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中，瑾宣大监亲自给兰月侯倒了一杯茶。

兰月侯接过茶杯，轻轻嗅了嗅：“好茶，茶庭轩的苍山雪绿，清新纯雅，大监倒是懂得享受。”

“侯爷说笑了，”瑾宣大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历山茶庭轩虽然是当世三大茶坊之一，苍山雪绿也算是其招牌，但怎么也比不上陛下御赐的水烟雨露。”

“皇兄赏赐的水烟雨露自然是好茶，”兰月侯喝了口茶，“不过，这苍山雪绿却别具一番风味。”

这么些年来，两人都是明德帝的左膀右臂，一个整日陪着明德帝，一个更是身负监国重任，两人曾经也不乏合作。

现如今，两個人依然是做着各自的本职，但平衡他们的帝王却不在天启，于是一个人藏在宫闱之中，一个人坐在龙椅之下，手握天下大权，明明此刻两人相距不过三步，却说着一些意味深长的话，不断试探彼此的目的。

这些变化是如何产生的呢？

是从明德帝有意平衡朝政开始，还是皇帝陛下将屠刀对准了那位绝世的王爷。

兰月侯默默地想着，思绪忽然不断翻飞。

作为萧氏皇族，他是明德帝最小的兄弟，那场震惊朝野的八王之乱发生时，他的年纪尚小，因此侥幸避过了那场动乱。

但随着明德帝继位，以及年龄渐长，不可避免地要接触朝政，为了保住性命，兰月侯很聪明的选择当一个忠臣，一个完全效忠皇帝的忠臣！

做忠臣也是一件很难的事，尤其是他还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忠臣，所以，在明德帝的安排下，他成了制约五大监的工具人。

相对的，五大监的存在也制约着他，就像此刻，明明皇帝出访西域佛国，但却没带着瑾宣大监，这本就是限制他的手段。

“若是侯爷喜欢，改日瑾宣派人送一些到侯爷府上。”瑾宣大监轻轻说了句。

兰月侯回过神来，笑了笑：“大监说笑了，有皇兄赏赐的水烟雨露就够了，在下今日来此，也是来看望大监，非是为这苍山雪绿而来。”

“不为苍山雪绿，那就是跟他们一样，为了四皇子而来咯？”瑾宣大监幽幽地说。

“哦，原来两位也是为了四皇子一事，”兰月侯故作讶然的望着瑾玉和瑾言二人，“这可真是太巧了。”

瑾玉和瑾言对视一眼，神色中尴尬一闪而逝。

“确实挺巧的，”身材肥胖，满脸笑容的瑾言望着兰月侯，低声道，“侯爷身负监国重任，没想到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也能惊动侯爷？”

“无关紧要？”兰月侯咀嚼着这个词，神色渐渐变得冰冷起来。

“放肆！”瑾宣大监的脸色也变得冷漠起来，他望着瑾言的目光多了几分威严，“天家之事，从来都是头等大事，哪来的无关紧要？”

肥胖的瑾言公公此时吓得满头大汗，急忙跪了下来：“大监，瑾言一时妄言……”

“这话你不该跟我说，”瑾宣公公挥了挥手，“你应该对侯爷说，看侯爷的意思。”

瑾言立时反应过来，连忙朝着兰月侯拜倒：“侯爷……”

兰月侯神色微微一变，随后叹了口气：“瑾言公公，有句话叫祸从口出，作为陛下最信任的掌印监，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瑾言连忙点头：“侯爷说的是，瑾言记下了。”

兰月侯望着窗外，良久之后才说道：“相信你们也清楚，我这次来是为了四皇子一事，之前的事我可以当作没听到，但，四皇子来这里的一切，我希望知道一个答案！”

“好。”瑾宣大监沉声道。

兰月侯又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说道：“瑾言公公起来吧，地上凉。”

