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春园里陛下给了两个奖赏，当时说“朕想好了一个在除夕宴上赏给你”，也就是要在今天这顿宫宴上揭晓。

陛下不说是什么顾淮也不知道，心里有些小期待。

另一個奖赏是可以向陛下提一个要求。

昨晚，他终于下定决心给宫里发了一封密折。

天地良心，那么做不是为了一己变态私欲而是为了把陛下拉回人间，作用类似那几册违禁书籍。

褚南楟服下鸿灵之种后九天神凰血脉二次觉醒，孤傲冷峻之意也越发明显。

臣子们的感受是陛下威严更胜往昔，往往只冷冷扫过去一眼就能让诸多大员噤若寒蝉。

浅姨也有这种感受，私下说：一天也看不到陛下的笑模样。

这不是好现象。

孤傲出尘的天性与国事操劳形成了冲突，好像一个天生社恐被逼着天天参加各种聚会，内心的不情愿会引发性格变化。

放在褚南楟身上就是性子越来越偏激、越来越冷血，这也是《苍天》里大虞灭亡的主要原因之一。

顾淮思考了好几天，不得不出此下策了。

刚刚陛下说的就是这件事。

本以为她生气是因为自己的下流，没想到是“不遂朕心”。

自己要的并不是陛下想让自己的要的，导致陛下不高兴了。

那么，陛下想要自己要什么呢？

若说在其他事上，顾淮自认对陛下的心思了如指掌一猜一个准，但涉及到情色这种事就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难道陛下期望的是再嘴儿一个？’

不太可能吧。

他瞄向御席后端坐的女帝陛下，绝美的脸庞上挂着惯常的清冷严肃，也不动筷只默默看着如锦绣繁花般的舞蹈表演，眼波却一动不动似乎在想着心事。

如此冷峻的陛下会期望那种羞羞事？

反差萌过于强烈了些。

蛔虫也未必爬遍肠道每一个角落每一个褶皱间的缝隙，一时间顾淮拿不准主意。

只好等等再看。

陛下要“回头算账”，既然是算账总能露出些蛛丝马迹。

一年一度最为盛大的宫廷御宴看似繁花锦簇热闹非凡实则很沉闷，尤其当今圣上天性不喜热闹出席也仅仅是走过场，臣子们自然矜持着不敢放肆，更不敢对歌女舞女们品头论足，推杯换盏的吆三喝四吹牛逼。

宴席过半，一群舞女退下，仅有的热闹终于开始了。

礼部程侍郎宣读赏赐圣旨，数百名宫女托着玉盘鱼贯而入送到各个官员面前；每个人都有，哪怕请病假没来的也会由同僚们带回去。

这是除夕宫宴惯例，算是一年到头君父给臣子们的压岁钱

赐给文官的大抵是一刀宣纸或者一支雪毫，赐给武官大多是一面护心镜或者一条绊甲绦，都是些镶金嵌玉的名贵小物件。

家里有诰命夫人的，会多个荷包香囊之类，里面还会塞上几个金锞子。

小物件也价值不菲，内务府定制采购材质工艺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这些赏赐们臣子们也不用。

惯例是用御赐明黄绸缎包裹起来留给儿孙当传家宝。

这等场合也无需到陛下面前领赏，统一发放完毕后集体谢恩就完事了。

今年发给从三品武官的是一颗金风宝石，放在游戏里就是提升破甲能力的属性宝石，用于镶嵌在刀剑上。

顾淮握在手里掂了掂暗自肉疼。

这些赏赐虽是由浅姨统管的内务府集中采购，钱却是镇抚司花的。

国库尚且没什么钱，内务府也不宽裕。

先皇女帝在位时靠缩减宫中用度勉强支撑内宫开销，节流算是做到了，不能开源也是枉然。

今年不同，镇抚司成了陛下的白手套，这笔花销自然要出在风云楼的账上。

赏赐很快发放完毕宫女们退场，按惯例所有人该起身谢恩了。

这时，御席之前的程侍郎却展开另一道圣旨，“都察院监察御史韩云卿清查有功，朕心甚慰，赏黄玉狮子镇纸一对以资鼓励！”

