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鄂一声‘打’字出口,他便不管杨志如何了。
领着花荣跟几个二十八宿兄弟,便走出了屠宰场。
一路上边打边汇合曹正、孙大调来的泼皮闲汉,当日就在杀猪巷中杀猪铺最多的几条街巷,开始扫荡禁军势力。
大宋规矩不失,市井中的规矩便在,泼皮厮斗,也是要慢慢升级的,不会一上来就下死手。
心有忌惮的杨志,也没敢跟李鄂分作两路,一路上只是观瞧这位二郎的行事手段。
如李鄂在屠宰场说的一样,莫说是泼皮了,即便是遇上杀猪巷的野狗,他也会让跟着的泼皮闲汉,剪了野狗头顶的狗毛,以作区分之用。
见这位二郎兄弟,真是连杀猪巷中的野狗也不放过,杨志便看到了他的决心所在。
好在头一天的扫荡,李鄂遵从了市井中的规矩,对于禁军中人,只是送上了几个大耳帖子讲了讲他的佛法。
一路扫荡,杨志也听了杀猪巷中的不少恶事。
禁军的待遇虽说有别于厢军,但太尉高俅治下的步军,待遇也不见的比厢军好多少。
川中蜀道运茶运粮,要讲究一個厢军士卒花销贱过驴骡。
各处修城、修河、修路,要讲究一个但入厢军唯死可脱。
隶属皇城三衙的步军,虽有禁军之名,但命可不比厢军好多少。
自打太尉高俅上位,他们差不多就成了高府的佃户、匠户。
每日里赚的钱,大部分都要上缴不说,城内外的家眷,一样也是高府的佃户与匠户,甚至有的还要做娼户。
禁军活的不易,但他们也有刀兵在手,不属于最底层的河泥,而是食物链中的小虾。
太尉府盘剥禁军,禁军人马进了杀猪巷自然没有好揍,欺男霸女、夺人家资的事儿也没少干。
李鄂敢于带着巷中泼皮闲汉出头,巷中的保长、里正,便敢带人一一揭发禁军士卒在杀猪巷中的恶事。
虽说有人惹得李鄂起了滔天的杀意,但他还是强忍杀心,只是赏了几巴掌了事。
许多事,总要有些反抗之心才能不被戕害。
今朝打了禁军,高太尉府那边势必会反扑。
京中十万禁军,打烂仗,李鄂虽说可以以一当百,以一当千,但再怎么也挡不住十万禁军。
他这边的市井烂仗,初时肯定全胜,但人越多胜率也就越低。
没有整个杀猪巷的参与,想要将禁军势力打出去,要么李鄂多杀几个人立威,要么杀猪巷里的多数人同仇敌忾,不然没戏。
杀人立威,有违李鄂等二十八宿的立身之道,还是那句话,现在的大宋规矩未失。
打死几个泼皮,最多找个人顶罪,但打死许多禁军,就不好分说了。
除了要调动杀猪巷内的人员之外,李鄂还要如进城之前给蔡徽说的那样,带他武斗整个汴京城。
杀猪巷只是一个点,汴京城中的底层贱民,再少也不会少过禁军的。
除了这些命如草芥的贱民之外,还有一部分汴京居民,也跟这些草芥差不多少,而这才是李鄂眼中的中坚力量。
想要不被赶出汴京,他起码要做个汴京城的地下皇帝。
除了杀猪巷,还有瓦舍妓楼、博铺赌档、食肆酒铺,等着他去一一接管呢!
因为当日在杀猪巷,打了禁军,傍晚返回铁佛寺的时候,李鄂跟花荣一行,也遇上了拦路的泼皮无赖。
如李鄂在杀猪巷做的一样,人家也遵从了市井厮斗的规矩,先来拳脚。
比拳脚,李鄂谁也不怕,带着花荣等人,一路打趴下两拨几十个泼皮,也就顺利回了铁佛寺。
第二天三更,杀猪巷开市,曹正就让孙大到铁佛寺传了消息。
朱太保当日便联络了七十二家正店,但正经给面子的只有十几家,而且这面子给不给,还要今日正经谈过再说。
谈事的时辰,定在了五更开市,四更天的时候,李鄂挡下要去杀猪巷打滥架的鲁智深,依旧带着花荣几个,溜达着去了屠宰场。
“曹正哥哥,昨日买的海鱼到了吗?
