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讪地区其实并不在海边。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大部分朝讪区域，是位于江边的。

等叶小川和老闵爸，在讪头下了船，随后又坐上长途客车。

几经周折，于傍晚时分，终于赶到了那座位于偈阳与讪头接壤处的小县城。

由于赶了一天的路。

此时两个人都饥肠辘辘，实在是饿得不行了。

连先去找个招待所，把东西放下都顾不上。

叶小川和老老闵便在街上仔细挑选饭店，准备找一家看起来不会太宰人的饭店。

也好进去吃点饭。

不小心不行啊，众所周知这边的风气...怪的很！

老一辈朝讪人会排夕卜不说，而且刀子还磨得飞快！

所以两個人在找饭店的时候，就特别的小心：那种开在小巷子里的店，不去。

门上不挂招牌的，不去。

只写某某大队集体饭店的，也不去...

这一不去二不去的，可就不好找了。

反正两个人在县城里溜达半天，也没找到一家合适的。

叶小川和老老闵不辞辛苦、挑三拣四的，其实就是想找一家正经的国营饭店...

没成想，却很难找。

这次朝讪之行，不仅叶小川听说过这边的人会剁客。

而心细如发、做事会预先做大量准备工作的老老闵，他自然也清楚这边的行情。

两个人在街上转悠了很久。

反正让人奇怪的是：

在这边，街上居然找不到一家正儿八经挂着“国营xx饭店”招牌的饭店。

看到的那些饭店所挂的招牌，无一无是“xx饭店”、“xx肠粉”，“xx鱼丸”...这就奇怪了！

在国营饭店，国营招待所，国营商店占据着全部江山的今天。

眼前这种怪异现象，搁在哪都不太可能出现啊！

但在这里却似乎天经地义，本来就应该这样的一般...

原本随处可见“国营”两个字呢？

被谁吃了？！

没办法了，看来正经挂着“国营”两个字招牌的饭店，估计是找不上了。

于是当叶小川和老老闵，在路过一家“朝州卤味饭店”的门口时。

二人不由被里面飘出来的、阵阵醇厚老卤汤香味，给深深迷住了...

见这家店里的玻璃橱柜。

琳琅满目，挂着一大溜金黄金黄的卤鹅、卤鸭烧鸡什么的，色香味俱全，看着都诱人！

两个人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鼻翼耸动...跟闻见远处有粑粑味道的土狗一样。

香啊！

潮州卤货名声在外，那是出了名的美味，尤其是卤狮头鹅，那更是一绝。

加上两个人此时早就饥肠辘辘，饿的不要不要的了。

当闻见那股卤肉香味的时候，叶小川的肚子咕噜噜直叫！

老老闵自然也好不到哪...只见他喉结耸动，清口水直流。

二人对视一眼：“就这家？”

“就这家！”

老老闵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他店里挂了这么多卤货，说明生意很好，不担心卖不完...这种店，总该不会有什么歪招吧？”

这倒也是！

通常出门在外，如果不知道该选哪家饭店才好？

那就往人最多最热闹的那家去...准没错。

等两人进了饭店。

此时饭店里稀稀落落了的，也有不少顾客正在那里用餐...

此情此景。

让人看着，并不觉得它和别的地方的店，会有什么两样。

——一家普普通通的饭店而已，开票台、取餐窗口应有尽有。

擦拭的还算干净的桌子，摆得整整齐齐，水泥地面也拖得油光水亮。

饭店的墙壁上，也别的饭店毫不例外的，用红油漆写着写标语：

【饭香菜鲜，干净卫生】

【价格实惠，欢迎品尝】

【为GM做饭，服务广大工农兵群众！】

【我单位的服务宗旨是：整洁卫生，坚持做到餐具一洗二清三消毒，服务热情周到，坚决杜绝无故打骂顾客现象！】

来到开票台。

叶小川和老老闵，准备点餐付款。

在这个时代，每一个餐饮服务社的基础配置，其实都差不多：

对于小一点的饭店来说。

一进门，通常门市的一侧，就是厨师炒菜的明灶。

而规模稍微大一点的国营餐饮服务社，灶台通常设置在后面，一进门市，通常是一张开票台。

这个所谓的开票处。

相当于在写字台上，又钉了一个木质框架。

在这个框架上，会有根横梁。

而在横梁上面，会钉上去很多小钉子，每颗小钉子上就挂着一个小木牌牌。

小木牌牌上面。

通常都是用毛笔写上，饭店里能提供的各种菜品的菜名，和价格。

以及这些菜，到底是用6寸盘、还是用8寸盘装的？

大碗米饭，是用的几级大米、用了多少两大米做成的？

等等这些基本信息，都写得明明白白。

这样做。

可以在减轻开票员，不停回答顾客问问题的负担。

同时也好让顾客在点菜的时候，能做到心里有数，按需点菜，以避免不必要的浪费。

此时的叶小川和老老闵。

双双站在开票台前，看着挂在很条上的那些菜品名字，不禁有点犯了难...

