接着，又一缕黑红火焰带着恐怖炙热气息出现在顾淮指尖。

两种气息再次勾起从前的回忆，风萧萧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夫人，看着我。”

顾淮收起两缕火焰，丝毫不加掩饰的目光直视一双泪眼，语速缓慢地问道：“恨我吗？”

恨。

但不强烈，也不多，只有一点。

这是恶念反馈给他的结果。

不然的话，顾淮早已启动了防御阵法。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自己的命可比风萧萧的命值钱的多，虽说这是前世最喜欢的剧情女主。

明知答案，他依然问，想听听风萧萧会不会说实话。

终于，一双美眸躲闪开了。

风萧萧别过脸去，喃喃道：“不很……恨，亡夫在那一剑之下已死了。”

说着，泪水再次流下打湿了高耸的前襟，“大人，你、你早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对吗？”

“……。”

顾淮没有说话，放下茶杯起身默默站在风萧萧面前。

身高差让他稍稍低头。

平日里令他垂涎不已的两座珠穆朗玛峰已不在焦点之上，只是想看到风萧萧的眼睛。

风萧萧已不是那個十六岁之前所有记忆如同一张白纸，单纯到只有母性光辉的风萧萧。

记忆恢复的她终究是京城大豪客风不二的女儿，京城第一大帮帮主关九的亲传弟子兼老婆。

或许连风萧萧自己也没发现，她变了。

柔弱美丽的脸蛋上依然挂着泪珠，不过她已有了主见，有了内心的决断与判断。

不好骗了。

不管出于前世的喜好还是眼下的局面，顾淮都希望风萧萧依然留在身边做一名忠心耿耿的贴身护卫。

可以不做贴身侍女。

恢复了记忆的风萧萧可不是喜好伺候人的人，那小暴脾气需要防范。

这次博弈不可以输，也不可能输。

就像那晚面对姜沫那样。

“大人，你早就认识我，对吗？”风萧萧稍稍仰头直视着那双令人心悸的眼眸，已不再显出畏惧，身为大宗师的强者气度也渐渐散发出来。

这个“早”是多早，不言自明。

“是的。”

顾淮语调平淡，“不然也不会在五里坊调戏你了。”

这本是句假话，不过眼下真假已没有意义。

信者为真。

“果然是这样。”风萧萧悲咽着继续问答，“你知道亡夫的半分魂藏在哪里，对吗？”

如今回忆起来，她不确定顾淮如何拿到了那团冰晶但那晚发生的事依然历历在目，她能确定，那团冰晶了藏着关九的半分魂魄。

就是因为这个，那时才察觉到一丝不祥之感，也是那个晚上，夫君的半分魂魄被顾淮杀死了。

而金雨谷那个半身火红的独眼老汉是夫君另一半魂魄，也被顾淮杀死了。

从这个角度说，杀夫仇人是顾淮。

但风萧萧清楚，真正杀死夫君的是十年前那从天而降的一剑，也是那晚抵挡住朝天一棍的那一剑。

半分魂是夫君的垂死挣扎，或许有意义，可已不重要。

夫妻历死而生重新团聚已不可能。

身为三品修为的她已猜到了夫君的谋算。

如果成功了，成功夺舍了顾淮，顾淮的人、关九的魂，那样的夫君还是夫君吗？

她无法作答。

甚至比面对顾淮更害怕面对那样的关九。

“是的。”顾淮轻声答道，直视着风萧萧的眼眸。

“你也知道玲珑塔藏在哪里。”风萧萧没有说出“对吗”，因为这就是事实的真相。

顾淮淡淡一笑。

嘲笑的笑。

我若什么都知道就好了，做一个快乐的无敌男主角何须如此劳心费力又不被认可。

然而，自嘲的笑落在风萧萧的眼中意义大不同。

那是自信的笑，坚定的笑，无所畏惧的笑。

风萧萧身躯挺了一挺，壮阔胸襟愈发显得壮阔起来，“大人，是谁斩出了那一剑？”

“大国师鱼真人。”

“……果然。”

风萧萧低低的声音中透出一丝绝望。

大国师，道庭行走。

即便不去顾忌这两个身份，那一剑之威也能让一位三品大宗师感到绝望。

不见山，不知山的高远。

不见海，不知海的广阔。

亚圣出手，凡人未见，一旦见了，那是魂炁与天地原息之间的差距，那是天与地之间差距。

不到那个境界，任何凡人都会感到绝望。

然而那个境界何其难也。

终于，风萧萧目光一凝直视着顾淮的眼睛，并腿屈膝一礼，“妾身求大人……”

话不及说完，屈膝福礼不及做完，一根食指已托住了风萧萧的下巴。

顾淮食指一勾，令风萧萧直起身也闭上了嘴。

他缓缓摇头，“夫人，这个仇，你能自己报。”

风萧萧娇躯猛然一抖泪水再次涌出，哀伤失落地摇头，“妾身哪里是大国师的对手！”

