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铁佛寺,李鄂也不管身后花荣,也不洗身上、脸上的血污,只是进了寺庙大殿,背对铁佛,坐在了蒲团上。
今日一战,他胜就胜在步法灵活、天生神力。
八十三名北地汉子慨然赴死,他们不怕吗?
他们也怕!
杀至半场,李鄂虽说中了十几刀,但有铁锁子防身,并未受伤。
那时候他就从北地汉子眼中看到了惊惧与胆怯,但惊惧归惊惧,胆怯归胆怯,那些北地汉子还是选了一死了事。
后半场,北地汉子们几乎就是引颈就戮,李鄂一刀也没挨上。
有好汉、有战心,杀至最后,却成了引颈就戮,这就值得李鄂深思了。
北地汉子们的基础素质一点不差,李鄂挨的那十几刀,也是正经的势大力沉。
可惜,这些人好似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阵拼杀,无论是斗志上,还是训练、配合上,都差了那么一丝。
就是这一丝之差,让李鄂在相国寺街市之前,将他们一个个枭首。
個人勇力,如李鄂所说,到了百人左右,也就差不多了。
什么千人斩、万人敌,不过是形容、比喻而已。
若今日之战,在铁佛寺小街开打,李鄂估摸自己也是有死无生的局面。
小街狭小,不好大踏步的进退,一旦被围在了圈里,七八个人一人一刀,他就没法招架了。
若身着全甲,头上有兜鍪、铁盔,他的胜算依旧绝大。
不带兜鍪、铁盔,三五个人围攻,就是他的极限。
想到北地汉子的死法,他就想到了二十八宿的将来路。
战争是不可避免的,甲胄也不是万能的,李鄂跟二十八宿,唯一能引为依靠的只有手上的武艺,肚中的胆气。
如果换鲁智深打这一场,李鄂估计,花和尚后半场就要失了气力,若北地汉子后半场不失胆气,敢于殊死一搏,鲁智深不是他们对手。
看着丢在佛殿地面的大宋斩马大刀,跟契丹的双峰大刀,刀身的弧度,让北地汉子们,丢了双峰大刀的捅刺一节。
若双峰大刀的锋刃再稍微直一点,只在劈斩的刃口上带点弧度,这刀就完美了。
大宋的斩马大刀也是一样的道理,若将平头改成双刃的尖头,就是兼顾劈斩捅刺的战争利器了。
除了战刀之外,李鄂新做的鞋带,也在其中发挥了一点作用,对比的作用。
他得自武二爷的鸳鸯脚、玉环步,跟后世趟泥步、鸡步差不多,疾速滑步跟小碎步居多。
北地汉子的皮靴不跟脚,很多时候必中的一刀,就是因为脚下的步子不够准确而落空。
这点差池,在眼力大涨的李鄂看来,就是可以枭首的间隙。
归根结底,北地汉子们还是死在了手艺不够纯属上,战阵经验不够丰富上。
此战,若北地汉子们能跟他一样有进有退,而不是一味的猛冲猛打,那鹿死谁手也是尚未可知的事儿。
有了北地汉子们做参照,李鄂对二十八宿的训练,也就有了章程,苦练、配合、装备,缺一不可。
“李兄,偌大场面你也不提前说一声。
你‘唰唰’一顿枭首,跟着官家一同前来的慕容贵妃都被惊的头风发作了。
翰林金紫医官已经看过,说是受了惊吓,需慢慢调养。”
听到殿外蔡徽说辞,李鄂眉头一挑回道:
“这就是公子跟大娘子筹划的延嗣之法?
效仿唐时太宗事,以洒家为门神,震慑诸邪祟?
这倒是抬举洒家了……”
听到佛殿中满身血污的贼头陀,窥一斑而知全豹,蔡徽也不由感叹,这贼头陀生错了家门。
“常言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此计乃慕容贵妃所出。
慕容彦达不日将调任工部侍郎,都堂审察,小蔡老儿已然跟王太宰知会过了。
只是李兄,何苦为了慕容家事,冒此天下大不韪。
若官家知晓,此事泄露,李兄跟慕容家安有善果?
慕容彦达上进无望,慕容贵妃在宫禁之中无所出,慕容家需要行险一搏,李兄却不必如此的。”
虽说汴京城中,刷官家锅的人不在少数,官家的皇子、帝姬,也不定都是官家的。
但有些话蔡徽要说,有些事做了,后果也是不好承担的。
面前李二头陀虽说恶戾了一些,但武艺本事也份属大宋一流之列。
虽说因为李二头陀血污满身,蔡徽没有进佛殿,但他对李鄂也是真的起了招徕之心。
“呵呵……
洒家身份,是能娶得帝姬,做一驸马都尉?
还是能娶得蔡家贵女,做相公府的贤婿?
莫说是相公府的贵女了,即便是那曹二娘子一个寡居之人,洒家都不配与她婚娶,只能做个面首或是入幕之宾。
洒家还俗,能娶的只有民女,禁中使女,小官之女看不看得上洒家,还需另说另讲。
洒家投了公子,十年富贵可期。
但洒家睡了慕容家的大娘子,给她延了子嗣,只要不曾东窗事发,洒家便一世富贵可期。
一朝吃饱跟吃一辈子,洒家还是能分清楚的。
公子放心!
