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使回去后,杨丰带领着已经汇聚到数万级别的刁民们狂欢般继续。
不过秩序没乱。
其实也乱不了。
这些虽然有部分进城谋生的,但绝大多数其实都还是本地军户。
这是一座军户之城。
光亲军就二十六个卫,加上并非亲军的,整个京城理论上正兵数十万,而这只是正兵员额,他们繁衍至今已经两百多年,每一個正兵后面都是一个庞大的军户家族,可以说整个京城百分之八十都是军籍的。
民籍寥寥无几。
实际上宛平县属民籍就两万多而已。
而且城内的只是一部分,毕竟宛平县只是县衙在城内。
可以说跟随杨丰的这些刁民,百分之八十都是有编制的,他们不可能在自己祖祖辈辈生活的城市乱起来。
当然,闹还是要闹的。
银子面前不闹就是傻子了,杨丰和那些少女抛出的每一块银子,都可能是他们一个家庭活下去的希望,春天通常是一年里最饥饿的季节,毕竟冬天的存粮基本耗尽,而新粮还没到达。为了自己和家人能多活一年,他们不但敢跟着抢这些勋贵,甚至需要的话,他们其实也是敢拼命的,不少加入的青壮都是带着武器的。他们已经自动按照各自原本的编制,和那些他们熟悉的亲友邻里们组成事实上的军队,像他们祖先在战场上一样护卫着杨丰的车队,而他们的女人小孩在里面跟着领银子,一些领完的都已经溜回去了。
但这不要紧。
因为这座城市有的是饥荒中的居民。
一批走了一批来。
就这样伴随他们的向前,一个个侯伯府邸沦陷。
然后剩下的急了……
德政殿。
就是皇极殿东边中左门旁边小房子。
“陛下,这逆贼心思昭然若揭,如此再不绳之以法,置朝廷威严,国家律法于何地?”
兵部尚书张国维愤然说道。
“天下逆贼多矣,如李自成,张献忠之辈可曾绳之以法?建虏作乱数十年,可曾绳之以法?朝廷威严,国家律法难道比得上陛下安危?杨丰有万夫不当之勇,且精通法术,能得神仙法器之助,曾以法器隔空重创阿巴泰于万军中。据说阿巴泰面目全毁,甚至连眼都瞎了一只,不知阁下可有破解之法?若无破解之法,一旦激怒他,岂不是置陛下于险地?”
张忻说道。
“公亦圣贤弟子,如此怪力乱神难道就是公所学?”
徐石麒质问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难道那怪力乱神就没了?江南四百八十寺,不知诸位拜的是什么?杨丰法术见者众,确凿无疑,若非如此,岂能以区区一书生,击溃五万建虏?
诸位不承认,是想亲眼看看?
只不过他法术施展,不知诸位有几个能活下来?”
张忻冷笑道。
“阁下极力夸大,是想威胁我等?”
礼部尚书林欲楫怒道。
“陛下,臣弹劾刑部左侍郎张忻惘上不忠。”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张玮说道。
“臣亦弹劾。”
左都御史李邦华同样说道。
张忻看了看此刻大殿上唯一同伙张凤翔,后者却低着头,一副老迈昏聩的模样,他冷冷一笑,紧接着上前一步跪下。
“陛下,臣所言皆为陛下,杨丰无论做了什么,至少目前而言,还是应当安抚,否则他凶性大发,危及陛下就麻烦了,虽然陛下天护神佑,必然不会为其惊扰,但若毁坏皇宫一砖一瓦,臣等也罪该万死。更何况其人最擅裹挟,以一书生号令半个山东,使上至士绅下到黎民,皆为其驱使,若他在京城裹挟刁民,恐有不可测之事。”
他一副忠臣模样,诚惶诚恐地说道。
他这是威胁吧!
他这一定是威胁了。
“陛下,张忻极力夸大杨逆,其意在威胁陛下,臣弹劾张忻大不敬。”
吏部尚书郑三俊说道。
好吧,这时候整个朝廷主要大臣几乎全是南方人。
六部尚书五个南方。
吏部郑三俊,池州人,户部倪元璐,绍兴人,礼部林欲楫,晋江人,兵部张国维,浙江东阳,刑部徐石麒,嘉兴人,就一个工部范景文是北方,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吉水人,左副都御史张玮,武进人。
别说这些,就是侍郎一级,绝大多数也是南方人。
所以……
皇帝陛下真会玩。
此刻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当然知道张忻在威胁自己。
可是……
这个威胁并没夸大啊!
