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微微沉思,随即说道:“同甘苦、共休戚、患难相携!”
这三个词是极为贴切的,很好的概括了关羽和刘备这些年走过的苦难之路,刘备自从平黄巾起家,屡败屡战,屡战屡败,靠着坚韧不拔和一群人誓死相随而坚持到了现在,昔日那诸路诸侯现在在何处?大部分早就身死名消了,留下来的诸侯无非是天下那么几个人,曹孙刘还有辽东的公孙氏罢了。
没有关张赵糜这些人的鼎力支持,玄德公是不可能走到今天的,众人也点点头,这时候一直未说话的王甫开口了,他对着关羽说道:“将军乃是元从,汉中王对着您,也是第一优待的,起居同寝,生死相随,此乃必然之理。”
关羽不为所动,只是看着李承:“汝继续说。”
“将军说的极是,只是我以为,这说的极是,但还不够。”李承继续说道,“小子窃以为,汉中王和关将军的关系,用八個字来说,更妥当!”
这个定义是不错的,但是还差一些,形容共患难的情分是在的,但是这里头的关系,如何定义刘备和关羽之间那亲密的关系,还是差一些火候,今日既然被那个该死的关平推出来了,那么也只好是抓紧化解这个事情,现在两方都僵持着,再这么下去就要影响到大局了,或许旁人会以为不过是兄弟之间闹矛盾,可若有心人看出来,这里头可不仅仅是兄弟之情啊。
关羽或许想通了,或许没想通,所以现在李承需要让让关羽来想通。
关羽不动如山,主簿廖化又马上问话捧哏,“继之,汝有何高论,且说来。”
“义为君臣,恩犹父子!”
李承斩钉截铁的把这八个字说出来,似乎触动了天地玄机,大帐外原本雷声大作,连绵不断,可这时候马上消隐无声,天地之间突然安静了下来,“同甘共苦自然不假,可小子以为,汉中王陛下对于将军的殊荣特恩才是更让人羡慕的,如此深恩,亘古未有啊!”
众人都安静听着李承在说话,“君臣相得如此,更古未有之例也,正如费司马适才所言,小子以为,如今且看内外有别,就是了!”
内外有别这四个字儿说出来,关羽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出来饶舌的少年之用意了,内外有别,君臣之义……如此深重,复又有何言呢?“不必说了!”关羽倏然起身,转过身子,朝着费诗微微鞠躬,“臣,谢汉中王大恩!”
事情就这样成了?
费诗大喜,忙起身,身子一侧,偏过了关羽的行礼,随即将印绶亲自交给了关羽,波折许久,这一下才算礼成。
雷声复又响起,酝酿了许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雨如白色粗线一般在半空之中垂直而下,密密麻麻,把天空都遮的昏暗了。
内外有别一下子就点醒了关羽,对于黄忠的重视,那只是对着外人的器重和优待,若是用不好听的话来讲,那就是千金市马骨,求一个重视人才的效应而已;而对于汉中王来说,你关羽可是自己人。
内外有别就是这个意思。
而且李承也提醒了关羽,君臣之分,要在兄弟之义上,关羽刚才听清楚了这一点,才是倏然而醒,马上接受了任命。
而且假节钺的殊荣,的确是刘备集团从来没有给过任何人的,从这一刻开始,关羽就正式成为了荆州名正言顺的军政一把手,不仅是能够动用所有的物资,还可以对官员的任命和罢黜都一言而决了。除却几个两千石的高官不能直接处置之外,其余的底层官员,关羽可以直接任命。
这个是很大的权力,之前为了保持谦逊和尊重成都那边中枢的意思,凡是行政官员的任命,那都是要请示的,军中是另外一回事,至于军功所得的爵位,那自然还是要留给汉中王自己决定的,恩出于上,就是这个道理。
关羽受了节钺和印信,让将官们散去,命廖化预备筵席招待,又请费诗到后帐密谈,这一次汉中王遣费诗前来,也必然还有其他的吩咐,不适宜当众宣读。
将官们兴高采烈地离去,大家伙也一定有奖赏,等着就是了,这样偌大的危机解除,大家伙都松了一口气,关平起身,走到了李承边上,先是感谢了几句,“吾实在好奇,”他压低声音对李承询问道,“适才说起来,费司马的话儿已经是极为有理了,可为什么我家大人还未答应?”
“这个……”李承干笑道,“我非关将军,如何知道他心里所想?”
