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达转头看看在半里外海面列队的庞大舰队,欲哭无泪。
心说你特么没恶意弄这么多船来干什么。
不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份自知之明他还是有。
至少赵行初没有骗他,的确没太大恶意,不然辛苦几年好不容易打造的巢穴只怕瞬间就会毁于一旦。
但他犹自还在迷糊,因此满脸不解的问:“赵兄,双屿港不是早就废弃了么,何时又冒出进来一个王大当家?”
赵行初哈哈一笑提醒道:“数月前,毛瞎子被人一锅端了老巢,出手者,乃是宁波府定海县一少年英雄,曾在山神庙上血书替天行道,杀人者王,难道陈兄从无耳闻?”
陈思达猛然脸色大变,惊呼:“王云龙!”
“不错!”赵行初点头,“王岛主觉得你是个人才,死了可惜,所以希望能为他所用,你放心,只要你归附双屿岛,以后这片海域依旧归你照看,一切如旧,王岛主不会干涉你的买卖,看你还穿着婚服,我们也不想打死人坏了你的大婚之喜,所以还请尽快决断,赵某今日少不得也还能讨一杯喜酒喝喝。”
“当真不干涉我?”
“自然当真,实话告诉你,东箕岛已经被我们轰成了废墟,死了上百人,大家在海里提着脑袋讨生活,都是难兄难弟,我们没必要赶尽杀绝。”赵行初点头。
“那你为什么要对我们东箕岛下手,我们也可以投降!”鼻青脸肿的吴老四愤愤不平的抬头。
赵行初哈哈哈一笑道:“投降还需要有价值才行,你们除开打家劫舍,还会干什么,王岛主什么人,岂会收留你们这些乌合之众。”
陈思达此时终于明白过来了,王云龙应该是看上了他的渠道和资源。
但是王云龙他娘的才十六岁啊,出道这才几天,竟然就能打造出这么一支庞大的舰队,光是这些船,把他整个大陈山刨了卖光了也造不出来。
更何况还有船上那么多炮口,整个舰队少说也有两百门火炮。
要打造出来这么一支武装舰队,少说也要花数百万两银子。
而一想到赵行初的身份,陈思达猛然蹬蹬蹬往后退几步,满脸惊恐道:“赵兄,莫非……王云龙抢了叶大当家的岑港?”
赵行初一愣,然后满脸古怪的点头:“……差不多……算是吧!”
陈思达直接就宕机了,脸皮憋的通红,嘴巴蠕动不知道该说什么。
“思达,投降吧,不用考虑了!”旁边那个五旬老者同样脸色红白交织,一阵沉默之后长吐一口气开口。
陈思达慢慢回过神来,然后很爽快的投降了。
人的名树的影。
虽然他没见过王云龙,但这位少年英雄的名气在浙东可不小,特别是在宁波附近的海贼圈子当中,简直如雷贯耳。
光是‘替天行道,杀人者王’八个字,就足以引发所有倭寇的灵魂共鸣。
更何况这个少年还有个坏习惯,专门抢大老板,而且还喜欢端老巢。
出道第一天就端了毛瞎子的瞎子岛。
后来据说又在普陀岛占了明州帮的地盘。
今天耳闻,他竟然又抢了岑港的叶宗满。
眼下,东箕岛吴氏兄弟的老巢看来的确是已经没有了,不然两兄弟也不会落到这般境地。
王氏兄弟就算了,叶宗满是谁啊?那可是跺跺脚整个东海都能抖三抖的人物,在汪直手下坐第三把交易,整个东南海域,能抗衡叶宗满的,拢共不过一手之数。
这其中,绝对不包括他陈思达。
大陈岛眼下还能保存的关键,就是自己手上还有台州陈氏家族这个走私渠道,所有还有一定的价值,而这,也是他能够保命的关键。
大陈岛,兵不血刃拿下。
过程有惊无险,毫无悬念。
虽然孙千杰田全海等所有舰队头领仍旧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堆上的感觉,但总体来说,如此顺利拿下几乎整个台州海域,绝对算是出师顺利。
下一个目标,就是温州府。
……
时间一晃,进入九月。
浙东和福建海域,突然从天而降一股强大势力,数十条全副武装的战船,如同一头蛟龙闯进来,然后翻江倒海一般掀起狂风巨浪。
短短不过半个月时间,这支神秘而强大的舰队接连击败台州温州七八处大的海贼据点,大量消息开始四处传播,导致整个闽浙海域大小倭寇势力人心惶惶,凡这支舰队所至,海贼倭寇不降便死,昔日倭寇盘踞的世外桃源一样的美丽海岛,如今大部分都变成满目疮痍。
