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田蚡死后，大汉的丞相就好像成为了一个工具人。

至少薛泽是这样认为的。

他的作用很简单，就是解决田蚡和窦婴留下来的遗留问题。

等到卫、孟、霍，新的外戚集团成长起来以后，大汉就不再需要他，汉武帝刘彻也不再需要他。

当下司农与少府还算充盈，他拒绝出兵的理由很正常。

就是不能用余粮去打仗。

人有生老病死，老天爷也有祸兮旦福。

库房是用来应对天灾人祸的，而不是主动拿出去做挥霍。

否则，一旦再次出现建元年期间河南地大旱与洪涝轮流三四年而不绝的情况，国家又没有赈灾济民的余粮。

内乱便会发生。

可是刘彻却并不这么认为。

这是君与臣子之间的观念冲突与分歧，无关对错，而是各自处理事态的习惯与方式不同。

大朝会之后，未央宫的后殿书房之内。

李蔡作为代相，与刘彻单独奏对。

“陛下，关于出征朝鲜国一事，臣下想举荐……”

刘彻并未顺着李蔡的话头和他继续说下去，而是顺着先前薛泽的一些观念问道。

“薛相有一言，朕深以为然，天子亲军不可出，辽东羸弱也不能作为主攻的方向，李卿可否教朕，出兵朝鲜国要用兵几许？兵源从何而出？”

该来的终究会来。

理财深吸一口气，郑重的解释道：“陛下莫非忘了在代郡和雁门郡仍有两支整装备战的军队？”

代郡者，李广所辖三万正军步兵。

而雁门郡，正是即将解甲归田，告老还乡的老将军程不识，所辖也是三万步卒。

“以正军步兵为主攻方向，仅需京畿北军一到两万骑兵负责掠边截断。

半岛之上有四大江河，是为汉、洛东、锦、荣山。①

让骑兵游击于四江之地，掐断朝鲜国王险城与周边诸城邦的联系，正卒拔城，徐徐图之，由此可破朝鲜国矣。”

刘彻对照着舆图，不由得连连点头。

李蔡在军事上的表现，虽然略有不如他兄长，但比他兄长在宏观调度上更有大局观。

能有这番见解，显然是下了一番苦功。

“至于军资靡费，其实陛下也无需担心，臣有一策，可使陛下无需使用少府与司农库存。”

“哦？李卿竟然还有治世经国之才？快快与朕说来。”

李蔡心中腹诽，这还不是给陛下逼出来的吗？

他要是不动点脑筋好生思量，他三族都要危险。

“其实这一策，主要还是借鉴郿侯，臣不敢独自贪功！”

“当年郿侯出征缺少精兵与粮秣，寻郿县三族，与我李氏、杨氏以作助力，陛下可还记得，孟焕攻取焉支山，所用军资靡费就是各大家族支持，等到焉支山拿下，将牛羊与战利品上缴以后，剩余者置换成同比例钱财，再还于各大家族。”

“于是臣就在想，是否可以效仿郿侯焉支山之事，以国债代替私债，来筹措远征朝鲜国之军资靡费？”

刘彻瞬间就来了精神，双眼都快冒出精光，越看李蔡越觉得自己父亲和爷爷简直浪费了人才。

这李蔡放到军队里，虽然也是封侯之才，可这货明显是个能治理朝政，能给皇帝赚钱的奇才啊。

这样的人才放到军队去打仗，得亏是没死，不然当真浪费了那一颗好脑袋。

“爱卿细说！！”

“呃……”

李蔡抚面，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对于后世是好是坏。

“其实此举早在七国割据的时候就有发生。陛下可还记得周赧王？”

“债台高筑的那位周天子？”

“是极，是极！周赧王之所以会债台高筑，其理在于六国无信，只有楚国、燕国派出少量兵马助阵伐秦。

可陛下想过没有，如果六国信奉周天子之令，天子率六国之师伐秦获胜，大量占据秦国土地，掠夺人口与资源。

那周赧王还会因为无法履约对西周商户的承诺，被逼到高台躲债，成为万世笑柄吗？”

