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鄂几个打马慢行,越过青砖碧瓦的皇庄之后,远远就看到蔡徽一行,在高低不平的田地间纵马飞驰,围猎撒欢跑着的几只狐狸。
见狐狸的位置,在自己的射程之内,李鄂便要摘下马上三石弓,准备来上一发。
“哥哥,莫要胡来。
若射死了蔡家衙内,咱们兄弟便没了靠山。”
见几只狐狸至少在三百步外,李鄂身边的花荣,慌忙止住了,就要张弓搭箭的李二哥。
这种射程,花荣的弓箭够不着,李鄂的三石弓虽说射程够了,但准头么,就不好评说了。
不好评说的准头,说的还是李鄂马下射术,马上骑射,这箭究竟射在哪,恐怕只有鬼神可以提前知晓了。
他们这些人想要知晓,总要等箭矢落下才好。
扫了一眼,二哥李鄂的巨弓大箭,这类箭矢抛射落下,即便难以对甲士造成杀伤,也会嵌在战甲之上。
若是落在无甲之人的身上,多半是要一命归西的。
场中人,莫说是射死了蔡徽,即便射死马队之中任何一个,也不好交差。
马队之中的许多人,其实就是马军司的禁军,而且多半在京中有些家世。
“呵呵!
倒是有些可惜,再过几年,射死也就射死了。”
被花荣扫了骑射的雅兴,李鄂正想松开握住弓身的手,没曾想,蔡徽那边却耍起了花活,一群骑士,撵着几只狐狸,就奔他们几人而来。
“花荣,百步之内洒家再射可好?”
见蔡徽将猎物赶了过来,李二哥又有了射箭的想法。
花荣只能擎出自己的黑漆弓点了点头,实在不济,他只能射落李二哥箭矢了。
“着!”
见狐狸离着自己有個七八十步的距离,李鄂也不犹豫,干脆利落的一箭直接射偏。
这一箭,让一旁戒备的花荣也是好阵唏嘘,马下的中平式,到了马上就要改成侧身式了。
在马上也以中平式射箭,准头能好才怪。
“李兄,你的弓矢威力过大,自己去射猎便好,不好跟我们一路了……”
见李鄂八十步外,一箭入土半矢,而且准头也差的一批,蔡徽这边纵马而过的时候,就将他排挤出了射猎小队。
汴京城中权贵,每年因误射而死的也不少,但别人误射,不定当场被射死。
李二头陀这等箭力,莫说是射在身上了,即便射在手脚上,只怕剩下的也是个残缺之人。
“哥哥,骑射有骑射的式子,你莫要胡来。
真射死了人,兄弟家眷可在城中呢!”
刚刚李鄂射箭的时候,花荣也仔细的扫量过,蔡府的小衙内蔡徽,正在中线之上。
看着射箭时,二哥李鄂微微翘起的嘴角,花荣就知道,刚刚那一箭有一多半是朝着蔡府的小衙内射的。
只是如今,花荣已经不是清风寨武知寨,李鄂也不是二龙山的三当家。
若在彼时射死蔡徽也就射死了,现时却是不能射死这位蔡府小衙内的。
至于刚刚蔡徽等人,将二哥李鄂排挤出骑射的小圈子,主要还是因为他的箭术太差,威力太大。
七八十步的距离,花荣都看不清蔡徽表情,蔡徽自然也看不到二哥的表情。
“倒是可惜了!
想杀却不能杀,真是令人憋闷,还射个鸟啊?
其余人就地寻找避风处找柴禾点上火堆,一会儿炭火烧烤,洒家带足了材料。
花荣随洒家转转咱们的皇庄……”
蔡徽在武二爷的杀意之中,一直属于必杀之人,只是之前李鄂强忍住了。
如花荣所想,李鄂刚刚那一箭,真是有一多半瞄在了蔡徽身上。
想杀却不能杀,还要继续合作,李鄂也是无奈。
吐了一口胸中浊气,便与花荣一起,巡视起了庄田。
如蔡徽说的一般,庄田的许多地方,地上依旧带着碱霜,远远望去如下过雪一般。
但庄田不能种植,却有些不尽不实,因为许多地方的高粱根,还紧紧的扎在泛碱的土地上。
这也用不着多想,无非皇庄弃置,有附近的农户利用了起来,点上高粱种子,多少也是个收益。
洪水没过的土地,只是洪水过境,影响不会太大,反而第二年会有个好收成。
但积水蒸干的地方就不同了,李鄂大致的看了一下,残余高粱根的土地,能有一多半,大多地势稍高。
泛了碱霜的洼地,别说高粱根了,即便耐盐碱的杂草,冬日里也见不着多少踪迹。
总的来说,这片庄田不是不能继续种,只是平整土地的投入,于现今而言有些大了。
坟堆大小的坑坑洼洼遍布,虽说不怎么影响驰马,但影响种植是肯定的。
“哥哥,这片庄田怕是废了。
垦殖这样的荒地,跟买田也差不多了。
没有几十匹牛马,单靠人力找平,怕不要一两年的时间。”
花荣虽说没有种地的经历,但多少见过一些垦荒的场面。
两人大致转了一下,他随手射了几只鸡兔,也对面前庄田做了评价。
“慢慢来呗!
