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洪大才子?这些天觉得当女人怎么样?”
今天,萧然忽然发问了。平时她沐浴时就和她喝酒的时候一样安静,完全视洪晋川为无物,仿佛世界上只有她自己一般。今天,有点反常。
想起自己这段时间受尽折辱,洪晋川简直是恨得牙痒痒。但他却不得不承认,要当好一个女人整治好一家的事务的确没有那么简单。这和治国平天下完全是两个概念的难度,无怪乎古人言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他现在总算有了深刻直观的体会。
“难。”
虽然他很想极力反驳些什么,但实在找不到很好的论证。要做出一顿美味的饭菜很难,打洗澡水很难,就连把房间扫的一尘不染也很难。所以总结起来就一个字,难。
“意外啊,还挺坦诚的。”
萧然撩拨了一下水花,水滴声仿佛点在洪晋川的心头。
“这些天下来你觉得我怎么样?”
这句话问的有些突然,在洪晋川心里萧然应该是一个强大自信的女人。她不应该问出这种需要别人帮她下定义的话。
但洪晋川仔细想来萧然当山匪的日子里其实的确不怎么有意思。别的山匪抢完金银细软便轮流下山享乐去了,或是赌博,或是去哪个野窑子里在小娘皮的身上把时光消磨了去。
可萧然不同,她治下的山匪和山下的居民相安无事,甚至是别的地方的马贼来他们这打秋风萧然都会替当地居民出头。她只劫掠外来的镖队或者行商,这里对她来说真得如同家里一般,都是她的东西,别人染指不得。
可萧然除了打劫她也很少下山,一个月来她大半的时间都是在床上和浴桶里度过的。就像真正山间的野虎,只有在猎食的时候出门。
甚至她也很少与自己的部下交流,她手下的山匪对她的畏惧更多于尊敬。他们就像是猛虎爪下的豺狼,可以给猛虎当跑腿的爪牙,但猛虎绝对不会与他们为伍。
萧然就像是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只窝在自己的这一片山头,一片小窝之中。
“孤……独吧。”
洪晋川以为孤独这两个字拆开来看,有孩童,有瓜果,有走兽,有飞虫,足以撑起一个盛夏傍晚的巷口,人情味十足。稚儿擎瓜柳棚下,细犬逐蝶窄巷中。人间繁华多笑语,孩童走兽飞虫自然热闹。
可这些萧然都没有,所以她应该是孤独的。
“我自小没有父母,他们把我遗弃在山野之中。抚养我长大的是一只野虎,所以你叫我深山蛮女是没有错。”
洪晋川心里有些疑惑,他听过这个故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萧然要跟他提起。
“我杀了谋杀我母亲的猎户,是的,我觉得我母亲就是那只野虎。直到现在我也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什么,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这句话不仅是给人用的。”
可惊可怖之言,洪晋川仿佛看到了萧然血淋淋的成长史,那应该是埋藏在最黑暗角落里的东西。
“后来我被萧家收养了,你知道一只会说话的老虎在你们人的世界里面是多么稀罕的存在吗?”
