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启云，疯了？？

“这，啥情况？”

王组长一脸茫然，“疯了，为什么疯？孙启云又是谁？”

来自官庄公社那位干事，是老支书的爱人家侄子刘海江。

他倒是知道一些，关于叶小川当初挤兑孙会计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只不过，他也不是了解的特别透彻。

此时站在一旁的公社干事刘海江，正准备上前，向王组长解释一下其中的缘由。

却被那位来自于脂米县办公室的王鹏，给抢先一步：

“哦，领导啊，是这样的。

我听说这位叫孙启云的同志，以前是三十里铺大队的大队会计，他前不久，才刚刚把户口迁到白家沟大队来了。

据县里的同志所知。

这位叫孙启云的同志，出生贫苦，苦大仇深，根红苗正。

他祖上是靠沿途讨饭、走西口才好不容易活了下来的。”

王鹏开口道：

“据说，这是一位阶级立场坚定、原则性很强，同时也是一位有着近20年会计工作经验的老同志了。

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工作多年，这位叫孙启云的同志，深受上级领导的信任，和社员们的一致拥戴，是位好同志...！”

王鹏说的认真：“以前。

咱们县里派人到基层来调研，最终得出来的结论是：

在三十里铺庄子里，这位孙启云孙会计，深受社员们的拥戴，口碑...还是非常好的。”

“哦对了领导，这，是经得起复查的事实！”

望着说的信誓旦旦，不容置疑的王鹏...

王调研员不由有点疑惑：孙启云把户口，从三十里铺迁移到白家沟？

这是为甚？？

谁不知道三十里铺那边的经济条件，可比白家沟要好多了！

都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那为什么孙启云放着好好的三十里铺大队不呆，干啥非得要跑到，现在已经成了烂摊子的白家沟来呢？

因此。

王调研员开口问，“既然这位孙启云同志，他在三十里铺大队是大队会计，是一名光荣的大队干部。

那为什么他要把户口，迁移到白家沟来？现在这位孙启云同志，在白家沟这边，担任的是什么职务？”

人群中有人回答，“回领导的话，孙启云同志，他现在是普通群众，没职务。”

没职务？

于是。

王调研员就更疑惑了，“有哪位同志，了解情况啊？能不能给我说道说道？”

王鹏苦笑，“唉！领导啊，据说...这位孙启云同志，他是强烈要求，把一家人的户口迁到白家沟来的。

为此，他甚至不惜放弃了在三十里铺大队的老宅，也得急于把户口迁出。”

嘶...连自家的老宅也不要，也得把户口给迁出去？

净身出户？？

为啥呀这是...难道说，他在三十里铺大队，受到了严重的迫害？

所以才不惜连家当都不要了，也得赶紧跑？！

王调研员眉头一皱！

不过。

出于多年来在工作中养成的习惯，王组长比较善于多听多看多观察。

在还没有综合听取多方面的信息，然后再加以仔细研究分析之前，王组长是不会轻易作出结论的...

于是。

王调研员，把目光投向那位公社干事刘海江...

挠挠头，刘海江只能老老实实回答，“大致来说，是...是这样的，王鹏同志说的情况，基本属实。”

属实？？

这就让王调研员更加疑惑了：孙会计他在三十里铺大队，是位经验丰富的老会计！

那他为什么。

放着三十里铺大队干部这个身份不要，非得跑到白家沟大队，来当一名普通群众呢？

甚至为了把户口尽快迁移出来。

那位孙启云，居然连家当都不要了？？

这到底是啥情况？！！

稍稍沉吟片刻，王调研员大手一挥，“走，咱们去看望看望那位孙启云同志！”

王鹏刚才这番话，看似立场公允...确实是让人挑不出毛病来的！

毕竟。

他只是向王调研员，如实汇报了一番、以前的工作组到三十里铺大队，摸底调查所总结出来的结论而已。

其中，并未掺杂有多少私货。

所以王鹏才敢说的那么信誓旦旦，敢说的那么理直气壮！

——孙会计以前在三十里铺大队里，口碑当然不错啊！

要知道。

本来三十里铺大队，孙姓本就是大姓，几乎占据了整个庄子的1/3。

那种“摸底调查工作组”下来，准备对基层情况进行调研？

首先。

工作组本身也不可能待多长时间，顶大也就个一天半天的...无非就是走访一下社员，以便掌握第一手资料。

了解一下民情民意。

走访完了，再召集大队干部、社员代表们开个会摸摸底。

因此。

调查组入户调查的时候，会有很大的概率、去的是那种孙姓社员家。

——而在困难时期，这些姓孙的本族人，多半都得到过孙会计的恩惠。

那他的口碑，能不好？

哪怕其中有一部分姓孙的社员，对孙启云这个人非常不满。

但当着工作组的面，这些人，也不可能说申请人的坏话啊！

——毕竟。

本家人在大队里当官，总比外姓人强...搭话也容易一些不是？

孙家人，是不会说孙启云的坏话的。

而即便工作组入户调查了几户，并不是姓孙的社员。

这些社员要么碍于情面，要么是因为害怕，要么出于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自保心理。

