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吕衣一行渐渐的接近东都。
一路上的形势便愈加转好。
河北饱受鲜卑大半年的荼毒,产业凋零,百姓星散。
一路走来,官道旁荒废多日杂草旺盛的田埂之中多有白骨遗骸。
有时一具新鲜的尸骨还会引起野狗之间的争斗。
除了世家大族的坞堡之外,其余村落大多都荒废了。
其中要数吕衣家乡的并州以及难兄难弟的幽州最为凄惨。
当真是十室九空,百里无鸡鸣。
到了冀州之后,状况稍显好转。
冀州大多数城池都没有陷落,鲜卑也不敢深入荒野为祸,因此许多村落都得以保存。
但是也是家家都有白幡,显然受灾不小。
一路上的惨状将吕衣等人心中即将封功的喜悦冲淡。
大家都变得有些沉默寡言起来。
“戎狄逞凶,致使河北涂炭,使人闻之伤心,观之落泪呀!”
张汛见到又一具被野狗撕扯的尸骸之后,不觉长叹一声。
“只恨此番没有将胡狗尽数杀尽,未能得全功!”
吕布闻言冷哼一声,从身后的箭壶之中抽出一支利箭,弓弦一弹,快若闪电的一箭便将其中争抢的最凶的野狗牢牢钉死在地上,惊的其余的野狗丧胆四下而逃。
“昔日武帝时期,大将军、骠骑将军是何等的威风,打的胡人丧胆,扬威于域外,使万邦来朝。”
“当今朝廷却昏暗腐朽,只知道盘剥百姓而不修政治,致使胡虏肆虐。”
“大哥此番奉召入朝,真是不知道是祸是福啊!”
似乎是触景伤情,连一向沉默寡言的高顺都难得的感慨了两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吕衣却依旧神色如常,他拍了拍高顺的肩膀安抚道。
“洛阳虽是皇都,富丽堂皇,满城贵胄,但是束缚重重,羁绊深厚,却不属于我们!”
吕衣遥望洛阳,虽然目不能及,但是却仿佛仍旧可以看到似得。
“并州虽是边塞苦寒之地。”
“但是胜在自由自在,可以放手而为之。”
“反倒是我等的根基之所在……”
吕衣从几人话语之中都听出了对朝廷的不满之情。
但是吕衣却不知为何,即便心中同样如此认为,但是却没有多少埋怨之情,反而理所当然一般。
或许是因为他熟悉历史的缘故。
亦或是他深藏于心中的野心使然。
毕竟,混乱是阶梯,若是朝廷政治清明,海清河晏,也自然不会有他实现心中野心的机会了。
“大哥此言甚是。”高顺闻言不由双目一亮。
吕衣一路走来,似乎每次都能有先见之明一般,每每行事事后来看总是最正确的决定。
有了吕衣在前方掌舵,他们只需要卖力撑篙便可。
“此次我等能夺得大战首功也都是妹夫运筹之功!”
张汛闻言也不由感慨道。
“昔日汛年少之时每每总以自己的声名在思孝之后而深感耻辱。”
“现在看来,思孝之名当真乃实至名归呀!”
“我素来从不信服他人,但是如今却对思孝深感信服,今后当以思孝马首是瞻!”
“嘿……你倒是会说话……”吕布闻言笑着指了指张汛。
“还是某家最聪明,向来都是大哥往东我便往东,大哥往西吾便往西,这才叫真的聪明!”