慕容家的大娘子,只要两蔡府的支持,而不会跟两蔡府相悖而行。
洒家本为老蔡府的江湖客,只因看清了这些,所以才有投慕容知府再度进京这一桩。”
看着面前思路清晰的李二头陀,蔡徽也只能轻轻一叹,话就是这话。
曹晟能做驸马都尉,源于曹王府。
蔡府的女眷,蔡徽可以带着李二头陀祸害一下,但蔡府的贵女,也不可能许给这没出身的头陀。
曹二娘子也是一样,两人可以彼此当做夫妻,但绝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夫妻。
至于李二头陀所说慕容贵妃,一朝事成,还真是可以吃一辈子。
“李兄胆魄,蔡徽不及。
前次官家所赐明光铠、山纹甲,李兄还要抓紧操持。
入宫禁,不会让李兄着扎甲、持大刀的……”
如今李鄂满身满脸的血污,看上去也是恶戾非常,蔡徽交待完之后,就带着护卫挤出了铁佛寺小街。
今日一战,李二头陀或是说官家亲封的奉武头陀,阵斩辽邦贼人八十三,可是大大的振奋了汴京城中的尚武之气。
李鄂战后的广告,也得到了一众汴京军民的支持。
今日的铁佛寺小街外,人满为患。
曹正那边的猪杂,已经差人去催了,今日猪杂摊子,必然大赚。
蔡徽前脚刚走,曹茗这个曹府跟邓府的二娘子,又在花荣的安排下,从寺内后门进了佛殿。
“法师,今日起,你就是奴家郎君了。
奴家已在铺中收拾了婚房,只等郎君临幸……”
曹茗这话说的大不敬,也大是羞耻。
她此来是受家兄曹曚所托,为曹王府子弟,谋取一个存身之道。
伐辽之事开始,大宋的弊病,不仅朝中君臣知道,汴京城内,但凡有些眼界的公侯王府,也知道。
军纪废弛之下,与虎谋皮,灾厄将近,也是许多人可以预见的。
但预见归预见,有些事只能准备一下,却不能脱诸于口,说给一样清楚内里的朝堂君臣。
今日,曹曚在阙楼之下,见了李鄂军中本事,知道妹妹曹茗与奉武头陀之间有些龌龊,便舍了妹妹,希冀为曹家子弟,谋上一条后路。
乱世将近,功名利禄便不怎么好使了,武力才是正经的立身之根,这在将门眼中,也是真实无比的。
“小娘子面上乖巧,但心内仍有不甘。
且去打盆水来,为洒家擦洗一下。
擦洗之时,小娘子说说是谁人迫你献身的。
若是小娘子父兄,洒家无话可说。
若是其他散碎鸟人,洒家倒是可以为小娘子出头。”
听了李鄂之言,曹茗惊讶抬头,这恶人头陀,倒是识人冷暖,一番话虽说不甚干净,但也让她心内的委屈少了许多。
招呼自家仆从,在外面备了温水,曹茗一边为头陀擦去脸上血污,一边道出了心内的不甘。
“小娘子的兄长曹曚,倒是个明眼之人。
但洒家以为,学武不若经商,分些家口去泉州经商,再分些族中青壮学武,才是正途。
洒家的拳甲社,是得过官家首肯的,此社之后,便为曹家子弟敞开大门了。
至于小娘子婚房,且留着吧,哪日小娘子自家耐不住了,便可来找洒家。
兴许尔兄口中未来之变,还是小娘子摆脱邓府婚姻的机会,且看……
且看……”
辞了曹茗心意,李鄂也没让她闲着,而是问起了布料、衣料的种类。
与明光铠、山纹甲、扎甲、步人甲相比,李鄂更看好的还是棉甲。
从武器甲胄上看,鲸吞了辽邦的金贼,可并无落后之处。
兵甲上不落后,就只能选择与之前不同的战争方式了。
布帛、弓弩,都是大宋强项,重甲骑兵、重甲步卒,可做定鼎、防守之用,但日常野战,遇上蒙古人的狼群战术,重甲就极度拉胯了。
而棉甲跟狼群、北伐相得益彰,金贼乃战争文明,遇上根本战争方式的改变,没有相应经济基础的金贼,就要被降维打击了。
虽然这些只是设想,但也是经过后世几番论证的。
在衣甲设计上,出身将门的曹茗,也有其理念。
与李鄂所想,锦帛为面,内衬棉麻辅以甲片的设计不同。
曹茗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棉麻之外另加鞣制皮料,不仅可以增加防御跟保暖,还可以根据季节不同,分棉甲与皮棉甲,无非大宋的经济跟工艺,都可以做到。
听了曹茗建议,李鄂便让她细细画了图纸,并讨论了一番,这位曹府的二娘子,若是能娶得到,也算是个不错的婚配对象。
只可惜起始不同,许多事的味道也就变了。
但曹王府当家人曹曚的胆魄,倒是可圈可点。
纵子弟外出学武,这类犯了文人禁忌的事也敢做,倒是跟两蔡府的蔡家天下异曲同工。
利益之前,要看胆魄;生死在前,也要看胆魄。
如今的二十八宿,也要紧着练习胆魄了。
心无畏有胆气,临阵之时,即便武艺不济,也能涨上三分。
武艺再好,心怯胆缩,也会跟那些北地汉子一样,只余引颈就戮,被一一枭首的份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