不见别处的农人,已经用起这片庄田了吗?
别人能种出东西,咱们一样也能种出东西的。
皇庄不纳粮,收多少都是自家的。
该下力就得下力,洒家看二十八宿兄弟有些憋闷,过些日子便来这里平整土地吧。
也兹当是打熬身体了……”
庄田或是皇庄,对李鄂的作用也是蓄积人马。
自打进了铁佛寺,二十八宿兄弟虽说依旧在操练,但也是各自分开在操练。
虽说有了马军的小营,但李鄂从来没在那里操练过二十八宿,赵家大宋四字,现在说来还是好使的。
有了这处皇庄,人马的集中操练就可以进行了。
人手练好了,兴许下次瞄准蔡徽,就没必要引而不发了。
两人骑马绕上苇庄的淤田看了一圈,这片田庄既有河堤旁的正经良田,也占了地上黄河的行洪河套一部分。
只是按照蔡徽所说,崇宁河决之后,这片皇庄连同河套一起,都成了黄河行洪河道的一部分。
对治水,如今的大宋也是有系统理论的,皇庄的土地上,隐约还有两套栽着柳树的堤坝。
只是因为岁月消弭,不怎么显眼而已。
若黄河水只是漫堤而过,有这两条堤坝,河水不会冲进汴梁城。
若如崇宁年间一样,黄河决口,那这两条堤坝就不当大事了。
虽说现在已经是数九寒天了,但庄田土地上的生机不少,兔子成群出现,野鸡也不是一只两只。
转头与蔡徽会合的时候,李鄂也让花荣多打了几只兔子,野鸡处理起来麻烦,并不适合野外烧烤。
那边蔡徽的想法,与李鄂大致相同,两人碰头,城里茶酒司的人,也送来了一车美酒、美食。
随同茶酒司马车来的,还有一些挑担、推车的小贩,这也就是汴京城内的服务业了。
“李兄,早说要烤兔肉,我就让茶酒司带上几套炙烤器具了。”
野外游猎,城内四司六局,可不止来了茶酒司,帐设司的帷帐地毯,也就这李鄂安排下的炭火,铺张开来。
看着插着签子、烤着炭火的兔子,闻着鼻中的异香,蔡徽也有些食指大动的样子。
“公子,野味吃的就是个正经炭火味道。
用了四司六局的家伙事儿,兔肉的味道就是另外的样子了。
且试试这种幕天席地的滋味吧……”
游猎饮宴也是绝配,加上周围都点了炭炉,支了帷帐,数九寒天坐在野地里,对蔡徽而言,也没那么难熬。
听得李二头陀说的有滋味,他便耐心的等了起来。
烧烤的途中,还带人照顾了一下跋涉而来的摊贩,这也是心照不宣的营生。
蔡徽等人不照顾这些摊贩,下次人家就不来了,万一缺东少西,难免坏了游猎的兴致。
待兔子烤出了滋味,这边刚刚吃上兔肉,外围喧哗一阵之后,蔡徽开口,外面的仆役,便来说了状况。
“衙内,外面是几帮佃户,想要接庄上的耕种活计。”
这话在仆役口中属于正常,但在蔡府小衙内的耳中,就是他的行踪被泄露了。
“呵……
高俅那泼皮倒是有些手眼,秋风打到本公子的头上来了。
李兄,田庄是你们的,接下来,本公子看戏好了……”
蔡徽提及高俅,李鄂的眉头一挑,这倒是巧了。
与两蔡府、太宰府,可以直接搜刮府库不同,端王府旧人高俅高太尉的财源,就开的有些辛苦了。
城内杀猪巷是他的财源之地,城外的佃农,也是他的财源之一。
毕竟禁军别的不多就是人多,禁军军资甲兵,朝中的相公们看着呢!
