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前街口,街口的两处显眼位置支着两处摊子,桌椅前各自立着两张招幌,左边写着募兵,右边写着售粮
售粮那一处的摊前,排着长长的队伍,皆是前来问价购粮的仓前街百姓,只是那长长的队伍之中却尽是老弱妇孺,竟是未见一个青壮
而另一处的钲兵摊前更是只有陈上川一人坐在桌前,底下却是空无一人
售粮摊前百姓问价的多,买粮的却少,少数硬咬着牙买粮的人家,也是脸色愁苦,朝廷虽然还肯卖粮,但这价格却是极高,根本不是普通人家能承受的起的
这边百姓买着粮,另一侧陈奇策却是指挥着两个与他同来的新会县衙役,往板车上搬运着铜钱
一串串铜钱落在板车上,顿时哗啦作响,一旁百姓的目光也是瞬间被吸引过来
板车之上,此时已经堆了满满当当一车的铜钱,如同小山一般的铜钱闪着暗黄色的金属光泽,铜钱之上更是堆着十几锭银色元宝,
人群之中忽然传出一阵吞口水的声音,所有人皆是一动不动,紧紧盯着那辆装满银钱的板车,好像那板车之上有着什么魔力一般,让众人难以移开目光
寻常人家,家中能存在三四两银子,便已算难得,普通百姓何曾见过如此堆成小山一般的银钱
售粮摊前,长长的队伍中此时几乎是寂静无声,所有人皆是楞楞看着两個衙役不断往板车上堆着银钱,那板车上的银钱每多一分,众人的呼吸便加重一分
等那板车上银钱已经掉的满满当当,再也堆放不下,几个衙役这才停手
而在几个衙役身前,还有着满满一堆铜钱随意堆在地面上,恍如杂物一般
陈上川见着只是场中众人目光皆是盯着那车上银钱,对着一侧的陈奇策使了个眼色,陈奇策忽然走到板车前,朗声开口
“诸位乡亲,城外有盗匪作乱,朝廷如今要征募城中壮勇守城,此时凡是应募之人,立给五两安家银,这银子就在此处,若是有人应募,当场就可领走”
“城外乱匪昨日欲图突袭广州,已被城中大军击溃,城中如今已向朝廷求援,只需坚守几日,朝廷大军就将兵临城下,将那城外乱匪击溃”
“凡是应募之家,不仅可优先购买本区米粮,而且每日可买的米粮额度也将提高到两斤”
“只要协助朝廷守城几日,立时就有五两银子,事后朝廷还另有赏赐,诸位乡亲切勿错过机会啊”
陈奇策大声开口,但售粮摊前的百姓此时却皆是低着头,眼中目光闪烁,竟无一人应声
陈奇策见状,却也不以为意,眼中一闪,又是继续开口
“朝廷发银募兵,不仅是为了守城,更是为了保卫你等城中百姓”
“城外乱匪凶暴,被朝廷杀溃以后损失惨重,若是让这些乱匪入城,定会屠戮城中,抢掠你等小民”
“因此一旦城中形势危急,城中无论男女老幼,皆要上城守城,但到那时可就没这安家银子了”
“朝廷已经有令,本区只征五十青壮,率先应募的五十人不仅有五两安家银,到了军中以后每月更是另有一两饷银,是正兵的待遇”
“五十人之后,便只算民夫,朝廷只给米粮没有银钱,正兵名额有限,诸位乡中壮士勿要迟疑,速速前来应征”
人群中的妇孺百姓听得朝廷要强钲,脸色顿时一变,看着前方一身皂袍的陈奇策,脸上神色也是愈发惊惶
这个时代官府的话便是律令,征饷收银,签发民夫,这些事情在这个时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一些妇孺听得陈奇策所说,想起刚刚售粮摊前登记户帖的行动,脸上神色慌乱,立时就要离去,想要知家中青壮藏匿
而在听得只有前五十人有饷银以后,售粮摊前的妇孺百姓中更是散去大半
陈奇策看着摊前紫色匆匆散去的百姓,也不以为意,见得摊前所剩百姓不多,他对着陈上川示意了一下,便带着两个衙役,推着板车向着前方街道走去
仓前街上,一个衙役推着板车,一个衙役则是拿着梆子敲响,陈奇策则是佩刀跟在两人身后,沿着街道不断高喊朝廷的钲兵之事
一处破旧的泥瓦院中,徐五站在破旧的院门前,透过门板缝隙看着巡街而的陈奇策等人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车上那满满一堆的铜钱银两,直到陈奇策的喊声渐远,再也看不到车上堆积的铜钱,这才收回目光
徐五在门边沉默站了许久,转身走回屋内
房中上方坐着一个穿着粗衣,面容苍白的老妇人
下方则是一个中年模样的妇女,妇女旁边则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那老妇乃是徐五老母,中年妇人则是徐五兄嫂徐刘氏
徐刘氏身旁,那七八岁的小男孩牵着徐刘氏衣角,目光却是紧紧盯着桌上的粮袋,咽着口水
粮袋口子摊开,里面只有薄薄一层米粮,徐家刚才听得朝廷售粮,自然也是赶紧前去买粮
徐家如今全靠徐五在码头给人搬运货物为生,徐母又时常要买药,家中还有大哥留下的幼子,日子过得极为紧凑
徐家家中已然无粮,刚才听得朝廷所授米粮价格以后,哪怕再是心痛,徐刘氏也只得忍痛买下一斤米粮
而一斤米粮,也不过区区一捧而已
“五哥儿,你赶紧走,刚刚你大嫂出门买粮,说是官府越快强钲民夫”
“你先去城南你表叔家躲一躲,可莫要被那官府抓了去”
老妇人脸上神色惶急,说完以后却是连连咳嗽起来
“没用的,官府已经说了,如今城中戒严,城中百姓不能随意走动,一旦外出被人抓住,立时就要被当做乱党处理,街口那蒋三听说就是如此才被官府杀的”