“我就是那只会说话的老虎。”
“一开始我还不会说话的时候,萧家的孩子围观我,欺负我,骂我是畜生、野兽,往我脸上丢石头,往我身上吐口水。我打回去,这群小鬼我可以像捏鸡仔一样弄死几个。可是萧家的大人制止了我,他们关我,饿我。虽然收养了我,但我还是他们眼中的野兽,并不是人。”
而萧家唯一一个对我好的,是一个下人之子。那是我生平第一个喜欢上的人。”
“从小他就照顾我,在关禁闭的时候为我偷来饭菜,在我挨打的时候帮我挡去石子,拿创伤膏药。也给我念书讲些故事,虽然他自己懂得也不是很多。他是萧家唯一把我当人看的人,为了他我努力的学习说话,写字。想让自己变得更像人一些。”
“可即使是这样,那些孩子们还是针对他,嘲笑他心里变态,居然喜欢一个野兽养大的女孩。那是我第一次真切的明白就算我学会说话,能站立行走,能知书达理也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因为尽管我披着人的外衣,在他们的眼里我的骨子里还是那个从路边捡来的野兽,连喜欢我也是一件错误的不被允许的事情。”
“在我明白了这点之后我再也不想他帮我偷饭、挡石子了。他并没有能保护我的力量,他只是一个下人之子,再袒护我他会受到更多的伤害。于是我疏远他,冷落他。看着他失落的眼神我发誓有一天我一定要带他离开那个地方。”
“你知道野兽是很记仇的,他们以为小时候会忘记的事情其实我一直记在心里。后来我长大了,人言已经学的很好了。这时萧野开始教我武功,我学的很快,成了萧野的得力助手。我帮他收债,挡去仇家,总之都是一些脏手的活。我做的很顺,我擅长这个。尽管都是一些不好的事情但我却没有半点愧疚,因为我只是做了些生存必需要做的事情罢了。”
“当然,也是为了他。为了能让他的喜欢不是错误。”
“努力之后,我在萧家的地位很快就提升了。从前欺负我的孩子们长大了后在我的面前畏畏缩缩。他们怕我,他们当然怕我。因为在人群之中弱肉强食也是存在的,只不过这种关系总是蒙上更光鲜的外衣。对于萧野来说我比他们更有用,他们就不得不屈就我。”
“当然,总有受不了有心里落差的人。他们无法接受一个本来应该四脚爬行的深山蛮女爬到尊贵的人的头顶。萧野的儿子萧群便是其中之一,他嫉妒萧野对我的看重,可他们再也没有办法对付我了。
“可人算不如天算,为了留住我这个金牌打手。收养我的萧野居然要我嫁给他的儿子萧群。那时我知道逃跑的时候到了,我不可能嫁给一个从小欺负我的人。”
“于是时隔数年我终于又和那个人说话了,我说我要和他一起离开这里。他答应了,只是我当时太过于高兴竟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约定好逃跑的那天晚上他说自己胆小,想先和我喝一杯壮胆酒再上路。我心急,便同意了。只是酒一下肚便有异样,我开始浑身瘫软无力。随后出现在我面前的,便是萧群。”
听到这里,帘后的洪晋川感到有些难受。帘子的另一头,那个女人说话的声音淡淡的,平静的不能再平静的讲述着仿佛不是她的故事。但洪晋川听明白了,这是一场可耻的背叛,被自己最信任最深爱的人所带来的背叛。
“他出卖了你。”
洪晋川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是的,他出卖了我。说来也是我自作自受,几年前我开始疏远他的时候他便以为我变了心。他信了山林野兽不懂情爱的那一套对我彻底死了心,移情别恋给了别家的姑娘。他出卖我,换取金银和自由他就可以和他新爱的姑娘过上幸福的生活了。对方是北方少有的温婉姑娘,我又怎么能阻止他奔向一个比我更好的人呢?”
“我这么安慰着自己,可我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当时的我已经出落的很好看了,萧野给那人提出想得到金银的最后一个条件是——让他站在一边我被作践的过程。”
“他同意了?!”
洪晋川重重的一拳锤在了屏风上,他的手生疼,他的牙咬得咯咯作响。他没有想到世上有如此卑鄙无耻之人,也没有想到人心居然比猛兽来得更加凶险可怕!
“你在生气?”
萧然的声音第一次有了起伏。
“我当然生气!这样的畜生简直枉称为人!”
其实穿着女装咬牙切齿的洪晋川生气的样子是很可笑的,恍惚间他好像也似乎听到帘后的女子轻笑了一声。转瞬即逝,不知是真是假。
“不用着急,我刚才不是说了么。我安慰着自己,但我的身体不受控制。”
“什么意思?”
洪晋川还在气呼呼的喘着粗气。
“那人给我下的药,麻倒一个寻常女子的确是够的。可惜,我并不是寻常女子。我是深山蛮女,不知道是不是从小被虎乳喂养长大的原因,我的身体本来就比一般人结实,那种程度的迷药对我的影响不至于让我无力举刀。”
“念在萧野老爷子当年的知遇之恩,我没有杀他儿子,只是断了他的右臂。”
“而对于出卖我的人,我没办法原谅相信他的自己。他求我放过他,但是看着他我还是迫不及待的想抹灭掉我曾经相信过的证明。”
“你杀了他。”
洪晋川帮萧然说完了剩下的话。
“没错,看到他的头颅滚落在地的时候我就知道再也回不去了,有些东西的确是从一开始就注定好了。野兽,是注定不能与人为伍的。”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么多?”
