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
一家普普通通的琴行、
张安竹走到店外,抬脚踏上台阶,再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当正在擦拭钢琴的店主看过来时,她的视线掠过墙壁上挂着的几把款式不一的吉他,而后,面上露出一个浅笑,轻声道,“我想买把吉他送人,请问有推荐吗?”
*
*
陈流火看了眼时间,上午十一点差一刻。
他起身出了书房,在屋子里溜达了一圈,发现张安竹还没回来。
早上两人跑步回来吃过早饭,张安竹说有点事情要办,就出了门。
直到现在,还没见着人影。
陈流火拿起手机,想问问她事情办好了没什么时候回来,一转念又觉得没必要,搞得她不在他就人心惶惶坐立不安似的,没准还会让她嘲笑。
淡定,淡定一点。
但真的挺无聊。
无聊之下,陈流火去把晒干的衣服收了,地也拖了,再把厨房也清洁得亮晶晶,每块瓷砖都干净得可以当镜子用。
做完这些,陈流火正往主卧走,准备去把床上用品也换掉时,忽然听到大门处传来动静。
于是他迅速调转方向,返回客厅。
而后,便看到了张安竹。
她弯着腰,背对他,正将什么东西向玄关拖动。
陈流火走近两步,看清了。
是一个长方形的纸箱,看着体积不小,也不知道里面装了啥。
“这是什么?”他忍不住问了句,又说,“重吗,放着我来。”
张安竹让开了,“嗯,是应该你来。”
陈流火上手掂了掂,发现这纸箱虽说看着挺大一個,倒不是很沉。
他将纸箱拿进了客厅,张安竹在他身后将门关上了。
然后,陈流火又拿来酒精喷雾,把纸箱上下左右地喷了一遍,才对张安竹说,“好了。”
张安竹则是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把美工刀,再把刀塞给陈流火,“是送你的新年礼物,拆开吧。”
“送我的?”陈流火握着美工刀,愣了愣,“是什么?”
“说出来就没惊喜了,”张安竹眨了下眼,“你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陈流火打量着纸箱,心里在猜测里面是什么。
这个体积……不可能是电子产品吧。
也不像是书,如果是这么一大箱的书,必然要沉得多。
但又不像衣物鞋帽那么轻……
到底会是什么?
这时,张安竹轻轻推了他一下,催促道:“杵着干嘛呀,快点打开。”
陈流火蹲下身子,用美工刀划开封口用的胶带,然后揭开箱盖。
里面还有一个大大的琴盒,很漂亮,蓝色的哑光外壳,看着就特别高档,还有一串英文logo。
等看清那logo的英文字符时,陈流火愣住了,盯了几秒才猛地抬起头:“yamaha……是吉他?”
“嗯。”张安竹点点头,“是啊。”
“哪儿来的?”陈流火问出口,就想到了什么,“你刚才说有事要办,就是去买吉他了?”
“对呀,昨天坐车回来的时候,刚巧看到一家琴行在转让,所有商品底价处理,”张安竹说,“我今天上午过去看了一下,那里有吉他卖,就让老板帮我推荐了一把……你拿出来看看,喜不喜欢。”
陈流火没说话,把吉他从盒子里拿出来的时候,他感觉手指都有点儿哆嗦。
看着吉他,这一刻他感觉胸口里情绪翻腾,又似乎有无数言语在涌动,但最后,他只是抬头看向张安竹,“这把吉他,买下来得大几千吧?钱我给你。”
“不用啦,都说是给你的新年礼物。而且老板本来就是处理,所以比市场价便宜不少,太贵的我也舍不得。”张安竹笑笑,“我让老板帮我推荐的,他说对于非专业人士来说,这款吉他足够用了,我就买了……怎么样,你觉得合适吗?”
“够了,我就一爱好,没到发烧的地步,这样就挺好了。”
陈流火摸了一下吉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再次问了句,“真送我啊?”
“嗯,这样你就没借口再欠我那首creep了。”她笑盈盈地看着他,“惊喜吗?”
“非常惊喜,”陈流火说着,又低头看了眼,忍不住笑了起来,“真的,太惊喜了,真是……”
张安竹看着他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弯起了唇,轻声说,“你要不要先试试?”
“好。”陈流火拿起吉他,试着弹了起来。
张安竹站在那里,双手插进口袋里,听了一会儿,待一段节奏的间隙,陈流火抬头看着她,脸上带着一点儿孩子般的兴奋。
看着这样的他,她忍不住也笑了,问:“你什么时候再弹creep给我听啊?”
“等我先调一下音,再在网上找个详细的谱子,熟悉会儿。”陈流火说,“嗯……尽量晚上弹给你听。”
“好,那你玩吧,我去做饭,待会儿叫你来吃饭啊。”
她刚转身走出几步,忽然感觉自己被人从背后抱住了。
很用力地抱着。
张安竹低头看了看圈在她腰上的胳膊,笑着说,“干嘛啊?”