“况且就是到了表叔家又能怎样,官府既要钲兵,那就肯定不止咱们这里一处,如今定然是全城都在钲兵抓人,哪里能藏得住人”,徐五脸上神色沉闷,沉声开口
“这可如何是好”
徐母闻言脸上神色苍白,嘴中喃喃自语
屋中几人皆是神色愁苦,只有那徐刘氏旁边的男孩却是神色懵懂,只是盯着桌上那粮袋,不住咽着口水
徐五沉默了半晌,忽然开口
“娘,我想要好了,我准备去应募”
“官府说了,现在应募,朝廷会发五两安家银”
徐母闻言,却是立时站起身来,开口说道
“不行,不能去”
“我徐家如今就剩你一个顶梁柱,如何能去做这贼军汉,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要娘怎么活”
“我听隔壁赵秀才家的说了,那城外的根本不是什么乱匪,而是北边来的鞑子,这些北方的鞑子都是吃人的野兽,现在去给官府守城,那就是送死,你绝不能去”
徐五沉默了一会,忽然闷声开口
“咱家没银子了”
徐母闻言,却是神色一扼,久久无言
一旁的徐刘氏见得屋中沉默,一咬牙,开口说道
“我那还有一根簪子,我拿去当了罢,应该还能换些银钱”
徐五看了一眼徐刘氏,又是低声开口
“如今城中戒严,所有人不许走动,嫂嫂能当给谁”
“如今只能从官府处买粮,而官府一升粮便要卖三四十文钱,嫂嫂就是当了簪子,又能换来多少米粮”
徐五说完一家人却是变得愈发愁苦,沉默了一阵,还是徐五开口
“如今刚刚围城,就已是如此高价,官府虽说有大军来救,但谁知道是不是,越往后城中的米价必然更高,一旦围城日久,说不得一升米上百文也不是不可能”
“我已决定前去应募,拿了安家银子后,嫂嫂就尽快买粮囤积,如此我家方有可能度过这一场劫难”
徐母看着儿子脸上坚决,数次欲图张口,但最终还是没能发出声音
徐母脸上神色苍白,过了半晌,这才开口说道
“官府的话如何能信,五哥儿就是应募,官府也不一定会发银子”
“官府的那些老爷们嘴上说的好听,但一入了官府,哪还由得咱们这些小民,到时候五哥儿岂不是白白被官府抓去守城”
徐五脸上神色一滞,脸上犹疑片刻,而后神色却是愈发坚决
“既是如此,那就更加不能迟疑,如今城中百姓皆是不肯应募,若我第一个前去应募,官府就是为了做样子,应该也会给先行应募之人发银”
“那些官差就是要贪估计也不敢贪太多,越早去,咱家能拿到的银子就越多”
“我决定了,现在就去应募”
徐五脸上闪过一丝坚决,而后不待徐母两人反对,直接看向一侧徐刘氏
“嫂嫂,我走后照顾好娘”
“小虎,以后你就是家中男子汉,要听你娘的话,孝顺你娘和你奶奶”
“小虎一定听话”
那小男孩看着徐五神色严肃,小声开口,只是却一下藏在妇人身后,眼神怯怯
徐刘氏却是不说话,有些慌乱的看向上方的徐母
徐五看着徐母二人脸上的慌乱,却是不再犹豫,他走到堂下,对着徐母扣了一个头,一咬牙,便转身向着门外走去
“五哥儿,你等等”
徐五刚刚走到门口,徐母却是忽然喊住徐五
徐母转身走回房间,不多时,便取出一个包袱
包袱打开,里面却是一件残破的黑色皮甲,那皮甲只剩上半身还有甲叶,只能勉强遮住前胸后背
徐五看着这残破的皮甲,脸上却是神色惊愕,徐母却是哀声开口说道
“我听你爹说,徐家祖上好像是不知哪里的旗官,曾经也是正正经经的卫所官人”
“只是后面实在过不下去,这才逃到了广州城,没想到兜兜转转,我徐家竟还是要做这贼军汉,给朝廷卖命”
“这件甲在徐家传了七八十年,是徐家最后的一点念想,你穿了去吧,莫要拼命,娘只求你能平平安安回来”
徐五只是惊讶了一会,而后脸上便恢复平静
如今徐家早就已经是平头百姓一个,家中贫寒至极,什么徐家祖上的事迹又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徐五将那小半件皮甲穿在身上,而后又小心用外衣罩住,又对着徐母刻了一个响头,便毅然向着门外走去,而身后的房屋中却是传来隐隐的哭泣声
徐五走到街道之上,此时街上却是空无一人,街上一片狼藉,到处到是倾倒的招幌,箩筐,木板等杂物
徐五只是走了几步,便见到街口处吊着的蒋三尸首
平日里这蒋三乃是仓前街有名的泼皮,街上几乎无人敢惹,而此时却是眼珠凸起,再无声息,被吊在了街口
徐五看着眼珠突出浑身惨白的尸首,脸上也是生出一丝恐惧,但犹豫了半晌,还是一咬牙,向着前方的钲兵摊位前走去
“这位官爷,小的听说应募会发五两安家银,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只要应募立发五两银子,绝无拖欠,这位壮士,可要应募”
陈上川坐在桌前,看着眼前神色紧张的青年,脸上带起一丝笑意,而心中也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夜幕时分,随着各处或是强钲,或是利诱
也不管过程中到底闹出了多少乱子,两千余名城中青壮终归还是按时被送到了焦琏军中,而后又被紧急发到了城墙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