所以。

工作组最终了解到的情况，就会出现像王鹏所说的那种：社员们对孙会计的评价，是相当好的这种结论！

而那位官庄公社的干事，他之所以拿不出东西来反驳王鹏？

这其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孙启云在主持三十里铺大队，会计工作的近20年时间当中，贪腐浪费、假公济私所造成的那些烂账？

最终。

被不想把整个三十里铺大，队给弄得鸡飞狗跳、整的人心惶惶的叶小川。

给直接尘封在了文件柜之中。

来了个“既然是糊涂账，那就糊涂处理”。

以便通过这种快刀斩乱麻的方式，快速和过去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进行彻底切割...

也好让三十里铺大队，以一种全新的姿态。

轻装上阵，大家共同去创造美好新未来...

叶小川这种处置方案，其实是最省心、最省力的方法...毕竟，老是着眼于过去，老是去揪翻旧账，

那最终伤害的是谁？

还不是全体三十里铺的乡亲们！

伤了所有人，又还没法额外给三十里铺创造财富...那还闹腾个啥呢？

还不如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让它过去了...就过去吧！

所以。

当初叶小川出于夺权的目的，根本就没和孙会计，来个彻底清算！

这也就造成了：

孙启云以前，究竟干过多少龌龊事？他究竟贪腐了多少集体资产？

他的那些罪恶，根本就没被揭露出来...

所以那位官庄公社的干事，大致知道孙启云那家伙人品不咋地。

认为他绝对是干了不少坏事，以至于才被叶小川，给排挤出了三十里铺大队！

但由于他也不掌握具体情况。

最终面对王鹏含沙射影的、将祸水往叶小川身上引的做派。

他也只能无奈的干瞪眼！

等到一行人，急匆匆赶到白家沟大队部。

却见已经有一群半大小子，以及一些老头、老太婆，正聚集在大队部的院子里看热闹！

而此时的大队部支书办公室里，传来一阵阵嚷嚷：

“这是我的，支部书记这个公章，该我来掌管！”

“不许抢！生产大队大队长，这个公章，也得我管！”

刚进入院子的调查组成员，闻言纷纷皱眉：看这架势，应该是有个中年人...或许，也就是那个叫孙启云的人？

此时正在支书办公室里。

一边傻笑着，一边与别人争抢支书专用公章、和大队长的公章？

那人傻笑着、嚷嚷着：“不许抢，这都是我的...通通都是我的！”

随即。

安晓霞的声音响起，“哎我说孙启云同志，你这是一大早的...吃错了药？”

“我不吃药！呜呜呜...他们三十里铺卫生室，里面所有人，都被资产阶级坏分子给收买了。”

“他们给我开的药，全都是毒药...呜呜呜，还可怕哟！

他们是在有组织、有预谋的迫害我们无产阶级群众...我不吃他们开的药！太，太吓人哩！”

“孙启云！知不知道你在瞎说什么？！”

安晓霞明显生气了，“人家三十里铺卫生室的佘医生、杜鹃医生，都是宅心仁厚、充满着无产阶级博爱之心的好医生！

至今。

我表哥和你，还有老白在人家卫生室里的医疗费，现在还欠着呢！

你不心怀感激也就算了，怎么能这样泼佘医生、杜鹃姑娘的脏水呢？！”

孙启云嚷嚷，“反正我不吃...啊，啊，不...吃...呀！”

前面，孙启云说话的时候，还挺正常。

但后面可能是因为他情绪一激动，说话的幅度太大，直接造成他的下巴脱臼！

这使得他后面那几句话，说的就很含混，让人有点听不明白...

