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慕容彦达的车队,见了骑在马上的慕容知府,进京之后的慕容侍郎,李鄂轻轻摇头。
说慕容彦达是个清官,也是纯扯淡的事儿,几十辆车的车队,近百人的随行队伍,怎么看也不是清官样貌。
见李鄂这位头陀二郎来了,慕容彦达也没有第一时间打招呼,而是先挥手安排了一路跟来的青州府护军。
隆冬时节进京,对慕容彦达而言也是折磨。
若春暖开河之际,走黄河漕运航道,他的顾虑还会少点,毕竟航道之上还有漕兵护卫。
冬日行走于黄泛区边缘之地,带着家眷走在匪盗众多的山东地,慕容彦达可不敢待在车里。
万一途遇匪徒,没他这个府尊老爷坐镇,青州府护军跑了,那他一家就要受戕害了。
前日远远见到汴京城垣,慕容彦达的心里才稍稍落实,今日见到李二头陀,他的一颗心方才落到了肚中。
无他,不管是山东地还是大宋各地,杀赃官,都是盗匪们引以为傲的英雄事,而他慕容彦达就是所谓的赃官了。
“二郎做的不错!
此次为兄进京,特意为你物色了仁宗朝敕制的斩马大刀二十口。
护军已经回程,为兄家眷,就交由二郎护持。
为兄先走一步,先去会会京中同僚。”
两人见面,慕容彦达也不客气,驱散来了就回的倒霉蛋护军,他就把护持家眷的任务交给了李鄂。
“恩相只管去,有洒家在,便不会横生枝节。”
应了慕容彦达一声,李鄂这边也没什么繁文缛节,抱拳一礼就算完事,挥手便让花荣等人接管了防务。
听了李鄂言语,慕容彦达便弃马上车,自有车夫策马,载着他奔汴京城而去。
慕容彦达走了,李鄂扫了一眼车队中腰佩手砍的十几個军中壮丁。
身高体壮、本分老实、各有家眷,便是慕容彦达的选人标准。
如今年月,想找一群听话且靠实的人员也不易。
本分老实、各有家眷,应该就是慕容彦达的首选了,只是这类军中精锐,只能以壮丁称呼,做个仆从都不定称职。
做护院,护持一家平安,只怕是慕容彦达想的有点多。
文脉跟宗族,也是相辅相成,如城中的两蔡府,即便同姓父子,在争权夺利的时候,都要自相残杀。
依靠外人护持自己的身家性命,不使足了气力,也很难找到趁手的人物。
行至现在,李鄂找到了两个半这样的人物,孙大是一个,鲁智深是一个,花荣算是半个。
至于杨志、曹正、郁保四,就不足以交托生死了。
给前行的慕容彦达留足进城的时间,李鄂这才护送车队进了汴京城。
官员家眷,进城也是有优待的,无论是巡检司还是城门税吏,都不必搭理,自有工部吏员,代慕容彦达处理好这类琐事。
车队到了慕容府,慕容彦达的家眷也没进当日慕容贵妃省亲的居所,而是住在了所谓的前院老宅之中。
车队是慕容彦达在青州府雇佣的,除了他的坐骑、坐车,其余车辆,在慕容府老仆付完脚钱之后,便纷纷离去。
因为院中是慕容彦达家眷,李鄂也没进他的宅院,而是转头去了慕容太公处,坐到接近午时。
在慕容彦达跟慕容太公叙完亲情之后,这位刚刚进京的侍郎官,便将李鄂带到了慕容太公处的书房。
“二郎,此前种种做的不错。
家中大人,膝下尚有一位螟蛉义女,不知二郎可愿入赘慕容府?”
与李鄂做过交易的慕容彦达,算是清楚他直来直去的性格。
进了书房,家中仆役上了茶水之后,慕容彦达抿了一口,便说出了他的目的。
“恩相!
洒家这人,江湖游历了许久,如今眼中只有富贵。
恩相确定要让洒家入赘慕容府?”
在慕容府,李鄂也失了青州府时的恭谨,用不着慕容彦达吩咐,他便自行坐在了书房的客座。
为此,慕容彦达还皱过眉头,如今李鄂间接摆明了车马,这位经过都堂审察便要履职的工部侍郎,不由又皱起了眉头。
“二郎意欲何为?”
