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孙国再怎么说也是席卷游骑十六万的西域第一强国。
可此时的乌孙大使哪里还有出使前,一直给自己强调的大国威严。
一路艰难险阻,一路卧薪尝胆,让他心中最后一丝胆气也烟消云散。
如今乍一眼见到如此强盛的军团,要往自己的国家开拔而去。
哪里还记得自己口中的体面,
最后的那点想法,全是在思考如何才能消弭汉天子的怒火,先把这十万天军给拦下来。
刘彻看着这些衣衫褴褛,不像使者像乞丐的乌孙使团,诧异的挑眉望向了内侍苏文。
苏文尴尬笑了笑,小声的解答着:“兴许,这是乌孙国的传统服饰?故意想在陛下面前卖惨?”
随后便是长达一炷香时间的外交郑重会晤。
话还没聊几句,刘彻便以乌孙使者蓬头垢面,且失期未至为由,将乌孙使者逐出了长安城。
但是仁慈善良的大汉天子,皇帝陛下,还是一位非常通情达理的人。
在乌孙使者被赶出长安城以后,还是给了他一条生路。
“既然你位卑,所言所行不足以代表乌孙国,那你便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让你国家真正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亲自来长安朝贺。”
“朕可以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倘若是再失期未至,或者戏耍朕,朕就让征西大将军,带着二十万大军,去你赤谷城下好好问问你们昆弥,乌孙可是文明之邦?可曾知晓何为礼仪?”
同行的礼仪官掩面而泣。
乌孙国屹立西域以来,除了刚开始的十年,到处装孙子卖惨,后面三十年时间,哪里受到过别国如此待遇?
可是匈奴都给大汉十万大军给打没了,如今大汉皇帝要用二十万大军打乌孙?
当然,如果当时马哈吉等人能仔细观察一下。
就能发现这些战兵身材并不高大魁梧,甚至有很多人的铠甲都不是那么合身。
只是当时的情景多少有些让人心里发慌,哪里还能观察到那些细节。
荼敏看起来心情也不是很好。
“他骆驼太奶的,我们怕不是给这些汉人给骗了。”
“大使,你为什么不和汉家天子说明一下情况?你是被武威郡的郡守给私自扣押劫掠了。
并非有意失期,有意如此狼狈的来见汉家天子的啊!”
马哈吉苦笑连连:“有用吗?
且不论这其中有没有汉家天子的授意,就算汉家天子公正无私,并不知情。
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我是外人,那武威郡守是大汉封疆大吏,你想一想,如果是你与其他西域小国的人发生矛盾,赤谷城的集市官员是会帮你还是帮外人?”
“可恶!那他们就这样不讲道理的吗?”
“道理?”马哈吉瞥了一眼这个卑微的奴隶贩子:“就这样的人还想做吕不韦?痴人说梦!”
“你买卖奴隶的时候,可曾和那些人讲过道理?”
“道理是强者的规则,而不是弱小者渴望强者怜悯的理由!”
不得不说,马哈吉能作为乌孙大使,自是有原因在的。
只是这一场对局显得很是不对称,下场的人水平都远远超过了马哈吉。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回去!我们尽快赶回赤谷城!”
汉家天子已经把处理的方法告诉了他们,摆明了是不想和他们聊,要换人。
昆弥年纪大了,恐怕走不到长安,就得死在路上。
能亲自来长安的,又身份尊贵,有话语权的人,只有太子军须靡。
荼敏摸了摸头,显得很是犹豫。
他本来是胡商,来长安就是带了很多西域诸国的奴隶,卖给长安城里的达官贵人们赚笔大钱。
结果现在最大的投资眼看要失败,他自己手头上的货物,总不能再打水漂了吧?
还没等荼敏开口,马哈吉看了一眼身后层次不齐的使团,深吸了一口气承诺道。
“我给你一天时间处理货物,后天清晨,如果你能跟上来,我先前的承诺依旧有效。
我将代表我的家族,向昆弥举荐你,全权代理乌孙城的奴隶市场!”