这个孙启云，他的下颌在上次洪水遇险过程当中，曾经严重脱臼过一回。

下颌脱臼？

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其实属于小毛病。

但要命的是。

因为他下颌脱臼之后，又长期浸泡在冰冷的洪水里，没及时得到矫治。

以至于造成了不可逆的永久性损伤。

这就使得孙启云。

只要稍微张口张的大一些，或者是说话说的太急了的话，他的下巴，就很容易习惯性的脱臼。

据佘医生说：这种习惯性的脱臼...没治！

所以

以后孙启云无论是在喊口号、还是在笑的时候，下颌的运动幅度就不能太大。

如若不然！

‘咔嚓’一声，他的下巴...就掉了。

真要脱臼了，孙启云还得用双手把自己的下巴捧住，然后再试探着往上一抬...弄好了，还能复位。

弄的不好？

那就只能去三十里铺大队的卫生室，找佘医生帮忙了...

屋子里，还在那里嚷嚷。

安晓霞显然在试图夺回公章，“孙启云同志，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你只是白家沟大队的普通社员。

我表哥，曾经让你代理过几天大队会计这个职位...那又不是正式任命过的！”

只听安晓霞很是焦急的开口道，“所以你一个普通群众，有什么资格跑到这里来抢夺支书，和大队长的印章？！”

“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属于是性质严重、影响恶劣的...你再闹，信不信我让民兵把你抓起来？”

“抓！嘻嘻...抓坏分子啰，把他们统统都抓起来！你也得抓，嘻嘻...你这个妇女队长，坏！包括凌文亮，他也是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大坏蛋！”

凌文亮，大坏蛋？？

且不说孙启云，堂堂几十岁的一个汉子，咋会说出这种小儿科的话？

就说别的：他孙启云攻击凌文亮和安晓霞，是不是来的太没道理了？

众人面面相觑：孙启云从三十里铺迁移到白家沟来，当初，不就是凌文亮一手帮忙，他才能顺利落户到白家沟大队吗？

而等到孙启云，一家人搬过来之后。

凌文亮考虑到他一家子没什么劳动能力，没啥收入。

这才在不久之后。

让孙启云担任过一段时间的“代理大队会计”，也好能让他挣点职务津贴。

如此算来。

要说凌文亮对于孙启云来说，只有恩情，而无仇怨。

可如今。

他却毫无缘由的，倒咬凌文亮一口？

疯了！

也不挑对象，逢人便咬？

如此看来...孙启云，他确实是疯了！！

?——第565章——?

《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当天晚上。

工作组的人，按照王组长下达的命令：一个都不许走！

大家分头去白家沟大队社员家里吃“派饭”，以深入调查一下，这个白家沟大队，最最主要的矛盾是什么？

稍微次要一些的矛盾，又是什么？

只有能得到一手的、最真实的社员们的反馈了，工作组才能最终把这些信息综合起来分析。

然后。

王调研员才能决定：白家沟大队，今后，到底该何去何从？

所以，今天晚上。

来自俞林专区，脂米县，以及公社的三级干部们，分头去社员家里吃饭、借宿。

在这个过程中。

他们就可以，趁机与社员们进行深入的交流和沟通，以了解他们内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王调研员先是随着工作组干部，随机去了几户社员家里。

了解了一下，他们晚上吃的是啥？

结果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倒是看了个鼻子酸楚、满心凄凉！！

家家高粱米，户户野菜粥。

因为有上面来的干部，到自个儿家吃“派饭”...所以那些社员，才一狠心，各自高粱野菜粥里面多加了两滴油。

白家沟的社员们在孩子哭哭啼啼，满腔不情愿的状态下，这些的社员，一狠心，又从陶罐里摸出2颗金贵的鸡蛋。

好用来给干部们加菜...

而是社员他们自身，则就只能喝着高粱野菜稀饭，就着腌酸菜凑合了事儿...

高粱野菜粥就腌酸菜、腌孛芪...说实话，这种饭食？

比起各个单位搞的“忆苦思甜饭”的质量，都还要差上几分...

人家忆苦思甜饭里。

好歹还能见到一点玉米面、一点全麦粉，以及一些红豆、黑豆啥的！

那些豆类加在饭里，口感也不会太好。

但好歹属于植物蛋白，那营养，好歹比高粱野菜稀饭强上很多很多啊！

忍着满心的酸楚。

急于了解孙启云，当初为什么会毅然离开三十里铺，不惜舍弃家当也得带着全家，来投奔白家沟大队背后原因的王调查员。

没惊动任何人。

先是独自出了白家沟大队，然后，便直奔三十里铺庄子而去！

此时，天色已黄昏。

在白家沟，通往三十里铺的那条乡间道路上。

此时有不少从粮食精加工厂刚刚下了班的人，正三三两两、有说有笑的结伴回三十里铺庄子。

这些人。

别看他们工作服沾满了各种谷糠、粮食粉末，看上去不是那么整洁。

而且。

这些刚结束一天辛勤工作的三十里铺社员，身上也有一股难掩的疲惫。

但他们的脸上，却各自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身体是累，但精神却很亢奋。

一个个走起路来有说有笑，嘻嘻哈哈，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和身边的同伴们打打闹闹...

