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面前奉武头陀的贬损之词,李光无奈苦笑。
对面还是李二头陀的时候,说话就夹枪带棒,充斥着贬损。
之前李光不解何意,见过工部支应明细之后,他就明悟了一些。
无外是京中所传,赵家大宋、蔡家天下,这类言辞。
做事做细,在蔡家天下,可不是什么做事的惯例,想把事情做细,要么规避蔡家,要么依附蔡家。
蔡家圣宠不断的原因,李光跟朝中的文人士大夫也不是不清楚,无非蔡家听道君皇帝的话而已,能将赵官家想做的事情做好。
面前头陀正是看清了这一点,所以才能在大弓所为所欲为。
李光心里也有宏图,只是如这头陀一般,委身蔡家或是王家,他是做不到的。
原因无他,文人气节而已,若想做到这样,对李光而言,也不甚难。
当日都堂审察之时,他若节气一抛,根骨一软,太宰王黼还是愿意招徕,并予以一地州府实权的。
“法师做事,甚为细致,若工部及各寺监,能如法师图纸一般,将差遣做细,大宋必然煌煌不可视之。”
看过李鄂的图纸后,李光也发了感慨。
图纸之上,缘何要用竹料做餐车也写的明白,除了竹料价廉之外,竹料轻便、防水也是一节。
餐车顶部,光面竹料为面,便可日日擦洗保持干净了。
餐车最上面一格,可放炭盆以作保温之用,下面几格便是盛放货品的地方。
餐车的小木轮,也是考虑到了材料问题,圆木?段予以加固便好。
此外,餐车插旗幡的位置,也做了设计跟标注,几段中空竹管便可做固定旗幡之用,所用巧思也值得让人侧目。
“夫子言:治大国若烹小鲜!
李主簿知道就好。
杀猪巷内的屠宰场,开工在即,许多事还要李主簿照拂一番的。
洒家事多,就不陪主簿闲聊了……”
见李鄂匆匆而走,李光望着他的背影重重一叹。
治大国如烹小鲜,何其简单的道理,但自汉尊儒术开始,又有几多人能如烹小鲜般治国?
又有几多人,不待小鲜烹好,便划拉进了自家碗碟之中?
所谓夫子言,朝中官员,又有哪个不是自小诵读,但又有哪个将夫子言当真了呢?
望着李鄂渐渐消失的背影,李光心里又不由的起了担忧,人情练达即文章,世事洞明皆学问。
为防此奉武头陀成为林灵素那样的祸乱之人,李光双眼眯了眯,便决定助其散布一下文名。
不提别的,仅是他那半阙练达、洞明之句,就足以做的二榜进士了。
有了二榜进士,官家敕封一榜,转头就可以做相公喽……
李光的恶意,已经走没影的李鄂察觉不到。
但这种恶意,即便李光当面说出,李鄂听了也只会洒然一笑了事。
李光这是没有媚上的经验,为他这個头陀宣扬文名,只会让赵官家对他青眼有加而已。
事后,李鄂还会讥讽一下李光,不懂官场真正的规则所在。
有了文名,他这个奉武头陀就不是江湖禽兽之流了,而是沦落江湖的宦游人,正合如今道君皇帝的心境。
去屠宰场,让制刷的木工去坊市之中买了材料,现场监工,看着一辆卤货餐车成型。
李鄂试过,做过改进之后,汴京下水杂食行的统合,便更进了一步。
有了李鄂的猪杂、卤货跟餐车,有了曹正的统合,有了孙大的敲打。
加上赵武花了银钱的走动,竹制四轮小食车,不到半月时间,便成了汴京街头的一道新生风景。
原本一两个人就能支应的小食摊位,如今也少有四五个人以下的。
无他,胡辣猪杂跟李鄂弄出的新品卤货,用极短的时间,便抓住了汴京居民的口味。
便宜、好吃且解馋,这种物美价廉的小食,以及汴京居民多数不在家做饭的习惯,下水杂食行,不红火才怪。
买卖大好,曹正、孙大忙的脚不沾地,曹正忙于整合汴京城内的做下水杂食的泼皮闲汉,孙大忙于督促行内人勤快营生、好好做活。
身在铁佛寺的李鄂,也没心思研制新的卤货了,因为慕容彦达要回京了,替他打前站的联络官石岁寒到了。
“李二哥,此番进京,我青州石家,除了几个守业的子弟之外,其余家眷尽数跟来了。
府尊老爷也给了小人前程,说是让小人跟他学文几年,之后,便让小人科考。
自小人被李二哥掳上二龙山,自李二哥带着小人哥哥进京,小人便将李二哥当了主家儿。
府尊老爷之言,小人不甚相信,李二哥可否予以衷告?”
