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城中。

看着一脸惊讶的尹落霞，苏昼轻声问道：“很惊讶对么？”

“暗……暗河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儿？”尹落霞有些无法接受，虽然她清楚那些做杀手勾当的，必定不会很干净，但暗河做出的事情，还是有些超出了她的想象。

“做这种事情的多了去了，天泉老人不就是灭了望衣楼，还收冥侯做弟子么？”苏昼语气带着几分嘲弄，更多的还是冰冷。

“这，这也太……”

“太残忍了，对么？”苏昼打断了尹落霞。

尹落霞点了点头，她根本无法想象，这种事情放到一个人身上会是怎样的打击。

“但这就是事实！”苏昼语气依旧冰冷，“家园中很多都是手上沾满了血腥的家伙，其中不乏一些，参与过对暗河其他人动手的家伙。”

原著中只揭露了一些家园的内幕，但苏昼在暗河也度过了很多年头，自然清楚，家园是个怎样的地方。

家园是上一任大家长建立的，说家园之中，住着的都是暗河中人留在凡世之间最在乎的人，大家长建了家园，将他们保护起来，同时也是为了让暗河杀手，有個放下屠刀的栖身之地。

但这些在苏昼看来，一切不过都是谎言！

就说为了保护暗河中人留在凡世最在乎的人这一点，没错，家园中确实有着苏暮雨最在乎的萧朝颜，但大家长告知苏暮雨家园的位置时，是他身中雪落一枝梅，生命危在旦夕之际。

在苏昼看来，这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另类的人质，为了要挟苏暮雨的人质！

这不怪苏昼往阴暗处想，毕竟当时的苏暮雨，已经是暗河的傀，也是暗河最顶尖的杀手之一，只有苏暮雨保护大家长，大家长才有活下去的可能。否则，一个身中剧毒，连动手都费劲的掌权者，怎么可能活下去？

而且，家园有意思的事情还有很多，参与灭了无剑城的杀手，却与跟无剑城关系密切的萧朝颜生活在一起，这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地狱笑话？

“这个世界或许有安宁，但所有的安宁都是有代价的。”苏昼沉声道。

尹落霞微微皱眉，声音似乎有些飘渺：“不知我想要的安宁，又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苏昼听到了这句话，但却没有回答，现在他给不了任何承诺……

尹落霞也沉默起来，她其实没多少追求，甚至只想追求一个平凡人的日子，但很可惜，就是这样微不足道的追求，却始终无法实现。

宋燕回一生让无双城绑定，但苏昼呢？

她能够感觉到，苏昼心中也有一个遥远的目标……

气氛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两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从城门口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南安城的集市。

街上摊贩不断叫卖，街边稚童脸上洋溢着让人羡慕的喜悦，在稚童的旁边，还有一些妙龄的少女喜笑颜开的分享着各自生活中的趣事。

喧闹的长街，充斥着人间的繁华，在这南方的盛夏，却散发出一种春天的勃勃生机。

果真应了那句老话，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

看着这人间烟火，苏昼原本压抑的情绪都变得放松起来，苏昼甚至有闲暇开玩笑道：“落霞，你知道么，我很喜欢看到这样的景象。”

尹落霞看着这景象，心中微微一动，作为一个聪明的女人，她没提刚才的话题，只是有些诧异地问道：“我以为只有我这样的人才会羡慕，你怎么看也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那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苏昼笑着问道。

“在我的印象中，你是一个谜团一样的男人。”尹落霞的脸上也带着笑意，但语气却不像说笑。

尹落霞这忽然变化的语气听的苏昼一愣，不过随后她就释然的笑了笑，用同样认真地语气，低声道：“谜团也会有解开的那天。”

只不过，需要一些时间！

苏昼忽然伸手揽过尹落霞，双臂将她紧紧抱住，只见二人紧紧贴在一起，苏昼忽然低下头，凑到尹落霞的耳边，轻声说道：“我需要一些时间，你愿意等么？”

