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的夜晚依然有零星烟花闪耀在夜空中，显得格外耀眼夺目。

顾淮走出崇武门时已是深夜时分。

一行三人，他并没有走在前面，落后了李隆观半步。

出宫门，顾淮抱拳笑道：“观兄，愚弟告辞了。”

“贤弟慢走。”

李隆观也微笑着还礼，带着一身御林卫服色的中年汉子走向等候亲卫，看不出丝毫异样。

顾淮目送“御林提督”一行人上马离去，与季典交换了一下眼神。

方略已明晰，策略也定下，接下来就要具体实施了。

‘狗也不能白干活啊。’

顾淮琢磨着明日到皇宫内库里翻一翻，给血誓之奴找点奖励调动一下积极性。

毕竟接下来季典将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严相一番谋划，褚氏诸王已成了砧板上的肥鸡任人宰割不足为虑；糟老头子实在坏得很。

玉芙蓉才是下一步东魔战略的关键核心点。

以白真真撬动东魔朝局意义重大，难点在于无法将白真真收为血誓之奴。

这是魔道修行方式决定的。

圣魔皇朝曾在千年岁月里主宰天下，虽没落了几千年甚至被大虞打的偏居一隅苦守穷山恶水，但始终顽强挺立的原因也在于此。

魔道修魔魂，对神魂保护能力极强。

阴阳道三品大宗师交出血魂之印也不受半点影响，至多只是成了别人的狗。

如果魔道修士交出血魂之印，魔魂崩裂、神魂溃散，相当于自杀。

战场上抓到东魔普通军卒也难以获得关键情报，故此把白真真逼得再狠也没用。

这也是沈煜生前不敢把白真真逼得太紧的原因之一。

《苍天》中的魔修并非因恣意妄为被称之为魔，而是此门修行主修精神沟通类似于召唤，修士神魂与天界魔族神魂相沟通获得超凡力量，媒介则是圣魔宫。

二品魔修能引来上古天魔魂魄入体，一品魔修圣人更是能引来域外古魔魂魄，堪比大神降之术。

在神魂保护领域，魔道最强。

故而严相的战略性纲领若想成功，要对白真真徐徐图之而不是下猛药。

布饵，使其上钩，一步步走到率领幻魔、潜魔、渊魔三殿主动为大虞卖命的地步才是大虞最想看到的局面。

这并不容易。

与白真真关系最为密切的阴阳二长老也是关键人物。

季典负责控制李隆观，相当于捧哏，逗哏依然是自己，东魔战略能否顺利开展取决于下一次与玉芙蓉的见面。

这一脚踢出去，接下来的路才好走。

这一脚踢呲了，东魔战略胎死腹中，玉芙蓉的作用大打折扣只能用来赚银子了。

万事开头难，责任有多重大可想而知。

但顾淮并未感受到什么压力。

相反，只有澎湃动力。

那是助陛下实现儿时狂言的渴望，是为陛下成就千古第一女帝的激昂，更是大虞血脉里的热血豪情。

这才是男儿该有的灿烂人生！

搞定沈煜也就此间接搞定八王之乱，不觉间顾淮心底紧绷的那根弦也放松下来。

大虞国内四大天命主角，唐辰、沈煜已死，易水寒比狗乖，秦衡尽在掌控。

四个最大隐患已经排除。

信王依然会造反，但一网打尽褚氏诸王已变得轻松惬意，朝廷不但不伤元气反而能大赚特赚一笔，无形中国力提升一个台阶。

国力不降反升，青凰转世成人，七大家也失去了叛国前提条件。

大虞依然有隐忧但已是芥藓之疾。

这就是蝴蝶翅膀的作用吧。

顾淮也感觉自我身份在转变，从一個修补匠变成了一位建筑工程师。

为建设更加富饶美丽繁荣的大虞而奋斗。

为能够遭受陛下将自己按在床上狠狠迫害的机会再立新功！

‘那是我的陛下！’

