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玉芙蓉对身子担心不已之际，距离留园几十里外的西四环燕府别院里，此时此刻，燕香泥也对自己的眼睛有些担心。

半盏茶之前，她望着窗外花园，下午明媚的春光给小小花园披上了一件锦衣，好像舞女长长裙摆飘逸在林间。

放在从前，燕香泥一定换上最喜欢的锦色长裙跑到花园里与春光共舞。

但眼下她苦着脸没精打采地望着外面，眼神好久也不动一下。

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作了这么多天，她乏了，也闷了，一心想去镇抚司找顾大人聊聊天，求他一件事，顺便让他帮忙拿个主意。

只是主动外出散心有点假，燕香泥只能期待着大姐带来好消息，心里也默默埋怨着顾淮。

‘坏大人，也不给人家回信，真是气死了。’

忽听廊下传来大姐与侍女说话的声音，燕香泥慌忙取出一个小瓶，仰头往眼里滴。

这是她在控制侍女之下特制的圆葱水，专门用来刺激眼睛流泪用的。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婚前宴上狠狠坑了魏少秋一把，她高兴还来不及，哪里来的那么多眼泪。

如何闹，燕香泥自幼经验丰富。

干嚎太假，必须要有眼泪。

八岁时她已能熟练制作圆葱水了，为了避免圆葱刺鼻气味被发现，她甚至琢磨出用明目药水中和圆葱气味的方案。

这一招百用百灵。

等燕香淇进屋时，燕香泥流泪满面，哭着跑过去一头扎进姐姐怀里。

一声悲悲切切的“姐”喊得令人心碎。

“不哭不哭。”

燕香淇心疼地搂住小妹，自己也变得泪眼汪汪，“小妹不哭啊。”

挥手示意两名侍女退下才低声道：“顾淮回信了，晚上我们一起用膳一起逛花会；看看，眼睛都哭肿了，小妹就不漂亮了。”

燕香泥怔了怔，哇地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这次不是假哭。

是真哭。

方才稍不留神圆葱水挤得有点多，辣眼睛不说，连眼袋也有些红肿起来。

放在平时也就罢了，又不出门也没谁能看见。

好不容易盼到与顾淮见面，顶着两個肿眼泡也太难看了些。

多日来，燕香泥第一次哭得如此伤心。

小妹痛哭不已，燕香淇心里有些发慌。

莫不是小妹根本不想见顾淮，不然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好不容易把顾淮约出来，小妹若是不想见，自己也不能去见他，岂不是亏得厉害。

可小妹如此伤心，当姐姐的又岂能置之不理，自己偷偷溜出去见心上人？

燕香淇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小妹擦眼泪一边低声道：“好了好了，既然不想见顾大人，咱就不见，姐姐让管家去镇抚司送信推掉就行了。”

“哇！”

燕香泥哭得更凶了。

燕香淇更懵了，搞不懂小妹是怎么回事，无奈问道：“香泥到底想不想见顾淮？”

“……想！”

樱红小嘴儿扁成了蛤蟆嘴。

倒把燕香淇逗笑了，轻轻掐了下小妹脸蛋儿才道：“既然想见他，干嘛哭啊。”

“眼睛肿了，我是不是太丑了些？”燕香泥又哭了起来。

燕香淇哑然失笑，“你要是再哭就更丑了。”

“眼睛肿了怎么办？”燕香泥担心更丑不敢放声，急道：“我这个样子怎么见顾淮啊！”

燕香淇也有些犯愁。

哪个女孩子不爱漂亮？

不能漂漂亮亮的见人就不如不见了。

小妹眼睛通红，眼袋浮肿，这个样子确实难以见顾淮。

忽然眼睛一亮，燕香淇笑道：“姐姐有办法！”

“什么办法？”

“找御医！”

燕香淇松开妹妹来到书案前，飞快写下字条。

对于普通官宦门第来说，有病找御医是天大难事。

对于燕家来说找御医只是一张字条的事。

临近傍晚时分，姐妹俩急匆匆走出闺房院，出院上车连声吩咐车夫“快一点”。

治肿眼泡容易，选衣服太难了。

何况是两个女人。

姐妹俩挑来挑去换来换去，一个多时辰也没选出哪件衣裙最称心。

眼看外面太阳落山再选就要迟到了，只得各自随意换上一套衣裙匆匆出门。

不过丽质天成，穿哪件衣服都好看，姐妹俩依旧漂漂亮亮。

一路赶到南三环同仁居，最幽静的一座小院前并没有顾淮的马车。

姐妹俩松了口气，下车进院。

布置过菜品侍女退下，燕香淇才道：“小妹一向听顾淮的话，这次也要听他的才好。”