尹落霞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这个人，对方的相貌依然如初见那般，丝毫没有变化，但整个人却比以往少了几分阴郁，多了几分威严，那双原本显得凉薄的眸子此刻看来，也显得有些疲惫。

“好！”尹落霞脸上微微一红，说完后她就愣住了，原本她心中藏着不少怨言，可在看穿苏昼眼中的疲惫之后，那些怨言顿时烟消云散，只留下这样乖巧的一声“好”，这样的话一出，竟有种难以言喻的和谐。

不过这终究是在大街上，尹落霞感受着耳边那温热的气息，在意识到此刻的情况之后，她挣扎两下，从苏昼怀中挣脱。

“怎么，我的怀抱就这么不值得留念么？”苏昼笑着问道。

尹落霞环顾四周，看着那些各异的目光，心中还是有些羞涩，但面上不显，撇撇嘴道：“谁知道你那怀抱，抱过多少女人？”

苏昼叹了口气，对于这个话题，他永远争辩不过女人，于是果断转移话题：“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萧瑟快要出雪月城了。”

尹落霞站直身子，也不与苏昼计较，只是诧异道：“现在这个局势，他敢出雪月城？”

自从知道了萧瑟的身份以及苏昼的部分计划，尹落霞也了解过一些萧瑟的情况，琅琊王一案发生以前，萧楚河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皇位继承人。

论实力，萧楚河十七岁就入了逍遥天境，这份绝世天赋在世上也难寻几人；论势力，天下百晓堂的堂主姬若风，是他的师父，北离最绝世的王爷是他的启蒙人，这样的势力之下，皇位的抉择几乎是铁板钉钉。

但琅琊王一案的发生，让这一切都发生了变化，琅琊王身死，萧楚河为琅琊王争辩被皇帝贬出天启，一身功力都被人废了，在这之后，白王萧崇与赤王萧羽的势力开始崛起，曾经的永安王萧楚河变成了客栈老板萧瑟，此消彼长之下，那个位置的归属就变得有些奇妙了。

“若是他连雪月城都不敢出，我怎么会支持呢？”苏昼幽幽地说道。

“可他毕竟……”尹落霞欲言又止。

“毕竟被废了，对么？”苏昼替尹落霞说出那句未尽之意。

尹落霞点了点头，虽然坐上那个位置人可以没有武力，但想要得到那个位置，却需要武力的支持，别的不说，当年八王之乱，要不是琅琊王的那些朋友，如今的北离还不知道是哪位做皇帝……

“只不过是一些功力罢了，只要有机会，迟早有机会练回来的。”苏昼神色不变。

尹落霞看着前方：“如你所说，他或许能练回来，但这需要时间，在雪月城他有这个时间，离开雪月城，没人会给他这个时间，这个道理是个人都明白。”

苏昼仰头看天：“道理没错，如果是永安王萧楚河，必定会待在雪月城，但萧瑟不一样，他会出城！”

“他们不是一个人么？”尹落霞的眼中有些不解，“虽然现在的萧瑟没了武功，可我当初也见过他，说他心思深沉丝毫不为过，这样的人会离开雪月城？”

“你说的不错。”苏昼点了点头，“但我说了，他现在是萧瑟，永安王萧楚河不会以身犯险，可萧瑟却会做一些不一样的选择。”

“不一样的选择？”尹落霞眉头微微一挑。

“永安王还差点意思，但从永安王变成萧瑟，就仿佛是琅琊王再现了。”苏昼嘴角有些嘲讽。

毕竟，两人连皇位都能随意放弃。

尹落霞没察觉苏昼的嘲讽，只是诧异地望了他一眼：“琅琊王，你对他的评价这么高？”

苏昼笑了笑：“一个重情重义的人总不会令人讨厌，不是么？”

“那是当然。”尹落霞毫不犹豫地点头道。

苏昼继续笑道：“所以，我派出了自己的弟子，助他们一臂之力。”