杨丰是真有能力威胁他的安全啊!
虽然在皇宫里面,杨丰只是展现了一下单纯的武力,但锦衣卫给他搜集的那些密奏里面,真就是会法术啊,尤其是重伤阿巴泰的过程,一堆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啊。
包括两个总兵。
“众卿多虑了,张卿只是忠心而已。”
他没好气地说道。
“呃?”
郑三俊等人懵逼了一下。
卧槽,这样你都能忍?
这还是过去那个时不时凌迟个文臣的皇帝吗?
“万岁爷,成国公,定国公候见。”
大太监王德化走到崇祯身旁低声说道。
“宣!”
崇祯面无表情地说道。
紧接着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徐允桢被带进来……
崇祯可不是他爷爷和他哥哥,他是真的像四阿哥一样勤劳国事,虽然坏就坏在这里,但他其实朝政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在这里召集大臣商议。包括内阁首辅的廷推,这些都是召集大臣们在一起商议,他也频繁召见大臣,然后君臣齐心协力,把大明搞成这样了。
单纯从治国的方式来说,他已经完美符合一个圣主明君标准,甚至都有几分开明的味了。
但结果却越搞越坏。
悲哀。
真悲哀。
所以总是做错误的决定,真不如他干脆躺平。
他的确摊上天灾。
可问题是如果不是他一次次加税也不至于天下大乱。
当然,面对辽东战局糜烂,他也的确没有办法,只能加税。
可他哥哥留下的局面,根本没到战局糜烂的程度,是他重用圆嘟嘟后建虏第一次入关,才让战局真正糜烂的,虽然圆嘟嘟个人问题众说纷纭,但这次建虏入关的确是圆嘟嘟主持战局时候发生的,换个人还真不一定。
悲哀。
真悲哀。
紧接着进门的朱纯臣和徐允桢,直接哭着趴下了。
“成国公,定国公平身。”
崇祯没好气地说道。
他当然知道这俩来干什么,不就是勒索你们点钱财,再说还没勒索到你们家呢,京城那么多勋贵,就杨丰的速度估计今天是勒索不完的。不过崇祯倒是对他们的财力很意外,五万两,一个伯爵抬抬手就掏了,话说兴安伯家掏五万两都没用一刻钟。就这速度差不多就是把马车开到银库,然后直接扛着箱子往里倒了,而且还得是每箱多少都已经早称好了,所以他们的银库到底多少银子才能有这个效率?
“陛下,那杨丰带着数万刁民,已经洗劫了三位伯爵,一位侯爵,不但洗劫财物,还打死数十人,老臣恳请陛下下旨,令襄城伯调京营入城镇压,否则京城就乱了。”
朱纯臣一脸沉痛地说道。
“陛下,臣请陛下下旨,令襄城伯调京营入城。”
张国维立刻说道。
“臣请陛下下旨。”
其他大臣兴奋地说道。
李国桢的京营实际上依然没有入城……
没有圣旨他哪敢进城。
他是京营野战军,驻城北大营的,没有圣旨敢调野战军进京城,你这是想造反吗?所以此前这些大臣们的目的也就是想让崇祯下旨,但崇祯很清楚自己如果下旨调京营进城镇压,能把杨丰干掉还好,干不掉就麻烦了。所以他就是逼着这些大臣想办法,反正他就是不下这个圣旨,但你们自己想办法,张国维兼协理京营,他可以自己下令京营进城啊!
反正真要是失败,那就是他擅自调兵的,与皇帝陛下无关啊!
但现在……
“此事还需慎重。”
他说道。
“陛下,再耽误下去,那杨逆就把京城毁了。”
徐允桢说道。
崇祯一副深思熟虑模样。
“陛下,陛下,王太监求见陛下。”
一个小太监突然跑进来。
但就在同时,他后面王承恩已经踉踉跄跄跑进来,老王这两天受伤实在有些多,被锦衣卫抬回来后,这才终于缓过来,他瞪着明显有些不正常的双眼直接冲进来,然后扑倒在地上。
“万岁爷,奴婢请坤兴公主出宫晓谕杨丰。”
他说完剧烈咳嗽起来。
“王太监这是什么话,难道我大明还要以公主和亲不成?”
