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楼重叠,灯火明灭。帐内梵香缭绕,偶尔传来嬉笑之声。
内官低伏着身子匆匆自廊下走过,到了殿前张望了几番,便见大宫女前来询问。
听闻消息,不敢耽搁,直直领着那小内官往皇帝此刻所在的鹅梨殿而去。
殿内二人闹得正欢,鸳鸯交颈,印照宫墙。
忽闻殿外一声急报。
“圣上,赵皇后心疾发作,请您去看看。”
良久,那小内官却没有得来回应,也不敢催促,遂躬身在殿外候着。
约半炷香的时间,殿门缓缓打开。
轩帝身披长袍踏出殿门,他目光中是挥不去的狠厉之色。
这几日,因群臣上奏而被罚之事,前朝情势凝重。
好些大员干脆直接称病,鲜少出现在朝会之上。
如今前朝还需赵家为他稳住朝势,即便知晓这不过是赵皇后拙劣的争宠手段,但他却还是不得不去看看。
待轩帝随内官离开,殿内的纱帐内,方缓缓走出一人。
肌肤胜雪,行走间柔弱无骨。
就连那双眼眸都充满了媚态,与从前相比,更加惑人。
此人正是辛黎。
她回头看了看一旁点上的香,侍奉的宫人当即会意,立刻将那燃香扑灭。
“娘娘你……”
宫人回首,便见辛黎的鼻间一抹鲜红流淌了下来。
宫人当即取来一个白色瓷瓶,倒出来两粒药丸让她服下,又拿锦帕递与她擦拭。
又过了片刻,辛黎方才缓了过来。
她神色清冷地看向刚被扑灭的帐中香,神色复杂。
“这东西用量越来越大,我怕皇帝察觉,且去问问兄长,是否该换一换了。”
吩咐完,她挥退了所有的宫人,独自一人坐于殿内,看着皎洁的月色照在她的手臂上,那一片青紫色令人心惊。
轩帝如今的心神越发不受控了,她应该高兴的,但每每夜深人静之时,辛黎还是会想到先皇后。
她能活到那一日么……
念及此,她不由低垂着头颅抱紧了自己。
此时,辛启正的话不断浮现在脑海。
“这是你能为辛家做的最后一件事,待到事成,你想如何我都答应你。”
而这一次,就连辛弘文也站在了辛启正的那一边。
宫闱高且深,锁住了多少的灵魂,那些欲挣脱的,逃不掉的,都留给了月色还她们一片清白。
次日,天光正亮,窦府门前便已经侯了三辆马车。
阿笙今日要出发亲自去一趟江淮。
商行司的文书已经全部过给了天水阁,如今这交接清点,还得有人去。
江淮之势令帝京之人闻之却步,但正是因为没有过多的消息传回,阿笙才笃定,那里的情势未必有众人想的这般恐怖。
毕竟即便帝京不在意江淮,那些世家大族却是在意的,裴氏更在意。
小桃上前替阿笙拢了拢袍子。
“姑娘,你路上可要小心些。”
阿笙笑了笑。
“对了,客院那边……”
听阿笙提及小桃方才想起此事。
“客院守着的嬷嬷来报,天未亮二夫人便离开了。”
薛娇娇走得悄无声息,连一句多的话也没有。
阿笙点了点头,既然这是薛娇娇的选择,那么她尊重。
“现下府里这老老小小的就交给你照看了,记得定期帮我往江淮去信道平安。”
小桃笑得明媚,她拍了拍胸脯,道:
“姑娘就放心交给我吧。”
阿笙看着小桃如今越发有管事的模样,倒也颇为放心,转身便带着阿大一同往南城而去。
她这一行还有天水阁的几名管事同路。
对于他们无条件的信任,阿笙很是感激。
因南方情势紧张,南北通道上许多官道都关闭了,因此,阿笙她们这一行不得不穿行一些野路。
这让她不由想起了十年前,她也是走了乡野的道路从帝京跟着嬷嬷被送往南方的庄子。
路途颠簸,行过一日方才抵达帝京以南的乌城。
刚抵达客栈,阿笙便听得楼外吵闹的声音,遂转头瞧了瞧。
掌柜的见她好奇,不由开口道:
“都是城里的一些清流文士,这几日也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听闻帝京那边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因为向皇帝谏言而被赐死了。”
“他们便嚷嚷着要上谏声援。”
阿笙此时方知,原来清风馆那些清流离开了帝京之后,流转到了周边的城镇。
掌柜的为几人登记好之后,方才低声道:
“姑娘还是莫要管他们的事了,这群人真当自己是当官的一般,成日里便想着怎么向朝廷上谏。”
面对掌柜一脸的不屑,阿笙却并未赞同。
她声音和缓,端持着谦和的笑意,道:
“不然该怎么做呢?”
阿笙看向楼外匆匆而过的青年,语气里却没有半分的轻蔑。
“受圣贤教育十数载,却不知路在何方,他们总要为自己寻个前路不是?”
沈自轸借皇帝的势扶持清流,虽然还有另一层打算,但有一点阿笙却是赞同的。
学识不该分贵贱。
若是苦读圣贤之书十数载却还是投路无门,那么掌握话语权的便永远都是世家大族。
届时,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那对于贫苦百姓而言,又要学识何用?又何须明理?
不如生来一副弯了的腰杆,再不得往上看。
沈自轸给他们指的这条路,虽然看似莽撞,但待他们聚星成火,就连世族力量也无法忽视的时候,前路也就被他们撞开了。
掌柜听完阿笙的话,虽不甚明白,却还是堆起了笑,将人迎了上去。
待到人走,方才抿着嘴白了人一眼,道一个女娘也跟着装腔作势。
然而阿笙的这番言论,却被堂中一名歇脚的青年听了进去,他定定地看着几人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的模样。
入夜之后,城内的灯火半歇。
这里本不是什么重镇,集市也只有早集,夜幕一至,城里便清冷了不少。
阿笙在客房内正准备休息,却听得敲门之声。
她立刻想起隔壁房内的阿大,恐他伤了人,当即打开了门,遂开口道:
“阿大,无碍。”
她这一声吼得急,门口的青年被她吓了一跳。
听得隔壁没有动静,阿笙方才微蹙着眉看向那名青年。
此人眉目清秀,以木簪束发,身着的是一袭青衫,虽不见华贵,却十分干净。
知道自己入夜来敲女娘房门多是唐突,青年赶紧拱手道歉。
“夜里来访,唐突了姑娘。”
阿笙压了压脾性,道:
“不知有何事?”
那青年闻此,赶紧道:
“今日在客栈堂内听得姑娘一番言论,很是倾佩,遂特来报信。”
青年沉着神色,开口道:
“因袁老的死,民社的人十分愤慨。”
“他们联合附近十三座城镇的民社,准备进京上谏。”
“我不知姑娘这一行要去哪,但若待他们行事,这附近来往要道恐怕都会被官府拦截。”
“姑娘若是还要赶路,就请于天亮前赶紧出城。”
见阿笙狐疑地看着他,青年拱手再拜了拜。
“我实在无恶意,还望姑娘考虑再三。”
说完又拜了拜,遂转身离开了。
待青年离开,阿笙还是敲响了其余几人的房门,众人一番商议,终于决定还是天亮前提前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