“你呀……”吕衣见状不由也露出笑容。
似乎是因为他的出现,历史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偏差。
也不知道是历史上反复无常,见利忘义的那个贪狼吕布真的一去不复返。
还是只有在面对吕衣之时,吕布才会如此忠义。
不管怎么说,能有一名全身心支持自己的弟弟,吕衣心中也时常感到温馨和可靠。
一行人又行至数日,高大恢弘的洛阳城墙已经遥遥在望。
而官道两旁的阡陌也不似河北荒凉,而是郁郁葱葱的长着许多作物。
看来不管是他处如何战乱灾祸,似乎都和这天子脚下的皇城不大相干一般。
吕布、张汛等人也因为第一次感受到洛阳的繁华而兴奋起来。
这还是只是城郊而已,若是入了城中,只怕繁华程度要更胜百倍于郊野。
但是吕衣见状心中却喟然长叹一声。
他知道,在大时代无形的驱动之下。
洛阳的繁华便如同水中月,镜中花一般。
数年过后,动荡四起,皇都洛阳反而因为其显赫的意义和繁华首先遭受劫难。
不仅洛阳百万百姓都被董卓强行迁往西都长安。
就连整个洛阳的坟墓都被董卓公然盗掘,最后还将这富丽堂皇的皇城付之一炬,化为焦土。
吕衣心中想想,看来曹操设立的摸金校尉很可能就是受到了董卓的影响。
“站住!你们一帮人干什么的!”
穿越人群,来到洛阳城门之后。
刚刚才结束了大半年战争状态还没多久,浑身上下仍旧带着一股肃杀之气的吕衣等人立即就被守门将领拦住。
现在汉鲜战争刚刚结束,两国之间还未缔结停战条约。
从法理上来说,鲜卑只是暂时被大汉击败了,还并未被表示臣服,因此现在大汉境内战争的阴云还未完全消失。
而洛阳作为皇城首都,安保措施自然更加严格。
“还望上官知晓,吾乃卢帅麾下军司马,因为对鲜卑作战有功,因此得到朝廷诏书,前来洛阳听封。”
宰相门前都七品官了,这個守门的将领看起来最低也是个军司马级别,因此吕衣被阻拦并不生气,而是和颜悦色的从怀中掏出朝廷的诏书递给了那守将。
“这里是朝廷诏书原本,还请守将大人行个方便让我等进去。”
“平城之战首功?”
“九原亭长吕衣……?”
那守将看起来似乎是跋扈惯了,见吕衣态度还算可以,哼哼了两句这才一脸倨傲的单手接过诏书。
他作为京官本身对朝廷的事务都还算熟悉,因此立即看出了吕衣手中的诏书是真的,心想吕衣可能真的是有军功在身的军士,因此脸色稍霖。
不过,当他展开招数翻看了几下之后,重新抬起的脸上却显现出浓重的质疑。
“正是在下!”
吕衣闻言不卑不亢的应下。
“不是本将以貌取人,汝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不像是能上阵杀敌的厮杀汉,反倒是像个教书先生的模样……”
那守将拿捏起吕衣的诏书,狐疑的上下打量一番吕衣。
“而且,汝不过是个小小的亭长,如何能在数十万大军云集的平城之战夺得首功?”
说着,那守卫可能是自以为猜测出了什么,不由笑道。
“只怕你是贿赂了那统军之人,特意买来的军功吧!”
说着,他用下巴指了指吕衣等人身后车轴深重的马车,脸上露出了浓浓的玩味。
“本将镇守京师大门久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这年头想要立功当官,哪个不需要给上官好处?”
“我都不用打开你们车上的箱子就知道其中定是装了那许多‘功劳’,想必此次奉诏入京也是为了找棵大树好乘凉的吧?”
“你胡说什么!”吕衣还未说话,身后的吕布闻言不由大怒,立即和那守将理论起来。
不过好在他也知道这里是天子脚下,并未呵斥那守将。
但是即便如此也激的那守将面露不悦。
“你也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九原来的土包子跑到天子脚下撒野来了!”
“若是胆敢闹事,本将立即就将汝等拿下,打入天牢!”
“奉先,暂且冷静!”
吕衣悄悄安抚一下吕布的情绪,让他暂时退下之后,立即从怀中一个小布袋子,装作劝说的样子,隐晦的将小布袋子递到了那守将的手上。
“舍弟久居边塞不懂皇都的规矩,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请将军息怒。”
他守将见状不由气势一缓,悄悄掂量了几下,觉得分量还算合适,面上怒意暂消。
“还是汝这白白净净的后生懂事,本将劝你一句,这皇城根下不比汝等九原老家,来了洛阳就要守洛阳的规矩。”
“这几个月来,像你们这样因为军功奉诏进京的等待封赏的本将数都数不过来了。”
“别以为功劳簿上有几笔小功劳就尾巴翘起来了,我告诉你们,朝堂上面那些个大人们可忙着呢,若是没有人指点,就算在洛阳等上一年半载也未必能轮到你们的封赏。”
“而且,如果心意没有到位的话,就算封赏下来了也别指望能有什么好差遣!”