瑾言公公小心地望了眼瑾宣大监，见其没有异议，这才连忙起身，随后恭敬地站到屋门处，肥胖的身材极力站正，仿佛一个门神一般。

“大监，现在可以说了吧。”兰月侯低声道。

“四皇子来此是为了告诉我一个消息。”瑾宣大监喝了一口茶，轻声道。

“哦，什么样的消息能让四皇子不辞辛苦，亲自传达给大监？”兰月侯有些诧异。

一旁的瑾玉和瑾言目光也有些异样，他们自然听出了兰月侯语气中的怀疑，其实连他们心中也有些犯嘀咕。

瑾宣大监微微一笑，瑾玉和瑾言能听出来的，他自然不会不清楚，但他却仿佛没有听出其中含义一般，继续说道：“四皇子殿下告诉我的消息关乎一个人。”

“一个可以称得上天下第一的人。”瑾宣大监的声音中充满了寒意。

“勾魂鬼？”兰月侯一愣，这个答案实属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瑾玉更是心中一惊，自从白王萧崇派人对苏昼出手失败后，他便派人寻找过苏昼的下落，却始终一无所获，今日竟能在这里听到这个名字？

“没错，是他。”瑾宣大监点头，“四皇子告诉我，勾魂鬼在军山出没，我想侯爷应该不陌生吧？”

“军山？”兰月侯的目光微微一凝，语气有些意外地问道：“他去了神霄派？”

瑾宣大监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点点头，看着兰月侯诧异的目光，他低声说道：“四皇子只告诉我有人见到勾魂鬼在军山出没，不过我想，军上山值得他出动的也就只有神霄派了，不过这些还需要侯爷派人确认。”

“哦？”兰月侯眼睛一眯，“要我派人确认，大监莫不是在说笑吧？”

瑾宣公公摇了摇头：“我确实可以派人确认，不过总是比不上朝廷方便。”

兰月侯深深地望了瑾宣大监一眼，沉声道：“好！”

瑾宣大监又喝了一口茶，目光望着兰月侯说道：“今日之事我会写一封信交给陛下，侯爷要不要与瑾宣一块署名？”

“不必了！”兰月侯摆了摆手，“既然大监给皇兄禀报了，那就足够了。”

兰月侯的拒绝丝毫没有留有余地，与平衡自己的瑾宣大监一块署名，他还没有那么想不开……

瑾宣大监对兰月侯的拒绝也丝毫没有意外，只是淡淡地望了眼充当门神的两人，幽幽道：“事情你们应该也听到了，不知你们可有办法除去那勾魂鬼？”

屋外，跟着兰月侯一块来的年长太监和伺候瑾宣大监的黄衣公公相对而立，黄衣公公讥讽道：“这不是程公公么，今日怎么有空到此？”

被称为程公公的年长太监微微一笑：“今日侯爷想拜访大监，我们这作为下人的，自然要陪着。”

“都是下人不错，可惜有些人怕是认错了主子。”黄衣公公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是不屑。

程公公也不恼，依旧平静道：“陛下我还是认识的。”

黄衣公公被这句话噎了一下，神色不免有些难看。

门在这个时候忽然打开了，兰月侯和瑾玉、瑾言、瑾宣大监一同从里面走了出来，瑾宣大监此时也不复见四皇子时的傲慢，亲自将兰月侯送出屋外。

兰月侯走到程公公身边，低声道：“走了。”

“恭送侯爷。”瑾宣大监等人微微垂首。

等到兰月侯坐上了马车，身影渐渐远去，瑾宣大监收回目光，幽幽地问道：“你们来的是不是太急了？”

瑾言讪笑两声，瑾玉公公面色依然如常，沉声道：“大监应该清楚，我来此是为了什么？”

瑾宣大监点点头，忽然笑问道：“一向不动如山的白王也着急了么？”

瑾玉公公摇了摇头：“一个四皇子自然不值得大动干戈，但大监莫忘了，那一阵风花雪月还未开始。”

良久的沉默之后，瑾宣大监忽然叹了口气：“要不是你提起，我差点忘了，还有一场风花雪月，这些日子，龙虎山吸引了太多的注意力，就连我都有些懈怠了。”

瑾言公公笑容满面：“那人还未踏出雪月城半步，大监不必挂怀。”

“那就好，如果那人真的有了动作，事情可就麻烦了。”瑾宣大监舒了一口气，“如今勾魂鬼有了消息，全性也暴露了不少，龙虎山的事情不能再拖了。暗河如今有消息了吗？”