燕香泥刚想点头称忽然察觉有些不对劲，疑惑道：“我什么时候听过他的话？”

听顾淮的话吗？

很听的。

不过姐姐不该知道哇。

燕香淇也不说破——当然也不敢说破——呡嘴笑道：“那你听不听顾淮的话？”

“嗯！”

燕香泥用力点头，灵动秀丽的俏脸上带出一种坚定来。

‘顾淮还真是偏方。’

小妹终于见好了，燕香淇也放下心来。

正要说话见院门一开，走进一位翩翩公子，宝织斋私人定制的修身锦袍没能抢走俊美帅朗半点风采，恰如其分地修饰出他颀长挺拔的身材。

夕阳霞光为他披上绚烂披风，仿佛仙人下凡令繁华尘世黯然失色。

外堂下。

燕香淇想站起来脚有些软，一双杏眼痴痴地看过去，心跳地愈发让人心慌慌。

燕香泥却嗖地一下跳起来，两只小手提着锦色裙摆跑出堂，一阵风似的跑到顾淮身前，娇美脸颊扬起仰视着，灵动大眼睛闪烁着喜悦的光。

‘真的是好有默契诶！’

选来选去也选不出穿哪件衣服，最终还是选了惯穿的锦色衣裙。

还想着‘他会穿什么颜色的袍服’？

没想到他也穿了锦袍。

好搭的说。

也好有默契！

“香泥小姐？”

顾淮飞快挤了下眼睛，提醒她‘你现在的状态不该是闷闷不乐吗？’

冰雪聪明的少女立刻懂了眼神的意思，只是没控制住激动已跑到他身前，眼下没法挽回了。

燕香泥只得松开裙摆，落落大方地屈膝见礼。

回身见姐姐已出堂迎上来并没有投过来疑惑目光，才暗自松了口气。

三人见礼，进屋落座随意闲聊。

那边侍女已提着食盒进屋。

一男二女各有心事，气氛倒也轻松融洽。

燕香泥讲诉童年趣事叽叽喳喳的说不停，倒把顾淮和燕香淇逗得不时大笑。

也不知谁才是该被劝慰的人。

一顿很丰盛的晚膳结束，天已彻底黑了下来。

三人出院各自上车，两辆车一前一后向东三环琉璃苑而去。

每年正月十七琉璃苑举办迎春花会，晚上才是游园赏花的最佳时段。

前面马车里。

或许是喝了几杯酒的原因，燕香淇圆润脸颊红扑扑地煞是好看，看着妹妹笑道：“真是奇了怪了，小妹怎么一见顾淮就这般活泼，连儿时溜进舞姬院偷学舞蹈被娘亲骂的丑事也说出来了？”

燕香泥脸蛋发烧，有些慌张地扭脸看向窗外不敢跟姐姐对视。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看到顾淮就好开心，好多话就不由自主的蹦出来，想控制也控制不住。

“在家里又哭又闹，害的二老整天唉声叹气。”

燕香淇疑惑目光打量着妹妹，“出来一见顾淮就这般高兴，小妹，你不会是……”

“姐姐倒是不怎么说话，可是你眼睛就快掉到顾大人身上了！”

燕香泥心说‘不好’立马发起反击，噘着红艳小嘴儿道：“嘴上笑着，眼里笑着，看样子就是我在场，不然的话……哼哼！”

“哼哼”是什么意思？

燕香泥不说了，因为她也不太知道。

只是感觉姐姐的样子既妩媚又多情，如同话本里写的那样，看着情郎眼里就快滴出水来。

也好美。

如此美态的姐姐从前未见，‘在姐夫面前也不会有吧？’

“臭丫头，你怎么这般说姐姐！”

被妹妹一通夹枪带棒，燕香淇有些坐不住了，挪到妹妹身边挽起她的手臂，羞恼着道：“哪里有，我哪里有眼睛快要掉他身上了！”

“就是就是！”

“不是不是！”

“就是就是！”

“不是不是！”

姐妹俩你掐我一下，我拧你一把的疯闹起来，叽叽咯咯的笑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姐，见顾淮的事不要告诉娘，好吗？”

燕香泥倚在姐姐肩头，语气既似撒娇又像乞求。

“你要是不说我，我就不说你。”燕香淇也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一双性感红唇努努着。

燕香泥用力“嗯”了一声，“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我们谁也不外传！”

“拉勾。”