世界上本就没有如果，就算六国如约而至，能不能打赢如日中天的秦国都是個问题。

只不过刘彻明白李蔡的意思。

这只是一个比喻，他的意思是，借债行为本身就是一件有利可图的事情。

能借到外债的不是战争本身，而是周天子自身的威望与名声。

无功而返和无力偿还才是压倒周王室最后一根稻草。

而大汉有这些顾虑和担忧吗？

完全没有！

刘彻根本不相信自己的军队会输，就算是没能掠夺到偿还军费的资本，对于司农和少府而言，这也是一件根本不会赔本的买卖。

因为……

整场战争，司农和少府是不需要出一分钱，一石粮食的。

最后的结果无非就是三个。

其一：战争获利颇丰，足以兑现民间或贵族、商贾对前期投资的回报收入。

其二：战争失利，大败而回，大汉损兵折将。

这种情况下损伤也是最小的一种，因为一场大战从来都不是一个月、两个月能解决的问题。

等到胜负分出，最早也是一两年后的结果。

用未来的钱办当下的事！

刘彻就算还不理解利率和利息的关系，但也不妨他理解，延后还款的好处。

反正那些出钱的人，他们也不一定懂利息与利率的关系，只要谈好利率，还款的时间可以在契书上大做文章。

其三：朝鲜贫瘠，无利可图，其实这个结果与第二种殊途同归，区别就是多少会有些本钱挣回来。

刘彻捻着颌下胡须，显然是明白了李蔡的意思，他感觉自己现在强的可怕。

就和孟焕点拨公孙造一样。

有时候局限他思想的，仅仅只是一个开端的灵感契机。

看着李蔡的样子，刘彻是越看越满意，他也是饶有兴趣的问道：“朕很想知道，最后孟卿真的有还给你们本钱与获利吗？”

“……”

李蔡默不作声，眼见陛下目光灼灼，他这才为难的回答：“可能、也许、大概，还了吧！”

“此事便是尔等的不是了，为国家尽忠效力，你等宗族在征西军子孙后辈不少，赚取了朕的功勋，还要朕的将军给你们还钱？”

李蔡登时就哭丧起了脸。

他最怕的就是这种，提出这个建议前，他就担心。

陛下要是和前面几次推行三铢钱和四铢钱的时候一样，见到亏本，见到局势不妙，顺势就来上一手釜底抽薪。

当初谁提议这个举措的人，大概就得帮陛下背上黑锅，给天下勋贵和各大家族给恨死。

“陛下！！”

“周赧王！！周赧王！！”

“商贾尚且知晓细水长流，我们可不能涸泽而渔啊！”

“您看看舆图上面，远方还有西域诸国，还有身毒、安西，以及大汉臣民朝思暮想的罗马。

要想这一条路径能长远的走下去，我们不能杀鸡取卵，反而是要更加注重司农、少府，乃至于皇室的诚信！”

钱是一码事，军功又是另外一码事，岂能混为一谈？

刘彻有些失望的摊了摊手，也没有再说那种借钱不还的话。

只是思绪顺着战争借贷的事情，又忍不住的继续发散了起来。

“李卿，世间富户何其多？

你说，有没有可能咱们再造一个什么新的币种，从那些富户和贵族手里再榨取一点价值出来？

比如说~~祭祀？丧葬？嫁娶？我觉得礼制上的东西，大有文章可做！”

李蔡感觉自己有些头晕目眩。

很想表示一下，自己就是一个临时工丞相，陛下要是想玩大的，您要不自己关上门自个儿多想想？

以前觉得薛泽做丞相很是迂腐，可如今真的坐上这个位置。

李蔡算是能体谅到薛相的不易啊！

这要是真的传出风声，陛下对着贵族们下手，那他不得是丢出去五马分尸的商鞅？不得是被乱箭齐发射死的吴起？

“陛下，此事要不容后再议？咱们还是来谈谈夜郎自大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