“夫人要相信自己，你是可以成为一品圣人境，被世间尊称为风圣的奇女子，区区鱼真人何足挂齿。”顾淮语气显得十分轻松。

屋中为之一静。

风萧萧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我？我能成圣？”

“不用怀疑。”顾淮语气轻柔而坚定。

“大人怎么知道妾身能成圣？”风萧萧愈发疑惑。

天下修士不知凡几，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够成就一品圣人？

没有天大机缘，成亚圣也是痴人说梦，夫君之所以身死还不是因为一场机缘的争夺，虽临死前突破到亚圣境界也只是徒劳垂死挣扎。

而相比之下，成圣人更是想也不敢想。

“我既然什么都知道，又怎么会不知道。”顾淮笑的轻松惬意，语气坚定确定肯定。

勾在风萧萧下巴上的食指轻轻上滑，动作缓慢轻柔，指尖滑过她红润温软的唇落在她鼻尖上。

轻轻点了点挺翘琼鼻，好似情人般亲昵小动作。

点到为止，顾淮收手露出温柔的笑。

风萧萧愣住了。

不知是被一定能成圣的许诺还是被刚才亲昵的举止吓到，她稍稍仰着头，身前男子温柔而坚定的目光含着些许笑意，让她慌忙转头，白皙如玉的娇弱脸颊偷偷红了。

被调戏了！

好在不等发火，那根手指已收了回去。

顾淮落座品茶。

风萧萧一定会成圣吗？

如果在游戏里，在玩家选择易水寒的情况，风萧萧会成为风圣，姜沫会成为剑圣，而易水寒会成为冰圣甚至成为冰神。

然而化为现实的此世一切都变得不确定。

顾淮倒希望自己是那个无所不知的人，洞悉一切事件的发展轨迹，可惜事与愿违，如今比恢复前世记忆时知道的还少，只是多出了几分自信。

他小口呡着热茶轻声问道：“想要离开？回蓟北？”

风萧萧点头随即又摇头，咬着嘴唇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得知是鱼真人劈出那一剑她已心生绝望，想一路逃回蓟北郡外的小农舍再也不离开半步。

能成为风圣的话语又让她升起希望，然而，那会成真吗？

她不知道。

也变得茫然无所适从。

“你既然认为我什么都知道，为何这次又不信我？”顾淮看着风萧萧的眼睛。

“大人……究竟是什么人？”

风萧萧躲开了顾淮的目光。

“早已告诉过你，我是代老天爷吃人的人。”

顾淮指尖轻叩茶杯，“夫人，我是唯一能让你成圣的人，你也唯有跟着我才能手刃鱼真人报当年之仇。”

“……真的？”

“当然。”

顾淮颔首，“不过夫人要注意，当一个人只为仇恨活着，这世间将变得黯淡无光，活着其实也没什么趣味。”

随即他笑得温柔亲切，“孩子是希望，毕竟，我们还有寒儿。”

这话极为古怪。

却让风萧萧难以反驳，“我们”两个字让人脸红，仿佛那是自己跟他生的一样。

可你明明只比寒儿大两岁。

嘭地一声轻响惊得大宗师娇躯一抖。

“夫人，过来捶腿。”

顾淮拍了拍大腿，“不要想着走，姑姑要是走了，我这个当姑父的也难办。”

“呸。”

风萧萧玉颊更红轻啐了一声，犹豫再三到底还是走到顾淮跟前屈膝下蹲，两只小拳头有节奏地落在他坚实有力的大腿上。

“这才对嘛。”顾淮哈哈一笑，抬手捏了下风萧萧晕红的小脸蛋。

手感真的不错。

放肆的目光扫过雄伟山峰，那里的手感一定更不错。

“大人不得无礼！”

风萧萧一下子扬起脸，目光变得凶巴巴，“妾身是有夫之妇！”

大虞朝虽不像上古仙朝那般讲究三纲五常，寡妇为亡夫守节也是人伦常理，若想再嫁也要官府先出逝休文书才能另寻郎君。

如今记忆恢复，从前与夫君种种恩爱甜蜜的往事涌上心头，风萧萧脸颊上红晕消褪已显出几分苍白，与顾淮从前种种举止让她产生强烈负罪感。

不能这样下去了。

虽然夫君已死，也不能做背德之妻。

“大人，为守护寒儿平生抱负，为成圣一报当年之仇，妾身愿意继续侍奉大人左右，不过……”

风萧萧洁白玉齿把红润下唇咬出几个浅浅牙印，依然抬头露出几分怒意，“大人要以礼相待妾身，不然，妾身就恼了。”

曾经京城第一大帮派帮主夫人终于显现出该有的气魄。

“夫人是关夫人？”

顾淮却回了一句莫名其妙的废话。

“嗯。”

风萧萧点了点头。

顾淮稍稍低头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风萧萧，忽然间双臂展开，双手分别荡起一灰白一黑红两团火焰。

“夫人。”

他脸上露出一种莫测笑意，“关九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