燕香淇伸出小拇指。

燕香泥也勾住姐姐的手指。

两人一起摇晃着，同声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忽然觉着好有趣都笑了起来。

车窗外路灯光芒明明暗暗，映照着一对年纪相差很多但各有美丽的姐妹花相互依偎的身影。

姐妹俩心里想的也一模一样。

‘莫非，小妹喜欢顾淮？’

‘莫非，姐姐喜欢顾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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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七已过了雨水节气，琉璃苑里的迎春花竞相开放，无处不在的幻彩符灯照耀下宛若绚烂霞光铺在山野间。

这里是公众景园，不论贫富贵贱都可以入园赏景。

夜晚景致最好，人也更多。

或携家带口或成双入对，条条甬道上都是人，小商贩不辞辛苦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也给园区里平添一分意趣。

入了春天气转暖，女孩子们也大多换下了厚重棉袍，轻薄春衫包裹着青春美好流连在花丛间。

更有不畏寒冷的女修们换上了纱衣纱裙，前卫剪裁显出胸前裙下大片春光，在夜晚春风下体现着大虞女子的豪迈。

花美人更美。

几抹纱裙从身边跑过，几个女孩子同时回头看过来又偷笑着钻进花丛间。

顾淮与燕家姐妹结伴而行，出众身材容貌常常让过往行人频频回头盼顾。

相比晚膳上的活跃，燕香泥变得安稳了许多。

挽着姐姐慢步前行不太说话，只是隔着姐姐偷偷欣赏着天下第一美男子，倒像她说姐姐那样，眼睛快要掉在顾淮身上了。

燕香淇与顾淮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李督帅旧疾复发、燕双杰燕双英兄弟赴任、缇骑卫从边军抽调人手等等都是话题。

终于话题转到了正题。

“听闻朝廷将于东魔密开边市，师兄又要辛苦一阵子了。”

“在下倒不如何忙，辛苦的是小严大人。”

“师兄倒是个甩手掌柜。”

“是小严大人能力出众，人品也让人放心。”

“那一片花开得可真美……听说此次边市有五张市籍，陛下给七大家留了一张。”

“是的。”

“妾身……”

燕香淇抬头看了看顾淮俊逸侧脸，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张这个嘴。

说？

太冒昧了。

虽说心里全是他，两人也终将有缘无份，况且这么大的事必然要通过陛下，不是顾淮一句话能说的算。

不说？

无处安放的不安全感唯有与他倾诉才能得到安宁，仿佛他才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师妹但说无妨。”顾淮淡淡说道。

燕香淇呡了呡唇，鼓起勇气低声道：“师妹想求师兄给燕家……一张市籍。”

看到顾淮目光微凝，她心神一颤，最后“市籍”二字已几不可闻。

单独给燕家一张市籍意味着什么？

大量财富。

内阁传出的消息，五张东魔市籍分给了内务府、五军都督府、户部和七大家，镇抚司手里还有一张。

每一张市籍的经营项目并不一样，从东魔指定采购的物资也不同。

为防止大量粮食流入东魔变成军需储备，朝廷对交易额度也有限制，镇抚司负责监察。

即便如此每一张市籍也意味着大量财富，足以让一个小世家一夜之间迈进大世家行列。

为燕家单独跟顾淮要一张市籍，燕香淇自觉脸皮够厚的。

这就如同刚刚认识的朋友就开口借千万两银子一样。

理智上燕香淇知道本不该说。

可情感上又抑制不住，就像小妹看到顾淮就立刻变得活泼开朗起来那样。

燕香淇稍稍扬起脸，乞求一般看着顾淮，喃喃道：“师兄帮帮忙吧，燕家绝不会忘记师兄这份情。”

“师妹，这事……难办啊。”

顾淮吸气摇头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在打官腔。

“师妹知道此事师兄也为难，陛下那一关不好过，可是香淇不能求别人，只能求师兄帮忙了。”燕香淇低声说着，眼里隐含泪光。

顾淮吁了口气，没有答话。

一旁的燕香泥懵了，听不懂姐姐与顾大人在说什么。

忽然，前方一群衣着华贵的妇人中有人回头看过来，随即惊喜地招手，“香淇，这么巧！”

燕香淇看过去，忙控制情绪向顾淮颔首一礼，快步走过去与一众贵妇见礼。

这边。

顾淮与燕香泥站在花树下等候。

燕香泥轻声道：“香泥也有事想求顾大人。”

“香泥小姐不必客气，但说无妨。”顾淮微微颔首。

“我……”燕香泥眨着同样可怜巴巴的大眼睛，“我想给大人当暗谍，可以吗？”

嗯？！

顾淮歪头看着灵秀少女。

心说：不用下套，这姐妹俩就一个两个的自己钻进来，这运气也太好了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