看了看面前能上能下的石岁寒,李鄂沉吟一下说道:
“按慕容知府说的来,近两年,你还是有机会科考的。
如今世道,能得正途出身最好,考不上,洒家再与你想别的办法。”
李鄂口中的恩相,也不是随便甚么人能叫的。
似石岁寒这般府衙之内的差役,称呼慕容彦达,只能冠以府尊老爷这样的称呼。
石岁寒胆敢称呼慕容彦达恩相,只怕那位恩相老爷会很不高兴,因为石岁寒皂吏出身,一声恩相会拉低慕容知府的逼格。
至于李鄂就不同了,他的本领加上一声恩相便是投效。
如今慕容彦达要回京,许多事,李鄂也需好好理会一下。
投效归投效,但似石岁寒这般做慕容府家奴,就不怎么美观了。
慕容彦达所说,让石岁寒跟着他听命,无非娼优隶皂之类贱籍不得科考。
石家先人筹谋了几辈人,石岁寒无奈做了差役,不是不想好了,而是为了石家其他各枝好。
即便家中多个皂吏,科考的机会,也会比寻常人家大的多。
到了慕容彦达这样的层级,为人改变身份,不过一言而已。
“多谢二哥提点。
府尊此次匆忙进京,也跟青州辖下不太平有关。
二哥前次冒名的白虎山孔家庄,近期也出了变故。
孔太公身死,孔家庄的两大财主起了纷争。
虽说孔家的大郎、二郎,在府城之中让其叔孔宾花了银子。
但另一财主,却花钱买通了州府官员,孔家家产因此被夺。
孔家兄弟不忿,便屠了财主满门,散尽家产之后,拢了四五百不法之徒,据白虎山而守。
离任之前,府尊大人拘了孔宾,孔家兄弟扬言要打青州府。
此外,清风寨自花知寨走后,刘知寨便想趁机拿下清风山匪患,结果损兵折将不提,青州府左近,还有匪患坐大之势。
李二哥原本占下的二龙山,如今也被一伙强人占了去。
李二哥,这天下……”
谈及青州府近况,也是石岁寒决定举家迁至汴京的原因。
孔家庄那边一闹,原本就不甚平靖的青州地方,直接便乱了起来。
不仅是多了白虎山,连李鄂、鲁智深等人弃了的二龙山,如今也有新的强人匪徒盘踞。
乱世征兆,石岁寒这类差役皂吏,也是第一线的体验人员。
有了李鄂的宣德炉,慕容彦达不想多生事端,见青州辖下渐有变乱之势,便不要那劳什子平靖地方的军功了,打算在汴京重新开始新的宦途。
无非如今的朝廷不重军功,有俩宣德炉,可比剿灭、招安一群匪徒功劳大的多。
对石岁寒的投效,李鄂不置可否,因为信不着。
至于他没敢说出的天下变乱,李鄂也不予评价,天下变乱,也不关他一个皂吏屁事儿。
石岁寒问了属于白问,李鄂说了等于白说。
“此乃京师之地,既然选了科举一途,就不要胡言乱语多生事端。
慕容知府差你前来,可有什么事交待给洒家吗?”
慕容彦达归京,来联络的不是慕容府老仆阿七,而是石岁寒,李鄂估计这是他那边有事要交待。
“有!
