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格林先生回到家时，他发现埃里奇和肖恩正在轮番劝说着自己的女儿卡洛琳。而卡洛琳则完全不听他们所说的话，一门心思在收拾着什么。

“哦，你们在干什么！”格林先生用力跺了跺脚，把实木的地板踩得邦邦响，但是完全没人理他。女儿还在收拾着东西。他有些郁闷地脱下手套丢在餐桌上，到厨房洗了洗手。

出来之后，他心平气和地对肖恩说道：“你来给我解释一下吧，肖恩，她是打算搬到你的牧场去住吗？”

“什么？别开玩笑了。”肖恩没想到格林先生居然提出这样的问题，赶紧澄清。令他没想到的是，卡洛琳也是同样的想法，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了刚才的话。

“真是默契，其实我和我太太都没有这么高的默契。”格林先生吹了个口哨，揶揄着两個年轻人。

事已至此，为了不让格林先生不往更深的地方瞎猜，肖恩把这两个月的计划和发展统统告诉了格林一家人，这本是肖恩一个人的计划，格林先生完全不知情，他甚至以为肖恩和卡洛琳经常在一个房间里是在谈情说爱呢。

当然这也是整个格林之家包括芬娜的想法，甚至格林太太对肖恩还非常满意。

说回刚才，一开始格林先生还微笑着听，感慨着年轻人思路活泛，总是能想出他想不出的主意。之后，听到卡洛琳也参与其中，负责誊攥肖恩写好的信件时，他的笑容开始变得僵硬，再之后，听到卡洛琳因为不想再欺骗笔友而痛苦时，他的脸色已经比锅底还黑，等到最后，听到计划败露，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之后，他竟然还松了一口气。

“好，很好，而我最喜欢这个计划的部分就是，它失败了。要不然我可能就要失去我的女儿了。”他苦笑着对屋子里的年轻人道：“你们都很棒，做到这个地步已经让我非常惊讶了，但给牧场找出路是我的责任，而非你们的。幸好计划失败了，否则我可能要去监狱里才能看到你俩了。尤其是你，卡洛琳·格林。”

他责怪地瞪了卡洛琳一眼，似乎是对她做这种事情有所不满，“如果要骗人，那就先骗过自己，如果没有那样的本事，就不要逞能，否则就是害人害己。”

“但是我们的马.....”卡洛琳还想再说什么，却又被格林先生打断：“我再说一遍，那是我的事情，而非你的。好孩子，你该去去床上好好睡一觉。你看你的黑眼圈，已经能赶得上我了。”

而后就转身回到他的木匠房，开始了工作之余的敲敲打打。

事情虽然没有圆满结束，但至少今天的工作就到此为止了，他告别了格林兄妹，转身也跟着出了门外。

卡洛琳似乎也放下了包袱，她笑嘻嘻地跟着肖恩出去，打算送他到门口。

“明天早上，你带着灰姑娘去火拳酒吧门口等我，到早上9点，我们一起卡农城坐火车去堪萨斯。”她轻轻凑到肖恩耳朵边上，悄声说道。

肖恩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声音似的一下子抬起头来：“你疯了！你爸爸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

卡洛琳见状给了肖恩一肘，示意他小声点：“明天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再不走，我妈妈回来之后就更走不成了。就算卖不成马，我也需要给被骗的笔友一个交代。”

肖恩默默摇了摇头，“格林先生已经打算自己卖马了，你再这样不过是多此一举。虽然我不想说什么，但你一个女孩子做这样的举动十分.......冒险。而且是不必要的冒险。”

肖恩只是再三劝阻卡洛琳的举动，一点都没有赞成的意思。人家姑娘为了自家的事情操碎了心是人家的心意，但自己瞎掺和什么！

只是卡洛琳依然拽着灰姑娘的缰绳，做着最后的努力：“我知道爸爸的努力指的是什么，他要把马圈里的役马当做肉马卖给屠宰场。把连屠宰场都不要的瘦马当做野马弃养在野外，任由它们自生自灭。

那些可是我们辛辛苦苦养了两三年的马！它们是我们辛辛苦苦选育出来的，它们的母亲是百里挑一的好马，它们的父亲更是数十英里之内最好的种马。它们自打生下来就被寄予期望，它们也不负众望成为了很好的马，它们可以比赛，可以拉木头，甚至可以上战场，但唯独被当成肉类端上餐桌不是它们的命运！”

