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旁是三个字：襄城山。

星君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圈。

“此处是山脚，有大片麦田和油菜花田，还间种了泡桐树。如今清明时分，白色紫色的桐花、绿色的麦苗和黄色的油菜花在一起，必定好看。”

“山上开满各种鲜花，此处是山的北坡，有早年百锦阁种的成片桑林。”

淳仁道：“既有麦田，本仙的牲畜怕是不能去放牧了，免得踩坏了庄稼。”

星君笑道：“这正是襄城山的好处。此处是山的南坡，地势平缓，水草丰美，牧羊再好不过了。”

听起来，襄城山的山上山下方圆十里可谓花木农桑放牧皆宜，是个同窗们一起去踏青兼练习课业的好地方。

他们围着地图兴致勃勃地商议了许久。

淳仁越说越高兴，一拍大腿做了决定：

“本仙就让准备交功课的羊悉数出动，去襄城山吃吃凡间大自然的草，踩踩凡间真正的泥土。”

星君看看时辰已是近午，合上地图：

“老夫与诸位不如先去百锦阁捧场，席间还可继续商议。”

百锦阁。

百锦阁以生产仙子们穿的绫罗绸缎为主，因应凡间需要，这些年除了种桑养蚕，还种了苎麻和葛，但却不太成气候。

据说紫姑上神一直想增加可做织物的植物品类，但木系四府对此并无响应。

仙子们种植，养蚕，纺纱，织布，缝制四季衣裳。

桑园里桑树茂盛，嫩叶新张，青翠欲滴。

百锦阁仙子们手挽竹篮，一列穿梭着采桑叶伺候春蚕，另一列忙着采桑葚招呼来客。

桑树下为宾客们设了长几，每张几上都放了满满两篮子紫红色鲜艳欲滴的桑葚。

文佑星君未及落座，先去跟百锦阁阁主紫姑上神和参加采桑会的神仙们寒暄。

龄尹作为蚕仙的女儿，陪着爹爹招呼来客。

玄青与神仙们略周旋了一会儿，便回来与龄尹和淳仁一桌坐下。

仙娥们过来上了桑葚酒、桑叶茶、桑葚煎和凉拌桑叶。

桑果饮、桑葚煎都是用去年的果子，桑叶茶也是上一年收的经霜桑叶。

百锦阁不比百谷百花两府，可用的食材本就少，今儿又是采桑主题，仙桑葚和凉拌嫩桑叶管够，其余菜品不免单薄些。

灵芸吃了几筷子凉拌桑叶，抬头看看树上的嫩桑，这么应时又纯天然的有机食材，不换着法子多吃些岂不可惜。

她想了想，对玄青道：“殿下，小仙给您加道菜，做个神仙豆腐吧。”

“神仙豆腐？”

玄青会意：“好。”

他手掌轻抬，灵芸面前出现了几篮子黄豆。

灵芸笑道：“做神仙豆腐无需豆子，殿下给小仙一把稻草秸秆就行。”