“那二弟你为何几句话就又劝好了我家大人?义为君臣,恩犹父子,此乃精辟之言,最后这内外有别,又是何意呢?”
李承看着别人并无旁人,才对关平悄悄说道,“将军最为看重的,绝非名利禄位也!他看重的乃是和汉中王那情同手足的恩义,这一节费司马说的很清楚,但还是差那么一点意思。可我说了内外有别这四个字儿,将军自然明白,予外人再多,也绝不会动摇汉中王对将军这位生死相随多年的内人之情分。”
李承心里清楚,刚才的话自己说的磕磕绊绊,却也不是什么苏秦张仪的口才,但之所以能打动关羽,除却那几句话非常深刻有道理的原因外,更大的程度应该是关羽自己个想通了,他这样骄傲的人物,若不是自己想通了,旁人是绝劝说不通的。也是恰逢其会吧?
若是换做了旁人,决计会认为,关羽愿意拜受任命,肯定是因为自己巧舌如簧立下大功,但是李承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不会把这个大功劳硬拉在自己身上。
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适才人多,公开场合,关羽虽然觉得费诗说的很有道理,但刚发作了听几句话又马上领命,未免让人觉得自己反复无常了,未免对着自己的权威有所损减,故此还等了等,若是自己不说不被推出来劝谏,旁人再开口说一些有道理的话,关羽想通了自然也会就坡下驴了。
当然这也是李承心中所猜测的,并不一定准确,但是这样的事情一经历过,再加上昔日在江鱼渚和这些日子的接触,李承大概能感觉到关羽的性格了。骄傲,但绝非是不听劝之人。
大帐外大雨倾盆,嘈杂无比,两人在这里说悄悄话,倒是也无人来打扰,“其实适才还是大哥你来劝说最为合适,旁人不便开口。”
“我如何敢说,”关平苦笑道,“吾素来最畏惧大人,私下却也罢了,如今当着这么多人,大人不会因为说几句话而轻易责罚军中将士,可对着我,可就没有宽和了!”
“怕什么?”李承奸笑道,“拼着被揍一顿也无妨,横竖把这事儿给化解了,什么法子不重要。”有些时候还不如这样横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更有用。
“原本倒是也就如此罢了,”关平拍了拍李承的肩膀,笑道,“只是如今有二弟你这多智之才解决了这难事儿,我又何必吃那个皮肉之苦呢?”
王甫朝着李承竖了大拇指,随即出大帐安排水师船只了,蔡菁慢悠悠地走过来,“吾看还是继之你的胆子最大,将军面前,也敢饶舌。”
“怕什么?”李承笑道,“此乃是绝佳练胆的好机会,想着存瑾兄适才也被吓到了罢?凡吾等士人,日后若是能够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平定天下,这才是真功夫。”他拍了拍蔡菁的肩膀,“吾以为,存瑾兄有这个潜力。”
“我看好你哟。”
蔡菁叹气,“吾怕死,恐怕效仿不得苏秦张仪也。”
“没事,说多了胆子就会大起来,”李承笑眯眯地对着蔡菁说道,“像是存瑾兄时常对吾口出怪言,吾不是也一笑了之吗?大家伙都不会介意的,特别是出使的使节,可以尽情发挥自己的口舌之才。”
其余的人都散去各自行事,今日上午攻克当阳县,中午在玉泉山扎营,下午整顿兵马,今日就暂停一日不再行军,先是派出步兵、骑兵、小船作为斥候队伍,四散出去,巡视警戒水陆,更想着要把路上那些为数不多的哨所烽火台尽数拔除。
关羽和费诗秘议了许久,到了晚间,果然就设宴款待费诗,军中仓促之间自然没有什么好东西,故此只有一碗米饭,一碟咸菜和一碟白菜,几块咸鱼,费诗却是不以为意,军中当然也不会有歌舞,不过娱乐项目也是有的。
刘备升格,开始有了任命官员的正式权力,如果再僭越一些,封侯也是不在话下,军中从关羽到最底层的小卒都有封赏,今日乃是好事庆祝,众人自然高兴,彼此说话大声,虽然没有美酒助兴,可气氛热烈。
一下子众人就起哄着要廖化起来角抵为戏,廖化也不矫情,起身将外面长袍脱下,里面内衬短打,身材雄壮,压根就不是单纯的文人之官,他和一位将士在当庭搏斗起来,其余的人或者是大声喝采,或者是挥动拳头给两人加油,心急的也脱了软甲,在边上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众人并无过分尊卑之意,又不至于行庸俗之事,角抵为戏,有趣又是团结活泼的这种感觉,让李承觉得有些特别,似乎是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地方,而自己绝不是一个外人,如果单纯是一个围观者,那就是没有如此的有趣了。
用完了饭,关羽早就离开,免得在现场让众人放不开。其余的人各自也有差事,李承今日没事,他要负责的事务更多需要在战时体现出来,这会子正在看热闹,不一会却也被人拉开了,“二弟!”关平来告诉李承,“费司马要见汝,已经在帐外等候了!”