“哦?”
“不曾想,这入京受封赏还有这许多门道?”
“若不是将军相告,在下兴许还正如将军所言在洛阳蹉跎岁月却入不了正门呢!”
“我等具是乡野粗鄙之人,不通此间门道,若是将军不弃,还请不吝赐教。”
吕衣闻言却不由来了兴趣,立即又从怀中掏出另一个事先准备好的袋子,故技重施交给那守将。
“好说,好说!”
那守将捏着手中份量颇为沉重的钱袋,脸上先前的不快立烟消云散,换上了笑脸。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吕衣又如此懂规矩,他拿人手短,自然也要投桃报李。
“此事非老哥诓骗汝等外地人,而是先前就有迹可循的。”
说着,那门将见门前人来人往,便将吕衣引进城门后的瓮城之中,小声的向他介绍起来。
“此前,庐江、江夏等地也是时有异族叛乱,平叛之后,许多立下军功之人也是似老弟这般兴冲冲的一头扎进洛阳城中,满心期待的等着朝廷封赏他们个何等的大官。”
“他们虽然手握实打实的军功,但是就是因为不懂规矩,不知道门路,许多人傻乎乎的一等就是半年一年的,不仅没有等来一官半职,许多被上头的大人们故意遗忘,导致封赏始终查无音讯。”
“这洛阳身为天下第一城,城中的吃喝住行自然也都是天下第一贵的,许多人盘缠用完了始终等不来封赏,又不敢自行离去,担心朝廷问罪,只能硬着头皮举债在洛阳苦等。”
“因此,要老哥说,功劳什么的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还是要进对门,找对人!”
说着,那守将忽然住口不言,略带期待的看向吕衣。
“呵呵,你我二人素未相识,将军却不辞辛苦为在下解惑,在下心中感激至极,无以为报,区区孝敬还请将军拿去喝茶润喉!”
吕衣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立即笑着从怀中掏出第三个钱袋。
“对咯!”
“本将看你倒是个聪明人,莫要心疼这些小钱,等你过段时日便知道这桩买卖必定是划算的!”
那守将大大方方的收下好处,用一种十分看好吕衣的神情继续说道。
“我实话和你说了吧!”
“如今想要入朝为官,一则门第尊贵,二则师承高位,三则金钱开路。”
“以本将度之,汝虽有些聪慧,但是却不通其中门路,只怕门第和师承都是一般,我猜测可算准确?”
“将军慧眼识珠,一语中的!”
吕衣的门第只是一般百姓出身,师承虽然是当朝名士蔡邕,但是蔡邕一向以清廉卓识而闻名。
而吕衣也深感其传授解惑之恩,并不打算打起蔡邕的名头,因此这门将说的也算实情。
“果然如此,不然也轮不到我来教你了!”
那门将闻言不禁露出自得的笑容,继续说道。
“虽然汝一没门第,二没师承,不过也没关系!”
“如今天子在西园明码标价卖官鬻爵,只要你‘功劳’带得够多也是不妨事的。”
说着,他还担心吕衣听不明白,特意在功劳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别看你现在军功簿上有名,还是首功!”
“但是所谓军功簿也是人写的,那统帅能动笔将你的名字添加上去。”
“上面的大人们也自然能再动动笔,将汝之名从军工部上剔除出去。”
“所以,你莫要以为名列功劳簿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你现在只是有了一道敲门砖而已,想要做实了军功,还要在西园之中使足了好处。”
“不然得话,就算最后例行封赏,也不会见得有多好。”
“须知,即便是同样的官职,汝九原之处的郡守也未必比得上中原之地的大县县令!”
“原来如此!”
吕衣闻言脸上连连点头,一副恍然之色。
但是心中却不由冷笑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