“你把南宫派出去，不怕她出意外？”尹落霞看了苏昼一眼。

苏昼轻笑道：“雏鸟总有振翅的一天，虽然萧瑟那里有些危险，但她要是能够闯过去，逍遥可成。她心中压着仇恨，若是没有足够的压力，想要突破只怕要靠时间去磨，我不想浪费她的天赋，自然要给她提供一点动力。”

“你这个师父做的倒是挺不错，”尹落霞看着他，“我也见过不少人教徒弟，都没你这么上心。”

“或许我有个好师父吧。”苏昼的目光中有些回忆，“天色不早了，全性中有些人手艺可是很不错，你要去尝尝么？”

“那就尝尝。”尹落霞点点头。

苏昼目光贪恋的看了眼大街，随后转身离去。

听雨轩中，苏昼和尹落霞坐在桌前，轻轻嗅着桌上的佳肴。

李慕玄则是在一旁指挥着，不断将一盘盘美味放到桌上。

“这道白玉糕放到那边，不要放错了。”

“那道诗礼银杏晚点上。”

“慕玄，辛苦了，坐下歇会儿。”苏昼笑了笑，指了指桌边的椅子。

李慕玄没好气地望了苏昼一眼，也不迟疑，整个人仿佛无骨倚着椅背：“我说你才刚回来就要折腾我们，我今天忙前忙后，不都是你摆布的么，现在在这里充好人了？”

苏昼走过去，倒了一杯酒后一饮而尽：“有你负责后勤，我放心啊，要是没有你打理的井井有条，我能这么轻松灭了神霄么？”

“我曾经好歹也是暗河的杀手，区区一个神霄派罢了，还非用你出手？全性中不是没有高手，你就是手痒了。”李慕玄依旧没好气，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什么性子我还不了解么？”

“也不能这么说。”苏昼讪笑两声。

“别装了，你就不是那种正经掌门人，这么些年，莪早就看明白了。”李慕玄喝下一口酒。

苏昼忽然道：“那你应该清楚，虽然我不是正经掌门人，但全性确实听我的号令。”

李慕玄的脸色微微一变：“当然，连我都听你的命令。”

“那，你对我的计划有疑问？”苏昼幽幽地问。

李慕玄一愣：“没，虽然有些不理解，但你总是对的。”

“那就好。”苏昼点了点头，仿佛毫不在意地说道，“这么些年过去了，快要到收获的时候，我可不想发生意外。”

“那就要看你的计划靠不靠谱了，”李慕玄叹了口气，“我们玩这么大，你就不怕玩脱了？”

“我创立全性的目的，是要实现我的梦想，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想要逆天而行，总要付出点代价，回不了头了。”苏昼冷声道，“前方纵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个来回。”

苏昼的声音无比坚决，连一旁的尹落霞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希望你能成功。”李慕玄说道。

“我当然会成功。”苏昼站了起来，一身黑底流金的长袍无风自扬，“从计划开始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条路我走对了。”

“你！”李慕玄微微一惊。

苏昼笑了笑，伸出食指竖在嘴边：“傀现在已经去了龙虎山，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吕良会对付他，随着吕良出手，我们的身份也该揭开了。”

“真的？”李慕玄瞬间站了起来，他摸着自己的脸，自嘲地笑道，“我还以为，今后这张脸只能活在黑暗中？”

“为了我的计划，你们隐藏的太久了，我们的老朋友已经入局，暗河已经开始流淌，我们也该醒来了。”苏昼沉声道，“但我要告诉你，我允许你们显露身份，甚至可以去报仇，但你们不能干扰到我的计划。”

“这样么。”李慕玄坐了下来，低头沉吟着。

“你好像有些不开心？”苏昼轻声问道。

李慕玄摇了摇头：“不是不开心，只是……有些惆怅。”

“惆怅？”苏昼斜睨了他一眼，也不作声，只等他自己开口。

李慕玄轻叹一声：“你忽然告诉我，可以摘下面具，我还有点不适应。”

“矫情。”

对于李慕玄，苏昼给予了这么个评价。

李慕玄笑了笑：“确实是矫情了。”

“不过，就是不知道……”

“老朋友们，有没有准备好，再见一见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