嘛哒！！

别的饭店，都是用毛笔在小牌牌上写菜名。

这家倒好...狗日的，竟然用的是金粉！

金粉这东西，用来给狗屎镀金还差不多，但如果用来写菜名的话。

时间长了...它会褪色！

这不，那些小牌牌上的菜品名字，也就能看清一些菜名“老卤狮头鹅”。

但它下面的价格，此时已经是斑驳陆离，斑斑点点、若隐若现的让人看不清楚。

只能看清“老卤狮头鹅”，“鹅前胸肉0.32/1...”。

有单价，却看不清单位。

让人搞不懂：这3毛2是指买一两卤鹅肉，还是一份卖3毛2？

生性谨慎的老老闵，正准备开口问。

坐在柜台里的那位开票员，人家的服务态度倒还不错。

见状赶紧主动开口，“同急，累莫犹豫，总共才块8毛的...我们累滴卤鹅，好好妹的！”

潮汕的卤味很美味，这个...知道。

如今听对方一说，什么一份才块8毛的，老敏和叶小川也就放下心了。

出门在外。

吃一份大名鼎鼎的卤狮头鹅，为此花个1块8毛，这真还不算啥。

两人掏出钱，正准备付款。

开票员热情一笑，“你们先吃好了，到了最后再给你们收钱...要是不满意，我们单位规定，顾客是可以不付钱的...”

吃满意了才付钱？

不愧是最具商业头脑的地方，顾客不满意，竟然还可以拒绝付款？

牛皮...这是得对自家的厨艺，有多大的自信，才敢这么干啊！

而且先吃后付，这还是他们单位上的规定...这就让人放心不少。

于是。

叶小川和老老闵走到一张桌子前坐下。

没一会儿功夫。

一大盘卤鹅上桌，一盘蚝烙，一盆牛杂粿条就上了桌。

卤鹅香味扑鼻勾的人食指大动，蚝烙鲜美酥香，酥而不硬。

尤其是在这个冷飕飕的冬日。

辛苦奔波了一天之后，来上一碗鲜香四溢、热气腾腾的牛杂粿条...那就简直是太爽了！

等到两人一通狼吞虎咽，吃的个满头大汗、嘴角流油。

将最后一点残羹剩饭，通通一扫而空之后。

饭店的服务员笑盈盈的走上前，“两位同志，请问你们吃饱了吗？”

“饱了...连肠肠肚肚都搜了缝，饱的很！”

“那就好！”

服务员笑得很贴心，“那我再请问一下，你们两位同志，对我们这里面的菜品味道、对我们的服务...满意吗？”

看着那位笑容可掬的服务员，叶小川心中没来由的忽地一紧！

虽说朝讪地区的人，是最会做生意的。

可在这个时期。

大家伙，根本就没有服务意识的大环境下...眼前这位服务员，他的热情程度。

是不是有点...好的太过了？

心有所悟的叶小川，正准备开口打问自己和老老闵、究竟吃了多少饭钱？

而不想回答对方，关于“满意不满意”的提问。

只是就这么稍稍犹豫了片刻。

或许从来就没享受过这么美味的饭菜，服务态度又这么好的消费体验的老老闵。

他倒是口直心快的回道，“满意，非常非常的满意！味道好好，做事体上路，是额模子！”

那服务员被老闵这么一夸。

于是人家脸上的笑容，就更灿烂了！

灿烂的就连饭店里那几盏昏暗的白炽灯，似乎都明亮的几分，“两位同志钟意就好，麻烦你们哪一位，把饭钱结一下吧？”

叶小川和老老闵吃饭。

两个人事先已经商量好了，每次都是打平伙的...无论吃多吃少，各掏一半的饭钱。

如今那位服务员，他的笑容在叶小川的眼里，感觉非常非常的邪魅。

就像一只钻进鸡窝，偷鸡贼得手的黄鼠狼...

但老老闵不疑有他。

直接老老闵掏出一个，已经翻毛的牛皮钱包。

一边做势从里面掏钱和粮票，一边偏着头问服务员，“多少钞票的呀？”

“承惠，一共不到40块。”

“呵哟！嘎西哆钞票？”

老老闵手一抖，差点吓把钱包都给掉在地上了，“侬搞粗特了哇（你搞错了啊），同志你再好好算算，莫弄错了。”

“没错。”

服务员说的非常的肯定！

至此黄鼠狼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两位同志，你们吃的蚝烙是9元...”

“啥？？”

老老闵大惊失色，“我看你们那牌牌上写的是1.5元1份，这个总该没有错罢...”

服务员点头，“是啊，没错。可那是普通蚝烙，里面用料少不说，而且盘子也小。

而同志你吃的这份，它是精品蚝烙。

里面给额外加了好多珍贵食材的...同志，我请问你：这份蚝烙味道怎么样？分量足不足？”

老老闵毕竟实诚。

只要事实摆在那里。

他就会坦坦荡荡的承认，绝不会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而睁着眼睛撒谎。

当即老老闵点头，“这份蚝烙，味道嘛真好好的，分量足足...可要不了这么多钞票啊！”

“加大分量的。”

服务员脸色一正，“我们给你用的10寸盘，加量还加了珍贵食材，难道...同志，你不应该给我们加价？”

“额...”

老老闵艰难的咽下一口口水，“你再算算其他的好了，我听听。”

服务员笑笑，“蚝烙9元，卤鹅15，牛杂粿条12...两大碗米饭，0.2元。

烫碗筷用大红袍茶水8毛，喝的绿茶一杯是4毛...嗯，我给你算算...等等啊。”

这家伙每报一个金额，老老闵身上就颤抖一下。

“噼里啪啦”算盘珠珠的声音响起，很清脆。

这种清脆悦耳的声音。

听在饭店服务员、和饭店负责人那些耳朵里。

就像一颗颗珍珠滚落玉盘，又好比一枚枚铜钱，哗啦啦的流进钱匣子。

但老老闵听来，却如同一支支利剑...那是扎心窝窝的疼啊！

‘噼里啪啦’！

服务员胳膊弯里，托着一个小算盘。

此时正被他拨弄的飞起，“同志，算下来你们的饭钱总共是37块8毛...请问，要票么？”

要票...要你妹个头！

连向来不会说粗话的老老闵，此时都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