“谢谢。”陈流火低声说。
“有这么高兴啊?”张安竹唇角的笑意更浓了,轻声说,“不就是一把吉他嘛,而且又不是多值钱的。”
“谢谢你的用心。”陈流火说,“这个礼物对我来说非常惊喜,真的。”
昨天虽说他也送了她两件衣服,但建议是方容提的,款式是张安竹自己选的,整个过程中,他唯一就付钱,比起张安竹送的吉他,光是用心程度就相差甚远。
“对送礼者来说,最好的回馈就是收礼人的惊喜了。”张安竹笑着说,“好啦,放开吧,我还没做午饭呢。”
陈流火这才松开手,“别做了,这么好的礼物,不值得出去吃一顿啊?”
“去哪儿吃?”张安竹转过身,笑着问他。
“你挑地儿吧。”陈流火说。
“不是你请我吃饭嘛。”
“对啊,你来挑,我来请。”
“嗯……就之前那家烤肉店,怎么样?”
……
吃过饭回来,陈流火在网上下载了一份creep的谱子,然后就抱着吉他去了自己的卧室。
一直练到手指有些发酸,才停了下来。
看看时间。
下午四点。
他放下吉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缓步走出房间,想顺便告诉张安竹一句,那首《creep》他熟悉得差不多了。
来到客厅,发现张安竹的脚边摆着一个旅行包,而她则是一边看着手机,一边碎碎念着,“充电宝、数据线、蓝牙耳机……”
陈流火走过去问:“在做什么呢?”
“哦,我在收拾行李,”她说,“明天就要回去了,先提前和清单对一下要带走的东西。”
“明天就走了啊?”陈流火抿了下唇,之前想要和她分享的喜悦忽然散去了大半,轻声问,“几点的车?”
“上午十一点。”
陈流火心算了一下,“那我们九点要出门了。”
云锦天居离江城的高铁站倒不是很远,而且不远处的地铁也可以直达高铁站,但考虑到一般得提前几十分钟检票进站,还要预留一个小时左右的机动时间,在陈流火看来,九点出门并不算夸张。
“对了,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要太想莪哦。”张安竹冲他眨了眨眼,“大年初七我就回来了,也就十来天的时间,很快的。”
“过年我忙着呢,哪有时间想你。”陈流火淡淡地说,“初七我说不定还在走亲戚,你回来我也顾不上。”
张安竹看着他,微微一笑,“行,不想就不想吧。”
陈流火视线落在她的手机上,说,“让我看看你的清单,有没有漏掉的东西。”
张安竹把手机递给他。
陈流火扫了眼清单,说,“零钱和现金呢?这些不准备一点吗?”
“零钱现金?”张安竹撅了下嘴,“这年代不都是用手机支付了吗,谁会没事带这些。”
“万一碰到手机信号不好,或者手机故障什么的就麻烦了,总之带一点,有备无患。”
她摊了下手,“可我没有啊。”
“……”陈流火说,“我那里有整钱,再去给你换点零的来。”
他回房间,拿起钱包出了门。
小区门口的小超市。
陈流火选了几样坚果、面包、巧克力、牛肉干之类的小零食,又买了牛奶和纯净水,再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一百块的给店主找开,然后返回。
回去后,陈流火又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百元钞,加上买好的东西、找回来的一把零钱一起给了张安竹。
“拿去吧。”
张安竹接过去看了眼,然后问:“你怎么连吃的喝的都给我买好了啊?”
“免得你回去的路上饿了渴了。”
“这些在车站也可以买的呀,”她嘟哝着,“何必特意大老远的拿过去,多沉啊。”
“万一路上有事耽搁了,你到车站根本没时间买呢?”陈流火皱眉说,“还有,东西不是我帮你拿到车站吗?沉不沉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张安竹没说话,一脸古怪地看着他。
陈流火没注意她的眼神,只是很不放心地指点着,“零钱就放在外面的口袋,这样有需要的时候方便随时拿,不用再掏手机了,知道吗?不过,千万记得要和身份证分开放,免得拿零钱的时候把身份证弄丢了。对了,可以先把身份证放在你包的外层,但是等验完票以后,一定要记得改放到里面的夹层去收好……”
说到这里,他拍了下脑门,又去拿了两瓶旅行装的消毒啫喱和酒精喷雾。
“这两个也带上。高铁每天不知道要坐多少人,肯定不太干净,你上车以后,记得把座位什么的都消个毒。”
“……”张安竹张了张嘴,但没发出声音。
陈流火有点口渴,去拿了杯子,接了杯水喝了一口,又想起一事,继续说,“哦,晕车药创口贴那些常用药也可能会用得上,要不带一点?”