看着面前本就不受控制的江湖头陀,慕容彦达的脸色,也真正的沉了下来。
让李鄂在小蔡府与慕容府之间两厢卖好,显然不是慕容府能接受的。
但如今的李二头陀,已经成了御赐钦封的奉武头陀。
李鄂之勇力,不必细说,也已入了小蔡相公的法眼。
如此勇力之人,且会媚上之术,慕容彦达的第一选择,便是将此人牢牢控制在麾下。
“恩相!
若慕容家再有一个大娘子一般的人物,洒家入赘不难!
但随便寻一勾栏女子,便要赚了洒家,恐怕是有些说不过去的。
想必洒家的铸锅法,太公已然书信言明。
洒家会的东西不少,但慕容府能给洒家的却不多。
大娘子姿容不错,洒家也不吝替天行道。
如今洒家在城中杀猪巷已然有了产业,与蔡府小衙内蔡徽处的也算两洽。
除了蔡府的小衙内,城内曹王府这类功勋之家的寡居小姐,也有垂青洒家之意。
据闻,曹王府跟邓枢相府的二娘子还是个生瓜,有此两家在前,恩相要凭太公随意买的一个女子赚了洒家,是否有些差强人意了?”
李鄂摆出进京所得,书房里的慕容彦达,就不仅仅是皱眉了。
小蔡府,权相当朝,慕容府自然没法比。
曹王府,开国功勋、后妃之家,虽说文武殊途,但慕容家要跟曹王府比,也差了太多底蕴。
官场争锋,曹王府虽说未必会赢,但曹王府动了,会拔除慕容府在宫禁之中的依靠慕容贵妃。
与小蔡府相比,曹王府更不好惹。
“那二郎进京,总要有些目的,仅是为了钱财,恐怕是说不过去的。
谋逆之事就不必说了,如今天下,并无谋逆的机会。
不见小蔡相公,如今也在交好诸王么?
若论谋逆,还有比两蔡府更得天独厚的吗?
此事难行,所以即便权重如小蔡相公,也要顾忌如今官家的身后事……”
李鄂进京的目的,对慕容彦达来说有些难以琢磨。
若为了从军,自然该是先扯旗造反,再接受朝廷招安。
若为了富贵,以李鄂表现出来的勇力,大宋天下,哪处也有他富贵的机会。
若为了造反而来,那就纯属扯淡了,汴京城中,禁军十万。
当今官家虽说荒唐,但大宋承平百年、财税丰足,除江南一带有些乌烟瘴气之外,汴京城中的百万军民,还是维护朝廷的。
百万人口,起码二三十万人跟禁军相关,在汴京造反,凭李鄂一个头陀,哪来的一呼百应?
慕容府虽说不是正经文脉,但慕容彦达自诩熟读经史,如今的大宋,虽说摊上了一个亡国之君,但远不到各地民不聊生、揭竿而起的程度。
慕容彦达也是正经牧民一方的地方实权,青州府辖下,或是整个京东东路辖下,民生还是可以的。
上山落草、扯旗造反的,尽是些无田无土的泼皮破落户。
正经州府县治的居民,乡镇上的大户、农人,虽说这几年税赋重了一些,偶尔也会青黄不接,但大面还是没问题的。
如今的大宋商业繁荣,农业、吏治虽说略有瑕疵,但离着亡国之相遍地而生,还远着呢!
李鄂在二龙山扯旗造反,慕容彦达笃定,在汴京扯旗造反,他也笃定,两个笃定,一个或许会被招安,要么两个都被剿灭。
投身军旅,此种行径不妥,为谋富贵,此等行径也不妥,李鄂的目的在哪,如今可比招徕他更重要。
因为慕容彦达进京之后的下一步,就是让妹妹慕容贵妃延嗣。
“在如今的汴京造反,恩相真是高看我等了。
但富贵,也不止是钱财充裕。
想高俅一介市井泼皮,都做的禁军三帅之一的步军殿帅。
洒家哪里差了?
如今洒家在汴京城已然有了立身之基。
洒家也不是扯旗造反之人,做个禁军三殿帅,高俅那贼厮鸟使的,洒家便使的。
洒家在汴京城中的根基,便立在了杀猪巷。
杀猪巷,也是高俅那贼厮鸟的财源之地。
如今已然对上了,洒家也是步战高手。
如今洒家所求,便是那步军殿帅之职。”
听到李鄂所求,慕容彦达不禁苦笑。
北三衙三帅,殿帅、马帅、步帅,哪一个不是官家的亲近之人?