“如果筹不出钱，被当成肉食端上餐桌的，就是你的父母了！卡洛琳。你是学过哲学和历史的大学生，在时代洪流中，连人都是被碾碎的灰尘，更别说几匹马了。再过几年，也许人也会像你描述地那样跟牲口一般生活，而牲口被当成果腹的粮食。”肖恩残酷地向这个姑娘揭示着大萧条之后的命运。

“但是我的方法明明可以......”她依然不想放弃，挣扎着想给父母找出一条更好的路来。

“你只不过是把自己当成上桌的菜而已！姑娘，你先要把自己当成个人!”肖恩有些生气了，他踢了踢灰姑娘的腹部，灰姑娘仰起头挣脱了卡洛琳的手，肖恩趁机扯住缰绳往回一拉，灰姑娘顺着缰绳的力道转了个身，往格林之家的大门去了。

肖恩是有理由生气的，写诈骗信卖马是一回事，把自己送出去卖马又是一回事，前者又不牵扯肉体的关系。

要是让格林先生知道，自家姑娘为了卖马把自己给卖了，他身为一个老父亲是种什么感受？而这件事情是因为肖恩而起的，肖恩又该怎么和格林家的人相处？有的时候啊，一些自我感动的行为真的只会让别人更难接受。

“肖恩！你这么害怕就跟着莪！看我会不会那样做啊！”卡洛琳的声音从后面传入肖恩的耳朵，他没有回头，只是不停地敲打灰姑娘的臀部，让它跑得再快一些。

第二天早上六点......

天只是蒙蒙亮，红石镇上的人还没有多，火拳酒吧门口，穿着一件厚实长夹克的肖恩缩着脑袋坐在廊檐下面的长凳上。春天已经被追得只剩下一条尾巴，草原上早上和晚上还有些春天的寒冷。

“你不是不来嘛？”一阵脆亮的马蹄声响起，比马蹄声还要响亮的是卡洛琳的喊声。

“不用喊，我能听得见。”肖恩站起来尽量把身体舒展，“我只是去堪萨斯接蓝尼，顺便去一趟阿尔梅纳，你知道吗？顺便去。不过，你还真是下了血本了哈？把这个大家伙都带过来了。”

卡洛琳穿着一身男士的猎装，脚上踩着一双及膝的牛皮长靴，长发挽成一个髻塞进德比帽里，不细看就像一个刚刚满16岁的少年。这衣服略显陈旧，看起来是埃里奇以前穿过的。

令肖恩动容的是卡洛琳牵着的大家伙，一头肩高超过一米八的黑色夏尔马。那一个蹄子就比喝汤的汤碗还要大上不少了。

“当然，为了卖马，我当然需要拿出明星选手。比如我的‘小亨利’。它是一匹阉马，但是整个马场里力气最大的，当然也是最能吃的。”卡洛琳兴奋地给肖恩介绍着自己带过来的好马。

“而且在我异常艰苦的说服之下，爸爸同意了我的请求，我会带着这匹马到堪萨斯出售，如果我能办到，那么剩下的马也任由我处理。”

“哦，巨大的进步。”肖恩赞叹道：“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代价就是在这件事情之后，去找个班上，大城市里也好，小镇上也罢，反正不能蹲在家里啃老。”卡洛琳没有丝毫的不高兴，反而憧憬着之后的职业生涯。

她觉得自己信中跟那个独立自主的海拉越来越像了。

“也别把自己想得那么厉害。格林先生昨晚上也来找我了，请求我一路护送你安全。”肖恩适时泼上一碗凉水。

在格林先生看来，红石镇除了本森镇长之外，就属肖恩外出得多，见过的世面多了。

肖恩见卡洛琳已经准备妥当，就翻身上马，示意卡洛琳跟上。卡洛琳也不遑多让，她脚踩在马镫上，用力拽着缰绳，手在桩头上稍稍用力就坐到了“小亨利”的背上，她的大长腿稳稳踩着两个马镫，丝毫不因为宽大的马身显得局促。

夏尔马走得慢，但步幅很大，只要灰姑娘稍稍慢些，就能跟上。两个人走走停停，到了荒野上就已经天黑下来。肖恩已经在这条路上不知道走过多少次，连狼都杀了不少，自然不会害怕荒野。

只是卡洛琳还是第一次走，他怕卡洛琳没有准备好，在太阳落山之前就扎好了帐篷，卡洛琳适应的很快，她还趁着肖恩搭帐篷垒营火的时间里去附近的小树林里捡了一些柴。于是在晚上，他们舒舒服服地坐在篝火边上，一边吃着咸肉配面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因为肖恩过早扎营的缘故，第二天他们还需要早点上路，于是肖恩让卡洛琳先去睡觉了，到后半夜一点多，睡醒的卡洛琳过来接肖恩的班。