二哥,府尊回京,在青州镇海军,以及各军寨选了十几个带着家口的精锐军士。
府尊让小人前来,就是着二哥于城外接洽一下。”
听到石岁寒先说私事,再说正事,李鄂扫了他一眼后,也没多说什么。
如今年月,虽说禁军厢军都是军纪废弛的样子,但军中精锐,想挑还是挑的出来的。
西军、禁军、厢军,虽说打辽人、打西夏,有点拉胯,但打自己人的时候,还是龙精虎猛的。
虽说也不定打的过各地贼匪,但起码气势不缺。
各地都有贼匪,所以慕容彦达此次归京,还是加了小心的,在青州军中,募了十几个军汉及其家人,以保沿途的平安。
似慕容彦达这种从地方返回京师的官员,正常也不该募集军丁,但他慕容家不是正经文脉出身。
此次回京,又有一些针对宫禁的龌龊计划,招募青州军精锐,也算是慕容彦达的未雨绸缪。
只是这种筹谋,在李鄂看来有些可笑,靖康不来,大宋规矩不失,有这十几个精锐,无非好看而已。
等靖康来了,规矩不在了,十几个精锐军士又不当屁用。
至于用青州军的精锐来遏制自己这个奉武头陀,那也是纯粹想多了。
不提拳杀的耶律宁等四十六人,不提街市之上刀斩的八十三人。
即便是李鄂从青州府带来的二十八宿,就不是寻常百余兵丁能够招架的。
“回京的日子定好了吗?”
看着乍一有了前路,便进退失据的石岁寒,李鄂也没点拨他什么。
似石岁寒这等正处于疾速跃迁期的人,也听不得好良言,看石家匠人品性,不失山东汉子的淳朴。
石岁寒迷途于官场,应该也只是暂时的,等他被汴京数之不尽的贵人打击之后,对自家前路才会有个明确的认知。
现在这个时候,谁劝,他也听不进去的。
“府尊大人定的是后日一早,东水门巡检司第一道关卡之外。”
听了日子,李鄂点了点头,便给石家家眷安排了住处。
依旧是在杀猪巷,房子也不是买的而是租的,即便是租,租房的花费对石家人而言,也是不小的一笔支出。
想要少花钱,或是买自家的房子,似石家这样的,只能在城外租房或是买房了。
房屋租赁,也是朝廷在京的一笔收入,朝廷公房,少说十几万间的样子,每年的收入也是过百万贯的。
“二哥,石家不能在汴京买上一处房产吗?”
谈及住处房产,对石岁寒而言,还是自家的住着舒心、住着安心。
来的路上石岁寒也在算计是在城内还是在城外买房。
城内买,住处势必会逼仄一些,城外买,但又觉着远离了京中繁华,这也是很让人纠结的地方。
“不着急,且看罢!
住在城里还是好的,即便是京畿之地,对你们这些初来乍到的外乡人而言,也不是甚么首善之地。
杀猪巷那边,咱们的人手多,不虞日常的安危。
汴京这湾水,你石三郎还是要细细的体悟一番,莫要因为贪念过多,害了你那一家人……”
给了石岁寒衷告之后,李鄂便让他自去杀猪巷安排家眷了。
石岁寒虽说是衙差出身,通三教九流,但汴京城垣,囊括百万,不法之徒多了。
泼皮无赖之中,以外地人为食的,不用去想也会很多。
汴京的泼皮无赖,跟别处又有不同,禁军的存在,让许多泼皮无赖,成了无法无天的存在,说白了,这批人就是外出讨食的禁军兵士。
真遇上他们,石家人不出点血,就想要在汴京城落户,那也是想多了。
对贫民百姓的不友善,汴京城也是直接流于表象不做任何遮掩的。
换了慕容彦达这类自地方上来的官绅,汴京城就是另外一副相貌了,不仅进出有驿站可以歇脚。
似慕容彦达这类要员,远在城外,就有想要走通门路的下级官员,等在城外卡口处迎接了。
按照石岁寒给出的时限,去城外接慕容彦达一行回京,对李鄂而言也是差事。
越过早早便等在巡检司第一道关卡处的工部吏员,李鄂扫视一眼,多半都是青袍、黑袍。
如今这年月,工部侍郎虽说也是要员,但跟百工沾边,清贵,怕也是谈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