这种精气神，让人一看就觉得心生欢喜！

王调研员跟他们走在一块儿，没一会儿，就被他们身上，所迸发出来的那种积极向上，浑身充满了活力的情绪所感染。

脚下的步伐，不由也变得轻快了不少！

或许。

人们只要心中有希望，感觉生活有奔头...就是这种样子吧？

这与白家沟大队的社员身上，那种常见的暮气沉沉、蔫头耷脑的状态，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

以至于。

和那些刚下班的三十里铺社员走在一块儿，王调研员甚至有点心生疑惑：

同样是农村人，同样也是挣的辛苦钱。

怎么三十里铺大队和白家沟大队，彼此所体现出来的状态，简直就是一步天堂。

一步地狱？

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唉！

反差怎么就这么大，就来得这么强烈呢？

甩甩脑袋，王调研员强行将自己心中的疑惑压制，但另一个想不明白的问题，呼的又冒了出来！

——既然三十里铺的社员，他们的精神头非常好，他们的生活状态肯定也不赖。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现在身为三十里铺生产大队真正的实权人物叶小川，他治理有方，在三十里铺的工农业建设方面，颇有建树！

那么，问题来了：

既然叶小川的管理能力和治理能力都很强，那孙会计为什么，又会仓皇逃离三十里铺大队？？

这个问题来的突兀，但又不容回避！

只因。

如今成了烂摊子的白家沟，无非就是两种处置方案：

1.调派一位治理能力超强的基层干部过去，让他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白家沟的人心，重聚集起来。

2.彻底放弃抢救白家沟大队，彻底取消这个大队的番号。

然后将白家沟大队的原有土地、和社员，以及那些大牲畜全部打散。

将它化整为零的，编到临近的几个生产大队里面去。

而无论采用哪一个方案，有一个很重要的节点就是：全都绕不过叶小川这个人！

只因取消白家沟大队的番号，将社员们分散安置？

那么与白家沟大队一衣带水的三十里铺大队，那必然就是一个很好的安置点。

这能绕得过叶小川？

如果采取第一种方案：

加强白家沟大队的基层干部力量，尽快让白家沟大队重新振作起来？

这个方案，好倒是好。

只可惜...现在已经找不到合适的基层干部，愿意去白家沟出任领头人了...

因此。

专区、县里，以及官庄公社的所有领导。

都倾向于直接把叶小川，从三十里铺大队摘出来，然后直接空降到白家沟大队，让他来担任支部书记一职。

有鉴于白家沟的情况复杂。

为了方便叶小川开展工作。

各级领导们甚至可以允许叶小川，连白家沟大队长这个职务，也来个一肩挑！

但在正式任命之前。

肯定需要对叶小川，进行一次全面的摸底调查...

而今天王调研员，得知了居然有人逃离三十里铺？

那么。

从侧面是不是可以说明叶小川这个人，有没有可能在排除异己？

甚至存在着迫害优秀基层干部，故意给那些老老实实做事，踏踏实实做人的本地同事，穿小鞋？

如果真有其事。

那这事的性质，就严重了！

真要如此，那么叶小川这个人...无论他的本事再大，上级领导也是不敢再用他的...

所以。

急于调查清楚孙会计，为什么会急于逃离三十里铺背后，真正原因的王调查员。

先没急于进村。

而是独自来到，位于三十里铺庄子后面的一号沟壑。

在这里。

据说住着有100来位，刚加入三十里铺大队的新社员。

这些新社员，与以前三十里铺的乡亲们没有任何瓜葛。

所以他们的立场，应该会更中立一些。

当然了！

由于这些新社员，是叶小川一力承担，是叶小川全力以赴将他们妥善安置下来的。

王调研员先选择一号沟壑来看看情况，心中其实并不指望这些新社员，会说叶小川的半句坏话！

他只是想看看：

如果说。

叶小川真的很有工作能力，那么他的能力，到底体现在哪些地方？

又体现在哪些细节方面呢？

幽幽叹口气。

王调研员暗自嘀咕：叶小川啊叶小川，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