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仙子道:“本仙在此与你说了这会子的话,哪有一只羊来山上?只是让你明日多开花,又没让你日日多开花。”
她见羊踯躅花精仍有犹豫,冷笑道:
“药王可是极忙的,本仙亦有诸多公务在身。错过了明日,本仙还能成天在药王跟前儿举荐你不成?”
“地盘本仙已给你安排出来了,你明日若是不好好开花,想在百草图册上出现可就没机会了。”
羊踯躅花精默默思忖。
也是,自己在襄城山住了千年,只见过一只迷路的羊。
哪里就那么巧,偏偏明儿会有羊来呢?
桐花仙子悠悠道:“即便明儿药王没看上你,你也不亏,算为自己争过了。”
羊踯躅花精下了决心,对桐花仙子行了个大礼:“仙上大恩,日后必报。我明儿一定好好开花,将花开遍襄城山南坡。”
桐花仙子满意地笑笑,转身驾云离去。
听完羊踯躅花精的回忆,灵芸和淳仁一时都说不出话。
他们从文佑阁主那儿看到地图,商量好初六带着羊一起去襄城山游历,在采桑会上得意地说了几句。
初五,桐花仙子来襄城山,让羊踯躅花精次日将毒花开满襄城山南坡。
灵芸叹了口气:“看起来像馅饼的,都是陷阱。”
如果她猜的没错,羊踯躅花精掉进去的这个陷阱,要坑的,是掌管花界的牡丹宫主。
仙宫。
几位神仙盯着照石里的满地死羊,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百畜居居主注视着照石中抱头痛哭的淳仁,那是他的弟子,也是他的儿子。
看见淳仁辛劳养大的200只羊遭遇飞来横祸,作为一名资深牲畜饲养员,他感同身受。
同时也为淳仁坚守养羊规矩,没有用起死回生术弄虚作假而感到欣慰。
他神色沉重,转头看向牡丹宫主,缓缓道:
“宫主,本居淳仁仙子是吃了襄城山上的黄色杜鹃花之后死的,照石上分分明明,诸位都看得真切。三界以神族为尊,所有花木皆须听从百花宫号令,本居恳请宫主调查此事,给淳仁一个说法,安抚他的失羊之痛。”
居主的话说得十分克制,但几位首领都听得出其中饱含怒意。
文佑星君如坐针毡:
“这事应当怪老夫,是老夫提议让学生们去襄城山的。但老夫分明记得,从前去襄城山,南坡北坡都没有这种黄杜鹃。”
他问药王:“药王可认得这种毒花么?”
药王摇头道:“百草浩繁,有毒的草木入药,老夫一向慎之又慎。老夫自从开始为凡间编纂百草图册,那么多无毒的好药草尚未绘制编写完,哪里顾得上有毒的。”
牡丹宫主恳切道:“淳仁仙子痛失羊群,乃是所食之花有毒导致,自当我百花宫负责。”
“本宫从未见过照石中的这些黄色杜鹃,但一定会查明其来历,给淳仁仙子一个交待。”
“等等。”
百锦阁紫姑上神用气机移动照石画面。灵芸用璇玑玉衡镯命花精现身的一幕出现在照石里。
“诸位请看,灵芸仙子抓到了一个妖精,莫非就是这毒花的花精?”
只见一个身着黄衣的小花精伏地瑟缩着在跟灵芸和淳仁说话。
牡丹宫主沉声道:“本宫即刻派仙使前往襄城山,将这花精捉拿上来拷问。”
紫姑上神注视着照石,道:“本阁瞧着,不必宫主拷问,那花精自己已经招了。”
襄城山上,羊踯躅花精面朝南坡,伸出双手,掌心发力,妖灵化作黄色光晕。
南坡的黄杜鹃瞬间消失无踪。
龄尹从北坡走过来。
她远远看见灵芸和淳仁的身影,摇着手臂大声招呼两个:
“清明游春,契饮于水滨。北坡下有溪水,我们歇歇,去那儿野餐可好?”