而在海贼倭寇遭受这前所未有打击的同时,大量被解救的女子和被胁迫出海的平民,则全都被释放还家,不光有船将他们送到海岸附近,还赠与一些钱粮衣物供其回家安顿。
双屿岛的大名,随即很快在沿海州县城镇乡村流传开来。
而在孙千杰势如破竹般的打击下,整个台州、温州沿海的州县,突然也一下安静下来。
没有倭寇上岸打劫,焦头烂额的地方官府也突然感觉到轻松了一大截。
沿海一些商人和家族,甚至暗中开始打听如何与王云龙接触。
毕竟走私是他们积蓄财富的最好手段。
而孙千杰在不断铲除沿海倭寇势力的同时,也在不断收编那些在岸上有根基和稳定走私渠道的海贼团伙。
这也让许多商人和大家族势力得到了几分暗示。
……
福宁州。
刘继祖最近吃不好睡不好,堪称焦头烂额。
升官固然是好事,但明显胡宗宪将他这个主持了定海大捷的能吏安排到福宁州这个堪称两不管地界来主政是有目的的。
因为这里的倭寇形势太过混乱猖獗,沿海大小岛屿和近海乡村城镇,几乎都是大大小小倭寇的势力范围,当地百姓既是民又是寇,比起定海县的情况来说,要恶劣十倍不止,几乎无法用正常的朝廷政令和手段去管理。
终究一个乱字无法形容,堪称水深火热。
而在王云龙的庞大舰队不但清扫和挤压之下,台州温州地界的倭寇,纷纷如同狗撵一般往南方逃窜,而福宁州海域,就是最好的去处。
于是最近一段时间,福宁州沿海突然多出来无数零散倭寇团伙。
这些势力一边和当地的倭寇势力发生冲突,争抢岛屿和资源之外,为了吃喝拉撒,也会成群结队上岸打劫。
于是福宁州沿海区域的乡村城镇,遭受了史无前例的冲击,大量百姓携家带口纷纷往内陆逃难避祸,甚至有整村整村的人逃的一干二净。
这些百姓为了活命,首选的避难之地就是两座县城和州城。
一时之间,三座城池人满为患,为了提防倭寇混入逃难百姓之中进入城内破坏闹事,州县官员如临大敌,一边让官兵紧守城门将大量身份不明的百姓阻挡在外,一边将情况奏报州衙,大量求助文书如同雪片一般堆满了刘继祖的案头。
面对如此混乱情况,刘继祖更是日夜难寐,一边下令要求州县妥善收容难民,在城内城外开辟地方允许落脚,开仓放粮安抚百姓的同时,不断召集义勇民壮训练,命令卫所加强防御。
福宁州府。
刘继祖坐在州衙大堂之上。
面前的案桌上,堆放着尺余高的公文。
堂下两边,分别还有两排文案,州衙十多位大小官吏正伏案挥笔处理公务。
虽然工作看似安静有序,但实则气氛压抑沉闷至极。
“报~~”
突然有衙役从堂外冲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穿绿袍的官员,满头大汗将手中一份浸透汗渍的公文放在刘继祖面前,同时满脸焦急道:“刘大人,昨日上百倭寇袭击宁德长宁镇,百姓死伤惨重,百户林河战死,百户所被攻破,钱粮悉数被劫,还请大人赶紧发兵救援。”
刘继祖疲惫的脸色瞬间愤怒,瞪大满是血丝的双眼怒道:“本官不是早就通令招募义勇加强协防吗,你们召集的人手呢?杨本固自己不去领兵抵抗,跑上百里来向我求助,简直岂有此理。”
绿袍官员赶紧道:“杨县令已经带领义勇前去增援,奈何这群倭寇的确凶猛,一夜都没攻打下来,反而死伤十余乡勇,杨大人也受伤了,不得不安排下官前来求援。”
刘继祖瞬间无语,堂下一群办公的官吏也都纷纷变色,气氛变得更加凝重和紧张起来。
宁德州共辖一州二县,除开福安县在内陆区域,还算安全一些之外,宁德和福宁靠近海岸,沿海岛屿连绵宛若迷宫一般,光是叫得上名号的就有数十个,其他没有名字的有数百,整个福宁州海岸一眼望去,大海上到处都是数不清的岛屿。
这种格局,朝廷几乎无法防御,到处都是漏洞,加之沿海的百姓和倭寇混杂在一起,根本无法分辨,不过以前都算是当地人,相互之间还有一些照顾,就算上岸打劫,也都是小打小闹,很少会出现攻打卫所的情况。
但最近这段时间情况急转直下,大量外来的倭寇团伙上岸,有时候一个地方一天来好几拨,口音完全不同,根本就不是福宁州当地的倭寇。
这些倭寇什么都抢,所过之处几乎寸草不生,有的乡村一天被抢好几遍,恨不得刮地三尺连土都挖走。
随着来抢的人越来越多,能抢的东西越来越少,这些倭寇便铤而走险开始把目标瞄准卫所甚至城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