偌大广场上立刻为之一静。

韩云卿年前受命清查户部积账卓有成效，能在这个场合被陛下单独封赏自然脸上格外有光。

文官宴席中一个年轻官员连忙起身整理官服，随后微躬身体小步疾行走向御席。

为官者讲究个喜怒不形于色，那张端正国字脸上也用力呡着嘴唇压抑着内心激动。

除夕岁宴上能被陛下单独赏赐，收获的不仅仅是一对色泽明黄的狮子镇纸，更是代表着陛下的认可，代表着即将亨通的官运。

一二品大佬们还没什么，年轻官员们不由满脸写着羡慕二字。

韩云卿出身平阳韩氏，年不过二十五六岁已是都察院领班监察御史，如今又简在帝心很快就要飞黄腾达了。

当今圣上这一手赏赐超出了内阁预料，头一排坐席上，秦相、赵相、齐相不由都看向韩相微笑致意。

韩相颔首回礼。

“雏凤清于老凤声。”首席上，严相微微点头。

韩相忙道，“东楼兄过誉了。”

能被严首辅夸一句可不容易。

韩相嘴上说着客套话，一贯冷峻的脸上也难得露出几分笑意。

那边，韩云卿已跪在御席前高举双手接过御赐镇纸，谢恩后迈着从容步伐走向座位，一路上并没有看向顾淮。

可有好多人都下意识地向那边看去。

文官席里，刑部侍郎杨芝朗淡淡道：“人间正道是沧桑。”

一旁工部刘侍郎无声一笑也不接话。

听得懂杨侍郎的意思。

宠臣终究是宠臣，人无百日好，靠阿谀献媚的弄臣总不及韩云卿这等根红苗正的“人间正道”立得稳。

不过杨芝朗是楚家女婿，抬高七大家子弟贬低顾淮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刘侍郎寒门出身，犯不上掺和这等腌臜事，故此也不搭言。

那边韩云卿尚未归座，程侍郎的声音再次传遍大广场。

“国子监侍读严松风骨卓然训教有方，堪称儒道君子，赏旭日东升玉雕桌屏一扇！”

哇地一下，百官赞叹声四起。

严松乃当朝严首辅幼子，当年先皇陛下钦点的状元公，多年来在国子监传授儒道，为人沉稳低调极有乃夫之风，让人往往忽略了这是位内阁首辅之子。

陛下在除夕岁宴上赐予殊荣，小严大人怕是要被重用了。

首席上，严首辅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由看向当今圣上，从那张冷峻的绝美脸庞上并没有看到丝毫表情变化，无奈颔首向东方大都督以及诸相回礼。

坐在百官之间，顾淮目送严松上前领赏谢恩，却发现诸多目光注视过来好像要看出些什么来，心里不由暗自骂娘。

‘严松受赏，你们他娘的都看我做什么！’

那边严松跪倒谢恩完毕，第三位受到特殊封赏的人出现了。

东方迟。

简短圣旨宣读完毕，全场变得一片安静，无数目光看着从二品队列走出一位俊美柔润的年轻武官。

绝大多数官员都听过这个名字但没见过本人，也不知这位世袭小公爷做出过什么功绩值得陛下特殊封赏。

顾淮也看过去。

前世记忆对东方迟有点印象，很多女主攻略帖里都提到过此人，今日一见果然俊如美女。

眼见东方迟白皙面颊微微发红显出腼腆羞意，若被他美女般柔弱的相貌骗过就大错特错了。

此人心狠手辣杀伐果断还要超过其父，是个极为难缠的角色。

还好一条狠毒妙计扎进豫国公府心脏提前做出了安排。

‘有伪娘看还不够，你们为毛都看老子！’

一道道目光从东方迟那边转移过来，顾淮咬牙切齿。

眼见东方迟获得了一把内造护身短刀，特殊封赏居然还没完。

而这一次是李隆观。

一人身兼两道提督也值得一份特殊赏赐。

李隆观单膝跪倒，双手捧着一柄装饰华丽的佩剑，朗声道：“臣谢主隆恩。”

御座上，绝美女帝难得的微笑点头，“李爱卿平身。”

不知为何，又有无数目光投向顾淮，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暗自讥笑：近两个月来风头无量的顾指挥使吃瘪了。

这么隆重的场合，四位臣子获得殊荣没有顾淮什么事，再联想宫宴开席前陛下那一声不悦地“回来”，看来宠臣气数已尽到此为止了。

正所谓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朋，眼看他楼塌了。

现在还没塌，不过塌像已显。

从四品文官席列中，云从虎看了看廉商，廉商看了看韩不器，三人默默叹气都暗自摇头。

不知道淮哥儿与陛下之间发生了什么，可自古伴君如伴虎，福祸变幻只在瞬息之间。

这时，远见又一名宫女捧着圣旨托盘来到程侍郎面前。

居然还有特别封赏。

难道是赏给某位相爷的？

上千双眼睛集中在程侍郎身上。

坐席中，顾淮不等程侍郎展开圣旨已挺起腰杆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襟，双手轻按案几随时准备起身。

