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本就性格有些孤僻，对于朝廷和官场黑暗充满了愤怒，可以说他一辈子都活在极端的压抑之中抑郁不得志。

而眼下投入浙直总督胡宗宪麾下当幕僚协助抗倭，可以说这是他人生一辈子最为高光的时刻了。

他可是亲眼看到浙直总督张经，浙江巡抚李天宠这些二品三品的大员被接连按死的经过。

至于其他被牵连罢官下狱的浙直官员，四品五品的一大堆。

因此对于小小的一个六品通判，那是丝毫都没放在眼里，只不过他平日低调孤僻，也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份，而且也不想因为自己太过高调引起了胡宗宪的厌恶，丢掉了这份差事。

毕竟到了胡宗宪门下当了幕僚，他才感觉到人生略微有了一些光明。

诸大绥是他至交好友，这次也是应他所邀前来游历江南。

但眼看明天就要走了，竟然还连个妓女都嫖不上。

更何况刚结识不到半天的王云龙都愿意花十两巨资帮忙，他若是低调忍让，自己内心这道坎一辈子都过不去。

于是徐文长怒了，一巴掌拍在案桌上道：“啰啰嗦嗦干什么，让你去就去，区区一个通判的公子，难道比总督府的面子还大，如若再推脱，小心拿你问罪。”

这一巴掌石破天惊，不光把王云龙吓了一跳，把陈鹤和诸大绥以及一群妓女都吓了一跳。

花二娘水蛇样的身体更是一抖，脸色非常难看。

“这位公子，妾只是好意提醒，总督府自然面子大，但妾不过一低贱妇人，何故又会惹到总督大人那里去，横竖过不过是前来寻欢作乐罢了，就算公子喜欢，也得讲个先来后到吧，曹公子他们可是先来的，也付够了赏钱，这银子还请小公子收起来，如若四位还想留下来，奴家就安排姑娘们好好伺候，若是生气，那也就请便，我们这明月阁招待不起！”

“岂有此理！”徐渭如同受到十万点暴击，直接就跳了起来，指着老鸨子的鼻子气急骂道：“你当真狗眼看人低，徐某本是总督胡大人幕僚，前任总督张经和浙江巡抚李天宠都被总督拿下，你区区一个妓馆老鸨，为了一个妓女，竟然敢如此羞辱我等，今日这小月你请来也就罢了，不然等我回去，定然让总督府的督军来苏州一趟，跟明月阁和曹通判讲讲道理。”

花二娘脸上瞬间变色。

王云龙赶紧打圆场道：“花二娘，你怎么这么糊涂，我们又不是让你去把小月姑娘强行要过来，只是让你去问问罢了，徐兄的确是在总督胡大人门下任职，极为倚重，此次抗倭也立下大功，不过低调来苏州游玩罢了，你这明月阁或许有些背景，但在总督大人眼中什么都不是，是生是死也不过一句话的事情，这十两银子你拿上，过去就说这边有总督府来的贵客要点小月姑娘作陪，只需两刻时间，他们若是不想麻烦，自然也就允了，若是不愿意，此事就和你们明月阁无关，后面自然我们会安排人处理。”

陈鹤眼神一亮点头道：“不错，云贤弟此话在理，花二娘你就如此去办，来不来都不怪你。”

花二娘脸色这才慢慢松弛过来，微微福身之后收起银票道：“既然如此，奴家就过去好好说一声，希望曹公子能够同意，四位公子稍候。”

看着花二娘扭着水蛇腰下楼，四人不由互相看看。

诸大绥苦笑道：“文长兄和云贤弟这又是何苦？不过风月场所，逢场作戏，不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徐渭脸皮发黑道：“这妇人好不醒事，竟然如此狗眼看人低。”

陈鹤干笑道：“说起来，还是我们理亏，如若是我们点了小月姑娘，现在有人来抢，只怕也会生气。罢了，看结果分说吧，如若不来，我们这就离开去别处听曲，不过可惜了云贤弟的十两银子。”

王云龙笑道：“钱财不过身外之物，本就是拿来花用消遣，说不上浪费，若是当真能把小月姑娘请来，了了诸大哥一番相思，这趟苏州之行也算有一个完美的结束，岂不美哉。”

“不错，的确是这个理，不然方才某也不会如此生气了！”徐渭抚掌，感觉王云龙的这番话很对胃口。

诸大绥脸红拱手：“贤弟如此照顾，愚兄感激不尽，下次去了嘉兴，必然招待尽兴。”

“哈哈，期待之至！”王云龙畅快大笑。

花二娘去的快，回来也很快，不过带来的却是好消息，竟然真的把小月姑娘带回来了。

娉娉婷婷十五六，杨柳细腰姿色新，凤眼丹唇，略施粉黛，秀发如云，素衣长裙。

上楼来就对着四人盈盈下拜。

“小月拜见四位公子！”