周延儒说道。
崇祯脸色一变,抓起桌上镇纸砸过去。
“你这厮可是昏了头?把他拖出去!”
他怒喝道。
“万岁爷,奴婢已经请公主出去晓谕杨丰了。”
王承恩趴在地上缓缓说道。
崇祯愕然看着他……
而此时东安门,锦衣卫护卫中的坤兴公主,正在挑开帘子的小轿里,好奇地看着外面世界。
王承恩又不是不知道崇祯脾气,这种事情皇帝陛下根本不可能同意,所以他醒来立刻去哄坤兴公主,就说是崇祯让她出去晓谕杨丰。皇后其实是个明白人,已经知道了昨天云台门发生的一切的她,很轻易的同意了,然后由她命令锦衣卫护送公主出去。这时候宫里几个主要大太监都忙的很,老王的身份摆在那里,他奉皇后之命请公主出去晓谕杨丰,锦衣卫管个屁,当然是他怎么说就怎么做。同样有锦衣卫护送,拿着皇后手令,东华,东安两门同样放行,老王直到他们出东华门,才来这里向崇祯报告的。
先斩后奏。
大不了崇祯赐他一死。
“公主,那边就是杨丰!”
锦衣卫军官,指着他们视线尽头。
那里密密麻麻拥挤的刁民,正拥着一辆马车走过,马车上一个公主殿下至今还没忘记的身影,然后他举着个巨大的银锭,就像刀削面的师傅一样,在周围欢呼中削着。
蓦然间杨丰转回头。
然后他也愣住了。
“停!”
他喊道。
紧接着他从马车上跳下。
锦衣卫军官示意了一下,抬着轿子的轿夫立刻向前。
很快和杨丰相会。
“公主殿下,你这是?”
杨丰说道。
“杨生员,坤兴奉父皇及母后之命前来,请杨生员入宫,我父皇会为你洗雪冤情。”
公主殿下有点惶恐地说道。
“啊,王承恩告诉你,说是陛下让你出宫的吧?”
杨丰说道。
公主殿下茫然地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这不是陛下风格,既然来了,那就请公主殿下一起,我带你看看你父皇的如画江山,看看他的大明盛世。”
杨丰笑着说道。
然后他上前,伸手去拉公主。
锦衣卫军官大惊失色,急忙拔刀阻拦,下一刻被杨丰揪住扔出去,其他锦衣卫一片混乱地向前,杨丰一手不断抓住他们向外扔,一手却伸向公主殿下。后者惊慌地抬起手,杨丰牵着她,把她从轿子里牵出,然后走向前面那些还在等着的,公主殿下茫然地跟着,刚走出不远,就吓得惊叫一声……
“饿死的,今天早晨扔出去五十多具这样的,后来我闹起来,收尸的都去跟着分一银子,顾不上管了。”
杨丰看着路边死尸淡定地说道。
“她为何饿死?”
公主殿下看着这个皮包骨头的小女孩死尸。
“没饭吃当然就饿死了,京城这才一天饿死几十个,外面几千几万的饿死呢,我手下一个陕北的兵说,他们那里这样饿死的小孩都扔的填满沟壑。”
杨丰牵着她,就跟遛孩子的家长般边走边说道。
以两人目前年龄差距,这样说其实有点夸张了,理论上杨丰这时候也就十八岁,正常十五就该成亲,但他爹死在陕西,他去扶灵归来耽误了,结果刚回来没一年,他妈又病死了。所以实际上他守孝得四年,好在他未婚妻本来比他小,双方只是定亲而已,而坤兴公主十三,虚岁十四,两人差个五岁。
大哥哥领着小妹妹。
说话间那些刁民已经迎上来。
他们都是破衣烂衫,补丁摞补丁,一个个面黄肌瘦,虽然没到饿死的程度,但说皮包骨头也差不多。
恍如一片汹涌而来的活死人。
小公主吓得抱着杨丰胳膊,用惊恐的目光,看着她爹的臣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