他知道这份圣旨就是陛下给自己的第一个奖赏。

然而程侍郎一开口，顾淮却愣了，眼窝里忽然变得干涩随即变得热辣。

“顾氏一门自古忠良，历代从军数十人为国捐躯前赴后继无怨无悔，族中如今已孤零一支，每每思及朕心甚痛。”

“镇抚司指挥使顾淮承家风之余烈，亦不枉朕多年悉心栽培之苦心，公忠体国屡立大功。”

“今追授顾淮之父顾城辅运推诚宣力武臣、特进怀远将军、轻骑都尉、封三等忠勇县伯食禄三千石，恩荫子孙永世罔替。”

“顾淮袭父爵，授定远将军、上轻骑都尉，划故乡上阳郡三百顷为族地，食邑千户。”

“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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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天光已变得黯淡，星星点点的雪花飘舞在空中，落在保暖阵法上化成丝丝缕缕的水气。

程侍郎高亢响亮的声音与水气一道飘散于无形，数千人聚集的偌大广场上鸦雀无声。

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望着程侍郎一眨也不眨，那道刚刚宣读完毕的旨意也变得虚妄起来，好像瞬间融化在阵法上空的雪片似来过又找不到半点痕迹。

听错了吗？

不可能。

那么长的圣旨怎会听错。

可没听错怎么会感觉听错了？

追授顾淮之父为三等忠勇伯，还是……世袭罔替！

上阳郡划三百顷为族地采邑千户，这可是大虞开国勋贵的待遇，踏入世家门阀之列的象征！

今后顾淮是不是可以自称为上阳顾氏了？

凭什么！

凭什么顾淮可以获得如此殊荣！

就因为他的长得好看？

一时间不知有多少人心中在怒吼：‘大虞祖宗法度非战功不得授爵，顾淮的战功呢，顾淮的功劳在哪里！’

可以说有。

谁信啊。

陛下，你到底要把他宠到哪样！

武官首席，东方崖粗眉紧皱偷瞄了眼御座上的陛下，想了想还是没敢说出“请陛下收回成命”的话。

这话谁说都行，自己不能说。

豫国公府的黑底子太多，陛下抖出一个来也会自己没脸。

对面几席后，秦师玑也偷瞄着当今圣上，心说：陛下，过了。

非大功不得重赏。

京城江湖案顾淮虽办的漂亮可也得到了封赏，凭空追封顾父，强行把顾氏一门拉入世家之列，百官是不服的。

韩相与赵相交换眼神都微微摇头，猜到陛下绕开内阁就是不想让内阁提出反对意见，何况这个场合也不是劝谏的时机否则就是跟陛下吵架了。

四相不约而同扫了眼首席，竟看到严首辅面露微笑频频点头，与严松受赏时的一脸深沉大相径庭，好像顾淮才是他亲儿子。

闹不清这老头儿在打什么盘算，四相彼此看了看都沉默不语，目光投向了那边席间。

一片安静中，顾淮紧绷的身体缓缓挺起，强压激荡心绪走出席列。

两世为人这一世过得更真切，可三岁丧父对父亲没有任何印象，如今回想起来让人唏嘘。

‘你这老子当的倒也便宜。’

有母凭子贵，还没听说过父凭子贵的。

陛下有过承诺，顾淮也有小期盼，只是没想到陛下赏的这么重。

这是陛下对进献鸿灵之种与天地宝库钥匙的回馈，说不激动是假的。

官当的再大，世家与寒门之间也是一道鸿沟。

顾氏本是普通军户，陛下一道圣旨强行把顾氏拽进世家行列，有族地、有采邑、建宗祠、世代传家，三等伯爵位虽不高可也是永世罔替的伯爵贵胄。

‘我这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可惜顾氏一门只有自己老哥一个，想显摆也没人欣赏。

快步来到御席前，顾淮撩袍单膝跪倒双手接过圣旨，不等说话上面传来冷冷的声音，“过来。”

顾淮忙起身走到陛下身边。

褚南楟微微仰头绝美脸庞上挂着冷意，淡淡道：“还满意吗？”

“微臣感激涕零无以为报！”顾淮忙躬身。

褚南楟摆了摆手，两道秀眉稍稍立起彰显出心中不满，“你开心了，可朕依然不开心。”

呃？

顾淮迅速眨了眨眼，目光微亮。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