高俅偶尔上下其手还好,把禁军军资当做他的财源之地,那就要得罪当朝宰执、朱紫公卿喽……
吃空饷、喝兵血之余,禁军的将士们自然要利用好,这也是免费的劳动力不是?
“既然公子要看戏,那洒家就为公子演戏。
只是得罪了太尉高俅,他若是为难洒家,给洒家弄死了,还要公子善后。”
听着李二头陀的杀心、杀意,蔡徽一笑了之。
“头陀,那是端王府旧人,不好随意殴杀。
他的直属兄弟、本家,也有官职傍身,亦不好肆意殴杀。
至于其他人,杀了也就杀了,别在南衙门口杀就好!
还有,命妇亦不可随意擒拿,毕竟事涉朝廷颜面……”
虽说小蔡府给李鄂跟高俅之间做了说和,但说和也只是说和,所谓相逢一笑泯恩仇,在官场也是没有的事儿。
只是小蔡府说和之后,高俅那边不会在大事上,给小蔡相公扯后腿,其他纷争,就要看各自手段了。
有手段,你便可以在汴京立足,没有手段,与大事不相关,小蔡府也不会护着李鄂。
但是,汴京也有争斗的规矩,首先的一条,就是李鄂不能凭着武力过人,直接袭杀殿帅高俅,那属于造反!
第二,亦不能随意杀官,那也是造反。
第三,不能如山寨一般,随意劫掠有官身的命妇。
第四么,就是最好不要当街杀人,即便杀了人,也要有人出来顶罪。
这不属于官场的争斗,也属于官场的争斗,只不过比正经官场的争斗,更加血腥而已。
只是其中血腥,多半都是属于市井之人的,规矩之下的正主们,多半都有官身,轻易不会被波及。
“明白了!
朝廷登记造册之人不能杀,其余人么,洒家刀下的肥肉而已。
公子,我若宰了高家子嗣……”
见李二头陀不是个省心的,蔡徽摇了摇头,算是又加了一条规矩。
真要给人杀绝户了,那以上规矩,也就不作数了。
两人闲话汴京规矩的时候,算是三拨的佃户,也被蔡府仆从带到了帷帐之前。
用不着蔡徽问话,三拨来自禁军、厢军以及下面苇庄的佃户,便说出了各自的条件。
禁军佃户的佃资是:不管旱涝收成,一亩五斗粮食,这多少有些霸王条款的佃资,就是人家身为禁军的底气了。
厢军那边到底是不入流的货色,条款差不多,只是要了两斗粮食的佃资。
至于苇庄的佃户,开出的条件就很合理了,依着收成的三成取佃资,绝收不取。
苇庄的佃户,算是清楚这边根底的,也明说了种地佃户的由来。
无非是苇庄跟下苇庄的佃户们一起出粮,招徕一些冬日里没了生计,浪荡到汴京城的无业游民,或是黄泛区的难民。
禁军、厢军也差不多是一样的路子,只不过这两方给的条件更苛刻而已。
听了苇庄佃户把头赵五郎这个中年汉子的说辞之后,李鄂点了点头。
皇庄佃户的底气,这位跟赵武差不多一个称呼的赵五郎也展现的清晰。
他们坐在皇庄,吃的就是皇家庄田这碗饭,什么禁军、厢军,不也是赵家大宋的护院吗?
赵五郎一行,可不怕什么禁军、厢军,按他的说辞,觊觎这片皇庄荒田的人多了,之前荒地里种的高粱,就是他们下的种子。
对此赵五郎也不避讳什么,他们过来揽这边的佃户,主要还是为了增加壮劳力,不然以苇庄跟下苇庄的收成,养活不了太多外地浪荡来的壮劳力。
“洒家姓甚名谁,你们这俩贼头,怕是不知!
贼厮鸟,佛爷的秋风也敢打,回去知会你们家说了算的。
洒家田庄,明年开春的高粱种子,就由你们禁军厢军来出了。
你这禁军的贼厮鸟,不是要洒家五斗收成吗?
就按这个数来,一亩地,禁军给洒家五斗种子,厢军给洒家三斗种子。
若是敢舍了洒家好意,洒家的田薄,正好让尔等来肥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