声音清丽婉转，有若黄莺初鸣。

诸大绥神情有些呆滞，徐渭和陈鹤则揪着下巴上稀稀拉拉的胡须不断点头。

此女果真不错！

这是王云龙的评价。

但对他来说，也仅仅只是不错而已，轮容貌最多也就和林小慧平分秋色，但论气质却是差好几条街。

书香门第传承修养，非是民间女子想学就能学会的，更何况是一个流落风尘卖笑为生的妓女。

如若论气质容貌，实际上在王云龙心中，排第一的应该是白莲教的那个圣女。

不过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到现在他连名字都不知道。

既然小月已经请到，这件事也算是圆满结束，十两银子也没白花。

花二娘也似乎松了口气，凭空得了十两银子，很是尽心卖力的讨好，安排七八位相貌姿容都不错的年轻女子陪坐喝酒，又安排小月弹琴歌舞助兴。

于是四人也都心情畅快的观舞听曲开始喝酒闲聊，气氛瞬间就热闹起来。

出门消遣娱乐，争风吃醋之下，有人高兴就有人不高兴。

这边王云龙等人听曲观舞喝酒，歌舞笑谈之声响彻幽静的湖岸。

而隔不远的一栋小楼之中，却有人脸色难看至极，一个二十五六的白面青年，一身丝绸华服，看起来有些酒色过度的样子，眼神盯着王云龙等人所在的阁楼，咬牙切齿双眼喷火。

白脸青年正是苏州府通判曹坤的嫡子曹阳，在家行三，苏州人称曹三郎。

他的对面，同样是一个身穿华服的青年公子，年约三旬，长脸塌鼻，脸上还长有不少雀斑，相貌略有些丑陋，但气势却很足，一边吃着油炸酥鱼干，一边慢条斯理喝酒，看起来脸色十分平静。

“不行，老子憋不下这口气！”曹阳突然站起来。

长脸青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道：“曹兄稍安勿躁，不过一个妓女罢了，这种姿色在南京遍地都是，犯不上生气，你这心意我领了便是，下次去南京，我多请几个陪你！”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曹阳更是羞愧，额头青筋直冒握拳道：“于兄好不容易来一趟苏州，我本想着这明月阁安静，免得那些庸脂俗粉打搅了于兄的兴致，才来这里招待，但被人横插一脚，这份羞辱若是咽下，我以后还怎么在苏州混。”

长脸青年脸皮轻轻抽搐一下道：“胡宗宪如今风头正盛，你切莫惹他！”

曹阳脸色狰狞犹豫片刻道：“这些人也并不一定就是总督府的人，若当真是，又何必说只带过去两刻时间，大可强行索要去玩到天亮。”

长脸青年愣了一下微微点头道：“的确如此，但无论是与不是，眼下都还是要小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胡宗宪不能得罪，我此次奉家父之命去宁波办事，不能让太多人知道，我看还是算了。”

曹阳只能颓然坐下，然后大口开始喝闷酒。

沉闷之中，两刻时间很快过去，对面的歌舞琴箫和谈笑之声也慢慢安静，不久，楼下一阵脚步声上来，花二娘领着小月上楼。

长脸青年脸上微微一笑道：“竟然还很守时。”

曹阳脸色更加阴骘，盯着小心翼翼过来的花二娘和小月喝问：“你们可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

花二娘紧张道：“曹公子，奴家方才已经说过了，他们中有一个只说是总督胡大人的幕僚，姓徐，其他的我也不敢多问。”

小月则在长脸青年身边跪坐下来低头道：“四人中有三人奴前几天见过，只有一位少年公子陌生，不过听他们说话交流，似乎那少年公子是宁波府商人，姓云，其他二位都不知姓名，点名要我过去陪酒者，似乎就是那位云公子。”

“宁波府商人？！”长脸青年一愣。

“怎么，于兄认识他？”曹阳赶紧问。

“不认识，于某长期都在京师，很少来江南，不过他是宁波府的商人倒是让我有些兴趣，我不正好也要过去么？”长脸青年捏着下巴，露出玩味之色。

“那于兄的意思是……”曹阳有些拿不准。

“呵呵，此事等会儿再聊，让我奇怪的是这姓云的不过一个商人，明知曹兄的身份，却还是强行要人，这有些不合常理，除非他确认压得住曹兄。”

曹阳瞬间脸皮通红道：“几个外地人不知天高地厚，凭借总督府幕僚的身份嚣张罢了，这苏州一亩三分地，能让我退让的也就一两个而已，不是怕他们，是我怕老爹而已。”

花二娘赶紧道：“曹公子，对方也不曾有过分要求，小月姑娘也按时送了回来，此事奴看就不要再深究，……”

“啪~”

曹阳一巴掌抽在花二娘脸上，双眼喷火道：“贱人，方才不是你多事，我如何会受这份窝囊气，还回来又怎么样，他们让你来要人你就要人，老子让你去死你是不是也去死。”

花二娘捂着脸不敢反驳。

“算了，曹兄，走吧！”长脸青年满脸无趣的站起来。

“你也是个贱人！”曹阳跟着站起来，似乎还觉得不解气，重重一脚将小月踹翻在地，然后下楼带着一群奴仆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