“暗河接下了任务，但具体消息还没有多少，不过有消息称蛛影和傀出动了。”瑾玉回道。

“傀么？”瑾宣大监眯了眯眼睛，“看来暗河也容不下全性了。”

“容不下全性的可不止暗河一家，”瑾言依旧带着笑容，“这次四皇子来拜访大监，不也是这个目的？”

瑾宣大监笑了笑，没有接这话，而是转头望向黄衣公公：“刚才那个是姓程的？”

“正是那个老家伙，”黄衣公公语气中不乏厌恶，“这次的消息估计就是他禀报的。”

“就算没有他禀报，兰月侯最多也就晚一点知道，毕竟那人来的太招摇了，连你们都能知道，怎么可能瞒得过兰月侯？”瑾宣轻声道。

瑾玉和瑾言脸色微微一变，这句话可能有很多种意思，但其中不乏对他们的敲打。

“大监，我们现在是否需要派人跟姓程的好好聊聊？”瑾玉公公很快就收敛了表情，沉声问道。

“不必了，若是没有他们哪来的我们？”

“正是因为有他们存在，陛下才能掌控我们，不是么？”

几人垂下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

苏昼和尹落霞重新回到了南安城，其余众人没有同行，他们另有任务。而神霄派的收获已经被苏昼放入噬囊之中，两个人并肩走在南安城之中，一直没有说话，期间不时有一些活泼的儿童从他们身边跑过。

尹落霞的绝世风采，在一人之下版亚洲四大邪术下，变得不起眼起来。

一直走到快到城门口的时候，尹落霞忽然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上方，城门上写着潦草的“南安城”三个字，这还是当年的郡守萧明礼醉酒之后题上去的。

“你说这那南城是南部的安宁之城，还是难以安宁的城市呢？”尹落霞轻声问道。

“原本题字的人怎么想的我不清楚，但现在它还是难以安宁的城市。”苏昼平静地说道。

“难以安宁啊？”尹落霞的声音中似乎有些失落，“难道这世间就寻不到一个安宁之地了么？”

苏昼笑了笑，语气有些嘲讽：“如果你见过家园，或许会改观。”

不过，前提是你不清楚其中的真相！

尹落霞不明白苏昼语气中的嘲讽，而是有些疑惑：“家园，这是什么？”

“哈哈哈，家园，传说中暗河唯一的净土，在那里可以真正地放下屠刀，过一个平凡人的日子。”苏昼轻声说道。

“能过平凡的日子，这不是很好么？”尹落霞惑道。

“传说中，入了家园便可洗去一生罪孽，这样听上去是不是很好？”苏昼语气有些古怪的问道。

尹落霞点点头，江湖中很多金盆洗手之辈，最后追求的也不过是个安宁，若真有一个家园，自然是很好。

但尹落霞终究聪慧过人，她听着苏昼的话，已经意识到一些问题：“难道这家园还有什么内幕么？”

苏昼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要笑，但扯了半天却没能笑出来，最后他终于放弃勉强自己。

“暗河中有很多杀手闻名江湖，苏暮雨你肯定知道，对么？”苏昼继续问道。

“我知道，执伞鬼，也是曾经的‘傀’，寒衣跟莪说过。”尹落霞点了点头。

“那你一定不清楚，暮雨哥曾经是无剑城的少主。”苏昼沉声道。

“无剑城？”尹落霞愣了下，虽然这个名字已经甚少出现在江湖之中，但尹落霞依旧记得，那个搅弄风云的地方，因为当初无剑城覆灭，在江湖上流传甚广，那是足以媲美如今龙虎山的大事。

“如果我告诉你，无剑城的覆灭就是暗河所为，而且，那些杀人凶手还藏身家园，你会怎么想？”苏昼幽幽地问道。

“暗河？”尹落霞大惊。

她原本对暗河了解不多，不过雪月城却跟暗河有着很多渊源，在雪月城这么些年来，耳濡目染之下，她也对暗河有了几分了解，所以她很清楚，苏暮雨在暗河中的地位！

但就是这样地位的人，却被暗河灭了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