张安竹终于没忍住,幽幽地开口,“……我发现,你真的……真的很爹系……”
“是吗,”陈流火随口道,“要不你叫我一声爸爸。”
这话一出口,他才发现有点歧义。
张安竹的脸也微有些红,轻啧了一声:“你想得美,才不给你占我便宜呢。”
“口误,口误……”陈流火讪讪地笑了一声,又拿起她手机上的清单,装模作样地看了会儿,才点了下头,“嗯,应该差不多了。”
张安竹继续收拾着东西,而后,随口问了句,“对了,你刚才是在练吉他吗?练得怎么样?”
“还行,等你忙完我弹给你听。”
“别,就现在弹吧。”张安竹停下动作,笑着说,“等听完了我再接着收拾也是一样的。”
陈流火说:“那好,我去拿吉他。”
一分钟后,他抱着吉他来到客厅,在地毯上盘膝坐下。
张安竹则是坐在沙发上,单手托着下巴,一直盯着他。
陈流火抬了下头,于是就望见了她琥珀色的凤眼,她眼波如湖面,平静无波,其下却似乎藏着某种秘密,又仿若什么都没有,只有至深的温柔。
陈流火看了她一眼便低下了头,手指轻轻放在吉他的琴弦上,却没有立即开始弹奏。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来了他的旧吉他。
读大学的时候,他花了三百多块买了一把二手吉他。
当时他对怎么选择吉他、怎么判断吉他的好坏、音准音色材质之类,都是一窍不通。
在专业人士眼里,那把吉他可能和烧火棍差不多,或许还不如烧火棍,毕竟后者还能真的用来烧火。
尽管这样,他依旧很喜欢,空闲之余就会拿出来弹一会儿。
大学毕业后,那把吉他也一直跟着他。
后来在和白晓幽“恋爱”时,它同样跟着他一起去了白晓幽所在的林城。
但是白晓幽讨厌吉他,她可以瘫在沙发上不分白昼黑夜地打游戏,却认为他弹吉他是浪费光阴,与其把时间花在这种无聊的爱好上,还不如多加班挣钱,甚至到了一见他碰吉他就要发脾气的地步。
如此再三,陈流火妥协了。
他告诉自己,不能再对感情不负责任,要学会包容,学会磨合,学会为了另一方适当的让步和牺牲。
于是,他将吉他放在了一边。
很久,久到几乎他都快将它彻底忘记。
和白晓幽分手后,他决意搬回江城,收拾东西时,忽然发现了被他塞在床底的那把吉他。
它已经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当时他看了很久,然后仔细地擦掉了灰,手指轻轻拂过吉他的弦,熟悉的旋律还隐隐回荡在耳边,却发现手指生疏得几乎一个音都无法再弹出来,又或许是放得太久,它已经无法再弹了。
后来他就这么从林城回到江城,但没有把它从林城带回来,也没有买一把新吉他,因为他不知道这辈子自己还会不会再弹吉他。
没有听众,弹起来似乎也没多大意思。
不要,也好。
回到单身平静的生活,按部就班的一天天过着,甚至已经习惯,更很少想起过去弹吉他的那些时光,偶尔回忆一下,竟然有种恍如隔世般的遥远感觉。
但从这一刻,当他再次摸到吉他的这一刻,那些记忆,竟然又一点点地变得清晰起来。
陈流火的指尖终于开始动了,第一声吉他响起。
弹了几下后,他没有听到张安竹的声音,便抬头看向了她。
张安竹似乎读懂了他的目光,她托着下巴,睫毛低垂,嘴角边露出了一个温柔的低笑:“这次我想听你唱,行不行?”
……好。”
和她对视一眼之后,陈流火也不知怎么的,心潮微微荡漾,他强迫自己的心神收到吉他上,十指缓缓拨动,而后,张开了嘴,开始借着吉他的伴奏,唱起来了那首《creep》。
“when you were here before……”
……
低沉而带着磁性的声音回荡着,陈流火抱着吉他,低头弹着,唱着,却又忍不住分出一丝丝注意力来关注着张安竹的神情举动。
她听得很认真,看得很专注。
被她的目光注视着,不知不觉,他全部的心神渐渐沉浸进去。
几分钟后,最后一个音符,终于缓缓落下。
陈流火静了会儿,抱着吉他,轻呼出口气:“幸不辱命。”
啪啪啪。
张安竹不遗余力地鼓掌,小脸上是洋溢的热情:“很好很好很好,棒极了!都可以开世界巡回演唱会了~”
“你这马屁拍得太夸张了,虚伪!”陈流火站起身,“行了,你接着收拾吧,有需要帮忙的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