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芸轻抚树上的梨花，缓缓道：

“当年仙上的爹娘只能送一个孩儿去修仙，妹妹虽资质较弱，也拼命跟爹娘争取过。最后未能如愿。”

“仙上这位妹妹心有不甘，寻找机会苦心绸缪。她利用霁华仙子被石妖捉住的机会，变成她的模样，化身上天。

“在仙宫她虽然可以敛了妖气，以生病为由减少走动，但元神中的梨花香气极难隐藏，势必引起猜疑。她要求每天吃梨花膏，便是为了掩饰她的梨花精气息，制造梨花香味来自梨花膏的假象。或许同时还可借由熬梨花膏来消耗仙上的灵力。”

“但她知道仙上这位双生姐姐对她极为熟悉，她在仙宫待久了，即使变化作霁华仙子的模样，也难保不被仙上察觉。占花会时她刻意与仙上保持距离就是证明。”

“故而她冒名顶替上仙宫之前，便授意石妖阻挠梨树开花，待仙上因梨花衰败前来东吾山查看之时，让石妖趁机害你性命。”

梨花仙子一个哆嗦，却语气坚定：

“我妹妹移花接木，想升仙不假，却绝非歹毒之辈。她骗我来东吾山的目的，至多是将我如同霁华仙子一样困在这里，断不会狠心害我性命。”

灵芸不忍与梨花仙子辩解，继续道：

“没有了熟悉她的仙上，梨花精自可以霁华仙子的身份安全长久地留在天宫，借仙宫的仙气修行。”

但是，梨花精的真身是梨花，不是鸟儿，如果在仙宫冒充东王母的女儿，迟早会露馅儿。为了不被发现，终有一天她会设法放弃假霁华的身份。

“待这位假霁华有朝一日暗暗修成了仙身，她将会以外出云游之名离开仙宫，然后再变回原本容貌重返仙宫，谎称自己是梨花仙子，到东吾山料理花事不幸遭逢意外，耽搁了许久才得以回去。”

梨花仙子神色黯然，双唇微微颤抖。

“结局将是……”

灵芸加重了语气：“霁华仙子云游失踪，而梨花精成为梨花仙子，再无后患。”

“霁华仙子被石妖掳了做夫人，即便今后有幸被神仙解救回去，要指控梨花精，这三界之中又哪里还有那个梨花精呢？”

至于吃了九紫神丹升仙的真正的梨花仙子，梨花精想去百花宫取其身份而代之，必定是要除掉她的。

说到此处，灵芸蓦然转过头，去看已经许久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的梨花仙子。

梨花仙子站在风中，簪着白色梨花的乌黑长发在白色笼纱裙子上摇曳，在暗下来的天色中如同罩在灰色的雾中。

惆怅东栏一株雪。

那画面似一幅耐人寻味的水墨丹青。

梨花仙子默默回转身，神色似乎已恢复如常。

她走向衰败的满山梨树，袖子一挥，片片仙气拂过破土而出的梨树。

断裂的树枝重新长好，枝叶生发，很快花芽满树，花苞绽放。

浓烈的梨花香再次飘动在东吾山的空中。

梨花仙子看着眼前覆满枝头的梨花，一切都与从前一样。

可一切再也不是从前的样子。

她发泄似的又一拂袖，刚刚绽放的梨花落满一地。

灵芸踏着满地如雪的落花，缓缓走到梨花仙子身边：

“仙上，我们送霁华仙子回天宫后，就要禀报牡丹宫主，捉拿梨花精。”

“捉拿”两个字，她刻意说得很轻，但仍然令梨花仙子一颤。

捉拿的意思，不只是捉拿，而是灰飞烟灭。

神仙的世界里没有以德报怨，有恩报恩有仇报仇。霁华仙子的仇，梨花仙子替不了。

“自作孽，不可活，仙上莫要太难过了。”

灵芸在脑中预想着回到仙宫擒拿假霁华梨花精的情形。

梨花仙子微不可查地深吸一口气，忽然在灵芸面前跪了下来。

“仙上这是做什么？”灵芸大吃一惊，忙蹲下扶起梨花仙子。

梨花仙子却跪着不肯挪动。

灵芸道：“仙上与灵芸有师徒情分，这如何使得，折煞灵芸了！”

梨花仙子抬起头，已是泪痕满面。

她哽咽道：“本仙并非以下跪相胁，只是本仙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请求有违仙规，罪孽深重，会让灵芸仙子万般为难，故而先行谢罪。”

灵芸猜到了梨花仙子的用意。

“仙上想救妹妹一命，然而霁华仙子定要回仙宫，此事瞒是瞒不住的。”

她再去扶梨花仙子，道：“仙上且先起来，待灵芸与仙上慢慢商议。”

梨花仙子听出灵芸语气中已有松动，缓缓起身，道：

“舍妹固然十恶不赦，所幸霁华仙子洪福齐天，逃过一劫。此事本因梨花家的家事而起，本仙升仙之后，每每惦念亲情，皆对妹妹心有内疚。若妹妹丧命仙宫，本仙便再无至亲，想到此处就有仙魄痛裂之感。”

她握住灵芸的手，道：“可否让本仙先回仙宫，隐身到东王母府找到妹妹，劝说她悬崖勒马，立刻离开仙宫，也许可以逃得一命。”

“待说服妹妹离开后，本仙立即回东吾山，与你和霁华仙子同返仙宫，必不让霁华仙子在东吾山久留受委屈。”

灵芸心中嗟叹一声，道：“仙上就不担心令妹逃走之后，今后再伺机害您？”

梨花精顶替霁华仙子上仙宫，拉拢梨花家的宿敌石妖，暗算梨花仙子，筹谋得何其周密。

几乎可以想象，这数百年来，她是如何将取梨花仙子而代之的主意在心中暗暗寻思了一遍又一遍，这才能在机会真的到来之时，果断抓住。

梨花仙子身子微微一震：“妹妹先天不足，修为并不算好，只能用计谋。这次天时地利齐备，算得上是可遇而不可求，今后她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伤害本仙了。”

她叹息一声：“移画成花的法术，本仙在妖族时，跟妹妹是玩过的。”

灵芸道：“仙上是说，观花大会上将粉色梨花从《春花图》上移至聚芳园的，就是梨花精？”

梨花仙子道：“定是如此了。那法术神仙已舍弃不用，百花宫花仙们对其闻所未闻，能用得如此熟练的，必定与妖族有渊源。如今看来，就是舍妹了。”

灵芸道：“神帝神后给宫主和您三天时间，查出移画成花的真相，否则仍要追究仙上之责。若是仙上放走令妹，如何还能查明此事？”

梨花仙子道：“不待神帝神后追究，本仙自会去自首，必不连累牡丹宫主。是本仙花术不精，违反宫规，偷了你的矿石颜料，用术法将白梨花染色成粉色梨花。”

在观花大会上，神后本已定了梨花仙子用术法染花之罪，要对梨花仙子处以焚根之刑。

自首之后，有了救霁华仙子的功劳，功过即便不能相抵，东王母想必会替梨花仙子求情。

梨花仙子期待地看着灵芸。

她已想到了余下全部，只看灵芸是否愿意配合了。

梨花精无意除掉的被害人正在准备返家，而她想除掉的被害人愿意原谅。

灵芸想不出什么阻挠梨花仙子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