“稻草秸秆能做出豆腐？”淳仁一脸不可思议。

玄青并未多问，随手变出许多稻草秸秆在桌上。

灵芸抓了稻草秸秆，去桑园中掐了一大篮子鲜嫩的桑叶，向仙娥打听到百锦阁膳房的位置，施施然过去。

膳房主事热情地给灵芸找了一个闲着的灶台。

灵芸将桑叶洗净控干切碎，加水捣烂后，滤掉叶渣和浮沫，就有了一罐绿绿的桑叶汁。

再把稻草烧成草木灰，加水溶解，过滤。

然后将稻草灰水和桑叶汁混合，放到炉灶上面，搅拌煮滚后，倒进平整的长方形盒子里。

灵芸掐个诀，用仙术让盒子里的桑叶汁迅速凝固，像切豆腐一样切成小块，拌上作料。这便是神仙豆腐了。

灵芸等不及端回去，准备先吃一块为敬。

刚拿起筷子，忽听见膳房外传来音量很高却含糊不清的声音。

她探头朝膳房的窗外看去。

只见一个仙女正扶着一个体型富态的男神仙艰难走着。

仙女看起来有些狼狈，灵芸一眼便认出是龄尹。

“爹爹，您当心点儿路。”龄尹道。

原来这位男神仙是龄尹的蚕仙爹爹，如此模样，不知是醉了还是病了？

蚕仙脚步一个趔趄，竟栽倒在一株桑树下。

灵芸未曾见过蚕仙，这第一回见面，却看不清楚他的模样。

蚕仙低垂着胖胖的脑袋，锃亮的后脑勺被仙醴醉得冒起红光。

灵芸放下筷子，打算出去给龄尹帮忙，忽听蚕仙嘴里高声嘟哝：

“采桑采桑，一年到头忙到晚，都是为人作嫁衣裳……”

灵芸刚转身往外走了两步，闻言一怔，停住脚步。

龄尹吓了一跳，忙四顾左右，道：

“爹爹您一喝醉就胡沁，幸亏女儿扶您到膳房来喝醒酒汤，这些话若是让旁人听去可怎么好？”

蚕仙身子肥大，龄尹一时竟搀扶不起来。

只听他半醉半醒仍在嘟哝：

“我养蚕一年要养五次，春蚕，夏蚕，还有初秋仲秋和晚秋……一直从初春桑树发芽……养到晚秋桑叶凋零。”

龄尹手忙脚乱地变出一张热帕子给蚕仙擦脸：“爹爹，您快别说了，醒醒，快醒醒。”

蚕仙闭着眼睛，一把将脸上帕子扯了扔掉：

“本仙如此辛劳，百锦阁阁主之位，宗颐上神还是不肯给我……无非因为蚕是气化而生，并非植物……但我为木系做的可比紫姑上神多的多……”

龄尹大惊：“父亲，女儿求您了，快别说了！”

蚕神仍在嘟哝：“要不是没有别的仙府合适，我才不会这么憋屈，跟在紫姑这婆娘后头当小弟……这百锦阁主之位本就该是我的，我迟早一定要夺回来……”

灵芸无意中听见这样的话，心里一紧。

龄尹见几位仙子正往这边过来，不由得神色慌乱，无奈中一道仙气过去，蚕仙如同被击了一下，不再胡言乱语。

龄尹扶蚕仙倚树坐定，自己抬步往膳房走。

像是要找膳房管事要醒酒汤。

灵芸想到龄尹那样要强爱面子的性子，绝不会希望自己听到蚕仙刚才那些话，赶紧一把抱过灶台上的神仙豆腐，隐身离开。

树下的蚕仙被龄尹灌下半碗醒酒汤，酒意微散，将碗推开。

龄尹心疼道：“爹爹条桑养蚕辛苦，待到蚕茧收成之时，谁不知道爹爹功劳！”

蚕仙摸摸光脑袋，嘴唇翕动，颓唐地往外吐字：“知不知道，还不就是这样。”

龄尹扶了蚕仙的胳膊：“父亲劳累了，女儿扶您回府休息。”

“还有许多来客没招呼呢，休息什么休息。”

龄尹将汤碗送到蚕仙嘴边，道：“您得先喝完这碗醒酒汤，没有醉意了才能去待客。今儿各仙府来客众多，您无论如何不能乱说话被他们听去了。”

灵芸离开膳房，慢慢往桑园飘回去。

她忽而想起立春时，朝颜买了一件紫蓝色云锦衣裳后，桔梗仙子刻意买了件一模一样的衣裳，以引起她的注意，进而得以上殿指认和构陷牡丹宫主。

那时她就疑心百锦阁内有针对牡丹宫主的内线，将朝颜买了什么衣裳告诉桔梗仙子。

刚才蚕仙醉酒的一幕让她感到不安。

那个内线会是龄尹吗？

但从蚕仙酒后的话来分析，龄尹有意帮着她的蚕仙爹爹针对紫姑上神还情有可原，但何必要针对牡丹宫主？

龄尹跟芍药副宫主能有什么关联呢？

希望是她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