灵芸听见招呼声,向龄尹看去。
龄尹平日醉心学习和工作,难得有兴致玩。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几个在采桑会说起要带羊一起到襄城山游历,而桐花仙子亦去了采桑会很可能听见,她几乎就要怀疑此事与龄尹有关了。
但龄尹的举动显然不像是装着不知道南坡死了羊。
玄青从山脚传音应和龄尹:
“本君亦正有去水边野餐之意,已采了南烛木和祝木叶,捣汁染成乌米饭,吃了可防病强身。”
灵芸向他们两个传音:
“先别想着野餐了,淳仁的200只羊被毒死了。”
眨一下眼皮的功夫,玄青和龄尹都出现在了面前。
龄尹惊骇地瞪着满地死羊。
玄青则第一时间俯身查看死羊和周遭情况。
的确是毒死的。
羊踯躅花精惶恐地看着两个新来的神仙。
灵芸道:“殿下,我和淳仁已审问过了,羊踯躅花精种在南坡的黄色杜鹃花有毒,羊吃了中毒而死。”
……
南天门外。
守门天兵见了玄青、灵芸、淳仁和龄尹几个,忙迎上前行礼。
羊踯躅花精被灵芸现了原形,缩小了收在璇玑玉衡镯里。
跟他们相熟的天兵笑嘻嘻道:“殿下和诸位仙子下界踏青游春,何等惬意,怎么不多玩一日,这么快就回来了?”
说着回头唤天兵同僚:“快来帮忙,快来帮忙牵羊!
几个仙兵闻声过来,撸起袖子准备招呼羊群。
咦?
他们身后连绵的云朵上,竟空无一羊。
俯身往下看,还是没有。
淳仁不说话。
仙兵们东张西望:“羊呢?那200只羊呢?”
灵芸煞有介事道:“淳仁仙子怜惜人族,将羊送给给凡人做羊毛衣裳和羊皮靴子了。”
“嗬!200只羊!淳仁仙子忒大方了!”
“羊毛衣裳和羊皮靴子?这不就快入夏了吗?”
玄青道:“做好事随心即可,还要分季节不成?”
仙兵被玄青殿下训斥,不敢再多话。
既然不必帮忙,他们各自站岗去了。
进了南天门,几个先各自分头回府复命。
百畜居在仙宫北面,与木系仙府不在一个方向。
相辞过,玄青和灵芸已飘走,龄尹正要离开,淳仁叫住了她。
龄尹驻足转身。
淳仁走近她,默默片刻,道:
“我本想着,等交了功课之后,用羊毛给你织件大氅冬天穿。毒死的羊便不合用了,等我明年再养了羊,给你织。”
龄尹原本替他难过,听了忍不住笑,嗔道:
“你不担心交不成功课,倒还想着织什么大氅。”
淳仁道:“你学什么都学得那么好,做什么都做得那么好。而我,总是失败。”
“我原本不敢和你说这些话,但刚才我最难过的时候,你来了,即便不说一句宽慰的话,只站在我身边,我便觉着好过了许多。”
淳仁鼓起勇气,道:“做神仙许久,今日忽然知道了无常。我想,我应该要将心意告诉你。”
龄尹呆住。
静默许久,脸没红,眼睛却忽然红了,轻声道:
“你莫要混说。”
“我没有混说。”
“仙界不许私相授受。况且我,我……”
“你如何?”
龄尹不语。
淳仁弯下腰向龄尹行个大礼:
“我知道你爹爹和娘亲吃过仙规的苦头,你害怕。若是你愿意,我即刻求爹爹去……”
“别说了!”
淳仁被龄尹有些尖锐的声音吓了一跳,忙直起身子,诧异地注视龄尹。
龄尹侧过身子,悄悄拭了拭眼角。
慢慢从袖中取出一个小袋子。
“袋子里是我晒的桑菊茶,你若是为了羊着急上火,可饮此茶清热。”
说罢将小袋子放进淳仁手中,转身飘走。
淳仁立在原处,握紧了小袋子。
那秋香色的细绢袋子上,绣着一只小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