一路无话，第二天的傍晚，肖恩他们到了卡农城，肖恩先去火车站买了两张到丹佛的车票，卡农城这样的小城可不卖连跨州的票，路途遥远，火车也要换更大的车头。好在堪萨斯跟科罗拉多相邻，一路全是大平原，路好走得很，票价也不太贵，格林先生给女儿的零花钱还完全够用，不需要像肖恩来丹佛那样找人偷渡上车。

晚上自然是肖恩和治安官罗宾·桑顿的夜场，他们已经计划好了，从晚上开始一直喝到凌晨，接着回旅店睡觉，直接睡到中午上火车，在火车上再睡上一路，等醒来之后就到丹佛了。

肖恩浑然忘记了两个月前他和罗宾喝酒喝到不省人事之后那句“我再喝就是狗”的誓言，又是一场喝到桌子下面的狂欢。

等肖恩中午醒过来，还差两个小时登车，他不紧不慢地喝粥，上马，一直骑到火车站，又在车站办理了活物托运，看着车站的工作人员将两匹马拉进货物车厢字后，他俩不紧不慢地上车寻找座位。

上车之后肖恩丝毫不顾别人的目光，又是一阵呼呼大睡，等酒精彻底在身体内消化吸收，肖恩长长地哼了一下，心满意足地醒了过来。

“我们到哪了？”肖恩看了看车窗，外面已经是漆黑一片。很显然肖恩一觉睡到了晚上。

“不知道。只走了半天。”卡洛琳听了一路的呼噜和火车的咣当咣当的震动，很难说哪个更令人心烦。

“哦。”肖恩稳稳坐直，静静等着夜晚过去。

经过了两天的颠簸，肖恩又回到了西部的起点，丹佛——里高城。

肖恩和卡洛琳下了车先是跺了跺脚，缓解一下劣质减震器的对脚底板的伤害。再之后就要去把两匹马解下来。那两头可怜的动物可不如人类，在拉出来时，腿软的跟面条似的。装它们的货仓已经完全不能下脚。粪便把整个地面完美地覆盖了一层。

去堪萨斯的火车还有2个小时的时间才到站，肖恩和卡洛琳不想多等，他们计划把两匹马带过来好好溜达溜达，防止它们在去堪萨斯的路上重蹈覆辙。

丹佛还是那个一直在修修修的样子，永远像个大工地。只是今年这里多出来一座高楼，那边又多出来一座剧院。丹佛在科罗拉多发现黄金之后一直发展得很不错，尤其是科罗拉多州多如牛毛的矿脉和跟矿井相差不多的石油，很多赚到钱的富豪在丹佛也有一套房。

火车站外人群攘攘，肖恩和卡洛琳借着两匹马的冲劲才将人群冲出一个窟窿逃了出来。不过刚从这边过去，又一趟来丹佛的火车堪堪停稳。又一波人从车里涌出，像两波河水汇聚在一起。

“人可真多，不是吗？”肖恩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马，一边跟卡洛琳说着闲话，但是卡洛琳却盯着下火车的那波人愣神。

“有什么问题吗？”肖恩回身拽住夏尔马的缰绳，防止它受惊跑掉，又问了一遍。

“没什么，好像那里有一个人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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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回神，不要被人群冲散了，布尔金！”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声音刚刚过了换声期，还有些不能高声说话。他的开口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甚至是白眼和嫌恶，只因为这个说话的人是个黑人。

“哦，没什么蓝尼，好像刚才有个熟人路过了。”布尔金·康利犹豫了一下，回答道。

“我们快进站买票吧，我刚才看到普韦布洛的车了，如果我们没赶上，可就要再多住两天了。”鬼知道为什么蓝尼居然和布尔金混在了一起。

布尔金并没有应答，他停下了脚步，任由人群组成的浪潮拍打在他的身上。那是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虽然他穿着猎装，戴着帽子，大半张脸都被挡在帽檐下面。但布尔金依旧能从他的体态和身形当中看出那是一个他应该认识的人。

“会是谁呢？”

“会是谁呢？”

“马泽法克！是他妈的海拉！我想起来了，是海拉，佐伊·海拉！”一道闪电击中了他的脑袋，脑海轰然炸裂开来，一张张照片从大脑风暴中飞来飞去，那个模糊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他猛地跳了起来，扭身冲进人流当中，他逆流而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对抗着庞大的人群。他推搡着，拥挤着，只为离那个身影近一点，再近一点。

直到那个身影不再是虚幻，他大声喊出了那句早就想喊出的话：“等等，请问我在哪里见过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