顾淮得意微笑，舌头舔了舔嘴唇，仿佛养生主里有风。

当然，如今还不是再找陛下求“惩罚”的时候。

七大家依然是隐患，为了给媳妇儿守住这个家，这是必须要消除的目标。

死老太监离职出京也是隐患，龙归大海连派只小虾米跟踪也做不到；难对付，只能随机应变。

另一个隐患则是大国师。

眼下也该腾出手来对付鱼真人了。

来明的肯定不行，再者顾淮不记得鱼真人做过什么事，前世记忆也失去了先天优势。

只能来暗的，最好在鱼真人身边安插个亲信。

这并不容易。

鱼真人只信任座下四大弟子无梅、无兰、无竹、无菊，即便安排一个道修亲信塞进国师府里也没什么用，普通守殿道人、接引道人一年也见不到大国师两面，起不到窃取机密的作用。

从沈煜记忆中得知，鱼真人曾许诺从道门七宗里挑选一批俊彦加入御林军供李隆观差遣。

这是不是一步可以利用的棋呢？

顾淮一路琢磨着回到镇抚司衙门。

开年上班第一天，此时已近子时，镇抚司偌大院落里依然灯火通明，缇骑卫大小武官们进进出出一派忙碌景象。

养生主在前院里停下，顾淮下车，引来一片拳头撞击胸甲声响。

“标下参见大人！”

顾淮摆了摆手，踱着四方步进前书房。

书房里的严松正在跟许重光、易水寒等人议事，见他进屋都纷纷起身见礼。

“小严大人辛苦。”顾淮笑着拱了拱手。

严松毕恭毕敬还礼，“倒是不辛苦，就是、饿。”

“嗯？小严大人没用晚膳？”

“忙忘了，如今厨子也下值了。”

顾淮大笑，立刻吩咐亲卫去鸿宾楼定一桌席面送来，笑道：“再忙饭也要吃，加班就吃点好的，咱镇抚司有家底，小严大人不用替本官省钱。”

说得众人都笑了。

许重光越看顾淮越顺眼，搓着钢针般络腮胡子道：“顾大人就是大气！”

回想起几个月前顾淮一口把锦羽卫顶品丹药配额吃干抹净，当时几个人还翻了脸，许重光不由大笑。

“叔儿晚上在哪儿吃的？”易水寒问道。

“宫里。”顾淮淡淡答道。

众人羡慕地纷纷竖起大拇指。

看看。

这就是咱镇抚司指挥使大人的排面。

对别人来说宫里吃御宴是一辈子的福气，对咱们大人来说那是家常便饭。

易水寒见淮叔心情不错，不由凑趣笑道：“叔儿，啥时候让侄儿也沾沾福气呗。”

只是想讨一讨淮叔欢心。

吃过一次御宴觉着还没有自家姑姑做的好吃，易水寒心里对御膳房的厨艺大加鄙夷。

却没想到讨好凑趣却让淮叔冷了脸。

“你跟我来！”

顾淮冷冷瞥了眼易水寒，负手走出书房，脸色很是阴沉。

富养体，居养气。

俊美无双的顾大人一旦冷脸，无形气场吓得大小官员噤若寒蝉，连严松也下意识微躬送行。

易水寒更是激灵一下，英武脸庞也白了几分，小跑着跟在淮叔身后。

心里犯嘀咕，不知哪里惹的淮叔不高兴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远门，树丛前，顾淮才停下脚步回身冷冷瞄着易水寒。

“叔儿……”易水寒缩着脖子讪笑，“这、这怎么咋了？”

“咋了？”

顾淮冷笑一声，“寒儿，叔儿惜才，看你是个可造就的材料，担心你在京城官场里吃亏，才有了咱爷俩儿这段缘分。”

食指点在易水寒护心镜之上，魂炁之下发出清脆声响，语气也重了几分，“可你呢？天天就他娘的知道在娘们儿肚皮上耍威风，要么就是砸酒楼踢场子，欺负那些腌臜公子哥。”

“叔儿在乎你花钱吗？咱家有的是钱！”

“叔儿在乎你打架吗？打不过、拉来缇骑卫也跟他干到底！你打不过还有叔儿呢。”

“可是，你是不是迷失在娘们儿那几个洞里了？”

“从前的愿望呢？你的梦想呢？踏破北蛮皇都裂土封侯的豪情壮志呢？都他娘的让娘们儿给你吸出去了吧。”

易水寒浑身一凛，抬起头看着淮叔怒气冲冲的帅脸，“叔儿，我……”

“你入京的时候是几品几阶？”顾淮打断他的话问道。

“六品二阶。”

“现在呢？”

“……六品二阶。”易水寒惭愧低下了头。

“知道你入京的时候，叔是几品几阶吗？”顾淮自问自答，“七品三阶，现在呢，六品五阶。”

点在护心镜上的食指突然发力。

当地一响。

易水寒猝不及防倒飞出三丈多远，后背撞在大树上，震落几颗松塔。

刚刚抬头，淮叔已近在眼前。

一双狭长眼眸如金锋箭一般射在眼里，易水寒打了个激灵。

顾淮狠狠盯着他，缓缓道：“是叔的天赋比你更高吗？错，是叔比你更努力！”