李二一个江湖头陀,想要谋三帅之位,多少还是有些可笑的。
三衙之外的四厢,即上四军的军主,只怕以他的身份也谋求不得。
慕容彦达看看李鄂的前路,如今这贼头陀虽说已经有了马军都头的实职,但这辈子能不能爬到马军都指挥的位置上,都是很难说的。
四厢上四军的都虞候、都指挥使,更是别想了。
是否能给他一个副都的职位,还要看他媚上的本事如何。
“二郎,既如此,为兄与你只能两厢便利了。
如二郎所言,你要谋太尉之职,还是曹王府更好一些。
只是那武勋之家……”
见强取不得,慕容彦达只能以退为进,有了李鄂要谋求步帅一职的说辞,他也就没了最大的担忧。
“哼哼!
恩相所言,无非曹王府不会招徕洒家这般江湖人物,免得被大内所忌。
但恩相家的大娘子,若有了洒家子嗣,总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洒家说过,此来汴京所求唯有富贵。
洒家的一些手段,也借助小蔡府的衙内蔡徽,摆布了下去。
三衙马军指挥一职,洒家觉得,来年拿不下来,再有一年筹备,也能拿的下来。
如此,府中大娘子就可为官家诞下两个皇子了。
兴许官家熬一熬,再晚些殡天,大娘子的两个子嗣或有机会得登大宝。
这便是洒家与恩相,要共同经营的差事了。
恩相,意下如何?”
听闻李鄂此言,慕容彦达面上的表情就很精彩了。
掐指算了一下赵官家的年岁,以及各皇子的年岁,李鄂所言之事,若赵官家能再活十五六年。
两人正值壮年,一文一武相扶持,两个子嗣风华正茂,步帅之位,倒是正经的好谋算。
如此一来,还真的不能让这位御赐的奉武头陀,依附到慕容府。
现如今看来,李二头陀进京之后,交通小蔡府,吃住曹王府的二娘子,也是有着深谋远虑的。
到时候的一文一武,或许就是慕容王府跟李王府喽……
“二郎所谋甚为妥帖,倒是为兄小看了二郎志向。
只是子嗣之事……”
谈及子嗣,慕容彦达要担忧的就是能不能要来子嗣了。
大内不是瓦舍妓楼,不是能随便进出的地界。
省亲之时,涉及一族的存续,慕容彦达宁可让妹妹在宫禁之中多找几个侍卫亲军,也不会让她在省亲时乱来。
“恩相担忧,也是洒家担忧之处。
洒家已在小蔡府试过了媪相童贯义女童秀娇,以及小蔡相公的一个侍妾。
如今已然月余,再有月余,便可见真章了。
此事蔡府的小衙内也参与其中,想必最近也在看结果如何。”
听到李鄂的话,慕容彦达就更不敢招徕面前这个头陀了。
看来在城外以兄相称还是妥帖的,此类武夫无法无天。
祸乱宫禁尚可,祸乱小蔡府,那就真是灭门之罪了。
“二郎筹谋得当,乃府内之幸事。
但二郎在京中,还是要有些遮掩的。
似前次一般,当街怒斩契丹八十三人,虽说壮气,但也容易被朝中文臣所厌。
国朝至今,文臣们最厌恶的不是两蔡、不是王黼,也不是杨戬、童贯、梁师成之流。
而是狄青狄汉臣之流,以武夫之身,觊觎执政权柄的将帅。
我观二郎在筹谋之上,不弱当年的狄汉臣。
此节,二郎定要遮掩妥当!”
李鄂的筹谋之深,行动之迅,远超慕容彦达想象,如今这种筹谋跟执行力,倒不是他忌惮的地方。
他忌惮的是,面前头陀还没长成,便被文臣们排挤死。
若狄汉臣活到现在,也不免要见诛于两蔡之手,此类柱国之将、定鼎之臣,才是所有文臣所忌惮的人物。
一旦让武将执掌了枢密,那文武就是分庭抗礼的局面,文臣的大好天下,可就要离他们远去了。
“哼哼!
洒家就是如此放荡不羁之人。
洒家不愿投到慕容府,也有此类原因在。
以后的京中市井,洒家总要说话作数的。
至于文臣,不惹洒家便罢!
惹了,洒家让他们身败名裂的手段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