洪晋川终于问出了这个困扰了自己一晚上的问题。
“和将死之人倾诉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因为他们知道了你的一切却再也不能说出去了。”
萧然似乎已经洗好了,她从浴桶中站起,带着哗啦啦的水声。
“你什么意思?”
洪晋川突然有些害怕,他的目光不由的瞄到旁边的武器架上。
“那天护送你来得王老镖头纠集了玉京十大镖局的镖师还有他道上认识的朋友,明天他们就会来攻山了。”
“什么!”
洪晋川大吃一惊,不只是因为这个震撼的消息,还为萧然毫无顾忌的,袒露在自己身前的令人震撼的酮体。
她说的没错,她的身体是比一般人强上许多的。无论是高耸的胸脯还是纤细的腰肢,再到平坦的腹部丰满的臀部,浑圆玉润的大腿、笔直修长的小腿。
她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充满了浑然天成的美感,不同于江南女子小家碧玉的纤细曼妙,因为习武和奔走于山野的锻炼。萧然的腹部和肢体都多出了一些健美好看的线条,萦绕着野性的妖娆。
“非礼勿视!”
洪晋川吓得一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他暗骂这个不知羞耻的女子怎么敢这般肆意妄为,竟然毫不介意的在他面前赤裸身躯!
“看来我的娘子还真是受人欢迎啊。”
萧然的身上还淌着未干的水迹,张扬的红发被浸透此时就像一条湿漉漉的蛇一般紧贴着她艳丽的脸庞。
她毫不介意的走到洪晋川面前,张开双臂环住了仍然念叨着非礼勿视的洪晋川。湿漉的身躯很快浸透了洪晋川身上的衣料,因此那凹凸有致的温香软玉反而在升腾的热气中更容易清楚的感受到了。
被抱着的洪晋川宛如被野蟒缠身般一动也不敢动,任由萧然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
“你知道我很一向很看重自己的东西,即使是一时兴起随手抢来的也是我的。我本来就什么也没有,只能把抢到的紧紧握在手里。玉京十大镖局同时与一个山寨开战怕是哪个山寨都抵挡不住,他们要抢走我的东西是绝对不可能的。到时候如果我输了,我就要在他们面前杀了你。我留不住的,别人也别想如愿。”
萧然看着洪晋川的眼睛,可洪晋川却感觉她在看着别的什么人。特别是说道最后一句的时候,他莫名的想到萧然杀掉的那个下人。她留不住的男人,别的女子也别想得到。这大概就是为什么那天萧然说找个男人成亲不如找一条狗相伴一生的原因吧。
忽然间,洪晋川觉得自己眼前的这个女子有点可怜。
“你已经疯了。”
他看着她,喃喃的说道。
“我本来就是野兽,是深山蛮女,疯了又如何?只是和你们人不一样罢了。”
她捧起洪晋川的脸,依旧是那样无谓又居高临下的姿态。
“你最好求神拜佛的希望我明天能赢,这样你的小命说不定还能留下来。”
可洪晋川仍旧只是看着萧然没有说话,他的眼神似乎让萧然很不舒服。萧然嫌恶的放开捧着他的手,转身往自己的床上走去。
“明天还要削人,我要早点休息了。如果太害怕的话,你可以试试今晚能不能逃的掉……”
女匪并没有挽留洪晋川的意思,不知为洪晋川直觉的感受到,如果现在他踏出这个门外。他就真的可以离开了,女匪不会派人拦他也不会派人追他。就像把自己养了许多年的宠物扔在了成门外的柳树下,再也不回头了。
他望着萧然单薄的背影,脚就像黏在了地上生了根似的动弹不得。放在门上的手收了又放,放了又收。最终还是没能推开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