荼敏眉头跳动,显然是非常动心。
随着乌孙使团的离去。
原本的所谓十万大军也刀剑入库,重新解散回归各自大营。
长安城似乎在极致的喧嚣过后,再度沉寂了下来。
又或者暂时的安静,是在等待更加沸腾的凯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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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元朔五年,夏至。
自萧关以来,不断有侦骑往返关塞与长安城之间。
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等待着凯旋的两支大军的归来。
等到长安城北门外,正在一片青绿的农田中除草、除虫的百姓见到旌旗招展的汉家军旗后,立刻欢欣鼓舞的朝着驰道跑来。
在当今的时代,能让百姓暂时放弃耕种,去欢迎一支军队,那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
俗话所说的天灾与人祸,后者的人祸往往指的就是军队。
无论是别国还是自己国家的军队,对于百姓来说,都是一种灾祸。
这是华夏耕种数千年,刻在农民基因里血泪的教训。
如果能在放弃耕种,夹道相迎的基础上,再加上箪食壶浆,以迎边军。
普天之下,古往今来,在红色旗帜飘扬之前,能做到这一点的军队屈指可数。
百姓们提供的吃食和酒水,其实味道并不可口,远不如军中供应的食物。
可是就是这些泛黄的米酒,加上稀薄的粥水,对于这些大部分出身良家子,平日里不缺吃食的军人来说,黄米酒可比琼浆玉露,粥水可比放了细盐的肉汤,粗粝干硬的烙饼更比带着厚厚脂肪的片子肉更加可口。
这是荣誉的味道,是来自于万民的认可。
孟焕从可敬的老乡手中接过一碗粥水,嚼巴两下牙齿骤然一痛。
只是见到面前老翁那布满皱褶,古铜色的憨厚面容,他强忍着牙龈上的疼痛露出一个龇牙咧嘴的憨厚笑容。
等到老翁转身,这才将咬得稀碎的石子吐了出来。
等回首望去。
四周的士卒们也是同样一副表情,不约而同的捂着腮帮子,学着自家主帅憨憨的笑着。
“你们这些老兵油子!”孟焕笑骂道。
这一刻他的内心也是无比满足,感觉这样的待遇,比什么万户侯,赏万金还要来得更让人欢喜。
“传令下去,骑兵控制好自己的马匹,谁要是不小心踩踏了百姓的青苗。”
“哼!休怪本将军军法处置!”
这里不是土木堡,不怕队伍变形后有人偷袭。
将士们小心翼翼的控制着各自的坐骑,缓慢而又精神饱满的通过这一片青苗驰道。
可能是太一、昊天也有些看不爽孟焕的得意洋洋。
忽然一阵狂风席卷,风沙扑面,迷了孟焕座下的宝驹。
战马人立而起,猝不及防之下让孟焕差点坠落马下。
还没等他调整好身形,麾下坐骑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轨迹,连带着朝着青苗中踩踏了数下,倒伏一小块青苗。
孟焕:“……”
众百姓:“……”
众将士:“……”
孟焕私下打量,这群小兔崽子们居然没有一個人关心他是不是马儿受惊,反而饶有兴致的看着青苗地,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我……”
“这……”
“嗨呀!”
这剧本怎么这么眼熟呢?
如果不想抄别人的典故,请问还有什么办法能应对此时的场景吗?
孟焕转头望了望唐柿。
唐柿偏转过头,一副啥也没看见的样子。
“死孩子,没点眼力劲。”
又忘了忘霍去病,这小子居然在训斥自己的马儿,说什么你要是敢踩踏青苗,回去就炖了你吃肉。
看看卫青?
呃……卫大将军还在后面压阵,在整理衣装呢!
“袁昭!!”
“踩踏青苗,若依军法处置,该当如何?”
“……”
“大将军,军法……该当斩首示众!”
看一眼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货,孟焕觉得自己应该还是要稳一手。
大魏的将士们畏惧曹操,可自己的人设可不是曹丞相,平日和士卒们打成一片,插科打诨得多,他们对自己是什么样人,简直不要太了解。
于是孟焕也不再拿弄腔调,直接捋过一截油乎乎的长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今日孟某犯下大错,但是今日绝非孟某可以偿还过错之时。尚且需要孟某惜身,为我大汉兴盛再高举战旗,冲锋在前!”
“太一、昊天鉴之,孟某割发代首,恳请百姓们原谅,将士们以儆效尤。
军法仍在,无论是谁,不可轻扰百姓,不可藐视军法汉律!”
“诚以此诫,望诸君共勉!”
秀发飘落,落在翠意盎然的青苗上。
众将士与百姓皆是动容,纷纷跪倒在地,对自己刚刚想看大将军笑话的行为感到羞愧难当。
“大将军高义,君之教诲,我等铭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