费诗要见我?见我做什么?
午后又下过雷阵雨,帐外倒是比帐内凉快许多,李承和蔡菁说了几句话,再到了外头,果然见到一人举着火把,费诗站在边上抬头望着月色,刚过了十五,月华极好,到处都照耀得极为明亮,李承朝着费诗行礼,“司马。”
算起来两人都是司马,按照官场礼节来做,作揖就可,可李承却不会把他这个司马当做是普通的“司马”,李承这个是荆州军屯田部别部司马,是算在后勤系统下的,在廖化管着的一部之一的司马,而费诗的这位益州前部司马,乃是整个益州的司马,级别是完全不同的,若是以为名字相同而自觉平起平坐,会闹笑话。
“继之,”费诗朝着李承拱手回礼,“今日宣诏,多谢继之解围,若是今日差事交代不了,恐怕事难圆满也。”
“司马过谦了,今日只是恰逢其会,却是谢不得我。”李承是很清楚,关羽再傲气也不会耽误了大事,今日这么一来,只是表达出自己的不满罢了,其实谁也不会在意那样的话。
“不尽然也,”费诗摇摇头,他是知道昔日马超投靠刘玄德,关羽知道此事后,专门写信给诸葛亮问自己和马超如何谁更强的旧事,可见关羽绝非是好性子会想得通之人,当然这会子也不适宜再提这个,他只是使节,并无点评关羽的资格。
“将军傲气,一时之间不能体会汉中王的良苦用心,也是有的。”
费诗略过了此事不提,谢过李承后,又邀请李承月下走走,“今夜风清月朗,恰好散步,不如继之陪着吾走一走?看看大营,如何?”
这也是小事,李承答应了下来,带着费诗到处晃荡走一走,大营之中还未全部安置,从山上望下去,十分壮观,营地之中的帐篷,陆陆续续的火光慢慢熄灭,大江的波浪声不停涌动,发出了连绵不绝的哗哗声,明月照拂大江和玉泉山,不远处的当阳县城漆黑一片。
恰好此处山腰上还有一个小亭子,一行人走了走,就在此处歇脚,“今次前来,除却要在关将军此处宣谕外,也要告诉潘治中和糜太守等人,大王进位一事,自然,他们各有嘉赏,官位都有变化。”
“司马是先来大军处吗?”
“是,尊卑体统在此,自然要先禀告关将军,他如今假节钺,乃是荆州之首。”
费诗是极为公正持中之人,所以比较强调职场规矩,宣布的诏令要先来关羽处后,再交给其他人,“司马此番来,只是宣诏?”
还没有别的事情吗?
当然也是有的,“继之乃是荆楚后进之才,吾此番事情了后,还要和荆襄俊才多多接触,看看是否有合适之人,带回蜀中,举荐给汉中王。”
“继之原本是最佳的人选,只是可惜如今在军中当差,不然的话,吾一定带李君回成都,奈何关将军不肯放。”
费诗十分惋惜,他也听到过李承的名声,今日一见,他能迅速地给自己解围,又是增加了费诗的好感,他自己的意思向着关羽提出要带回李承去,举荐给汉中王,因为别人也知道了李承此人,无论如何,汉中王不会薄待了李承。
但是关羽马上就拒绝了,“荆州北伐,军中原本就缺人,吾还要上奏大王,派遣其他人前来此地支援,怎可放人?李承不得去。”
这也是很遗憾的事情,但是费诗的任务还要完成,那就是延揽荆楚优秀的士人前来蜀中。
李承奇道:“蜀中士人甚多,怎得还要从荆州选人过去?”
“这事儿不仅是署大司马府事交代过,就连汉中王尚书令、法正法孝直也是如此叮嘱,写信严命我,”费诗苦笑,“绝不可以地域之别意,来拒荆州士人于汉中国之外,若敢以益州士人而自衿,不能为国选贤,必重重惩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