“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不要问自己获得了什么，要问问自己付出了什么！”

“你再忙还有叔忙吗！”

骤然拔高地调门震得易水寒脑海里轰轰响。

肩膀却被拍了拍。

轻柔而亲切。

“叔忍你好久了，心疼你和你姑从前日子过得苦，让你过个消停年，才没跟你说这些话。”

顾淮已变得语重心长，“可是，时不我待啊；眼下天下将变、风云将起，正是我辈男儿大展宏图实现平生抱负之良机；叔看到你沉沦花丛酒乐之间，心里急呀。”

“不论将来叔跟你姑姑有没有孩子，叔也拿你当顾家长子看待，你这个样子，叔、痛心啊！”

言罢连连摇头。

“叔儿！”

易水寒发出一声嘶吼，眼里已隐现泪光，胸膛里更是热血翻涌，“寒儿知错了，请叔儿放心，寒儿必定痛改前非，为顾氏一门增光添彩，决不辜负叔儿的厚望！”

说着，高大身躯已如标枪般挺立，目光坚定不移。

“这才是我的好侄儿！”

顾淮点头颇显欣慰，“叔不是让你不要做霸王，而是要做顶天立地的霸王，叔相信你能做到！”

呜咽一声，易水寒热泪盈眶，发狠一般右拳敲击左胸，行了个重重军礼。

顾淮拍了拍他肩膀，转身负手踱着四方步离开前院。

易水寒目送淮叔背影消失在符灯下，双拳紧握，仰天长啸只化成咽喉间一声低沉吼叫。

从此不振作，不当人子！

易水寒雄赳赳迈着急促大步向衙门外走去。

等叔侄二人都离去，远处一棵大树后才转出一个丰腴白衣身影。

风萧萧手捂着嘴，眼里满含着喜悦的泪。

这才是当长辈的样子嘛。

孩儿他姑父……真有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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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斥易水寒只是临时起意。

顾淮心态变了，对待寒儿的策略也随之调整。

天命主角被养成一个废物就太可惜了，在可控范围内该让易水寒逐步恢复天命主角应有的待遇，让他冲在前面替自己东挡西杀。

毕竟大虞之外还有牧长歌这样的四个天命主角呢。

控制手段就是亲情。

当然，也要保证自身实力在其之上，这样才能轮得动鞭子。

出前院进后院，顾淮回到自己的内书房。

风萧萧没在屋。

顾淮脚掌拍了拍地面，知道丰腴少妇此时在地下。

镇抚司地下有数层空间当做晓卫总堂使用，以阵法连接遍布京城各处的隐蔽出入口。

如今的晓继承了全部雾霭也继承了两位大宗师，雾七和雾八，这两个人是不是死老太监留下的后手还有待观察。

红袖姐远在北疆，大量事务压在风萧萧身上也确实够忙的。

贴身侍女翘班，顾淮只得自己烧水沏茶，等他坐下时才看到桌上一封燕府别院送来的请柬。

另有一支竹蜻蜓安安静静落在书案上，却是当初送给燕香泥的。

姐妹俩同时发来私信，内容却大相径庭。

燕香淇是希望他能当面劝解小妹，毕竟哭闹了这么多日，当姐姐的看着实在揪心。

殊不知这是顾淮唆使的结果。

【使劲儿作！】

顾淮放下燕香淇的请柬，心里倒闪过一丝疑惑。

陀螺仙戏之后燕家长女似乎对自己情有独钟，什么事都会找到自己头上，好像她老公一样。

上次差点捅破薄薄的窗户纸，至今也心有余悸。

美妇有情郎有意。

却不敢下嘴。

有点憋屈的感觉。

燕香泥的私信倒简单。

那丫头作累了也闷了，借着姐姐请客的机会相约明天一起逛花会。

顾淮撇嘴摇头。

你当本官是秦衡吗？

能为玉芙蓉一个屁付出天大代价也在所不惜？

可是，又不敢过于得罪燕香泥。

毕竟毒计是自己出的，摄神迷情露是自己提供的，可以假装不知道但燕香泥终究知道。

最好是灭口。

但后果无法预料，但凡出一丁点差错就满盘皆输了。

杀是杀不得。

人傀血脉天赋能力者弄死也着实可惜了些。

再者燕香泥对自己颇有依赖感，真杀掉，顾淮多少有些下不去手。

给了一本春宫图也没见生气，还曾与宁朵一起看。

又回忆起陀螺仙戏里小丫头通风报信的一幕。

顾淮眼眸里闪过一抹阴翳的光。

如果燕香泥成为鱼真人的徒弟，会发生什么化学反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