若到了,就缓上几十条,让收拾下水的妇人收拾干净了。
找好的大盘几十个,准备了蒸笼、铁锅、猪油,葱姜佐料若没有,也一样备下些。
洒家跟七十二家正店的管事谈买卖,总要给他们点硬菜吃吃。
这天下之大,众人熙熙,莫不是为了一个利字。
咱们兄弟跟人正店酒楼谈买卖,空口白话讲道义,也就失了诚恳!”
到了屠宰场,李鄂首先问的就是海鱼。
汴京繁华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大宋不缺粮食。
无论是对下水脏器的利用,还是官府卖出的大量酒曲,亦或是七十二家正店跟辖下酒肆所售卖的低度米酒。
汴京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天下百姓,不为粮食所困。
汴京居民,无论高低,多半人是能吃到肉食的。
大量的酿酒,就意味着有大量的酒糟,酒糟之类,若人不吃,就要喂给牲畜来吃了,养猪应该就是酿酒业的附属。
脏器、酒糟都能利用妥帖,就别说淡水鱼跟海鱼了。
虽说如今黄河已经封冻,但新鲜的淡水鱼,街市之上依旧有人售卖。
入冬之后,来自河北路、京东路的海鱼,也会一车车的被运进东京汴梁。
在食口之上,不说大宋百姓,只说汴京居民,还是相当不错的。
在曹正引领下,李鄂在一堆海鱼之中,挑了几种他认识的,可以用于清蒸的大个海鱼。
接下来的事,就不用他上手了。
自有处理猪下水的妇人,缓了海鱼并处理干净。
蒸笼之类,也不用多问,脏器、海鱼、酒糟都能利用妥帖,大军饮食,自然少不了蒸笼这种厨具。
至于盛装大鱼的盘子,也用不着曹正去现买,招呼一声,自有如官府四司六局一般的租赁商铺,送来各色大盘、酒具、桌椅。
待到差不多五更时分,李鄂便让人用大盘盛了海鱼,他一一改刀之后,撒上青盐、豆豉,便上了蒸笼。
“呦……
原来是奉武法师相召,小人还以为只是朱太保那杀猪巷的破落户,又有了甚歪主意,想要欺行霸市呢?
法师不必忙碌,小人等俱都识得法师尊容,但有吩咐,法师只管说。
只要是小人等的分内事,法师怎么说,小人一行便怎么做……”
猪油,屠宰场这边没有现成的,李鄂便自行熬制,正熬制猪油的当间。
一个颌下带须的酒楼管事,便认出了他这个当街杀人的奉武头陀。
与杨志、曹正、朱太保等人对李鄂这个奉武头陀的认识不同,来的几个酒楼管事,却是识得眉眼高低之人。
院街拳斗、甲斗算是一节,相国寺街市斩了八十三颗人头又是一节。
本就各有背景的汴京酒楼,李鄂这个奉武头陀,也被酒楼上下的人物,挂在了心间的显眼处。
不为其他,只为这奉武头陀,可以决定任何一家酒楼的兴衰成败。
别看汴京城中七十二家正店,各有背景、各有渊源,真的惹到李鄂这位奉武头陀。
他若将酒楼当做杀人的修罗场,那谁家酒楼开的下去?
“嗯?
你们倒是有眼色,洒家还以为要多费唇舌呢?
既然尔等有眼色,说事之前,洒家也不会薄待了你们。
既然是酒楼食店,就该有个招牌菜的。
洒家瞅量一下……
哦……
来了十二家,这个数目,倒也合洒家心意。
曹正哥哥,去门口拒客。
既然这十二家正店给洒家面子,来晚的或是不来的,洒家就要另行对待了。
诸位,桌椅酒食都准备了。
酒是樊楼寿眉,食是洒家新作的卤货。
洒家进京的头一碗酒喝的就是寿眉,因此洒家对此酒青睐有加。
樊楼的管事来了没有?”
如李鄂说的一样,本想着找来了七十二家正店管事,人家不定给面子。
没曾想,当街斩了那八十三名北地汉子,还有这样的好处,其实想想也是,八十三首,足以让一个军汉在军中连跨几级了。
于皇城根下,相国寺前,阵斩八十三首,他李二头陀的名号,再怎么也该响遍半个汴京城的。
七十二家正店的十二家给了面子,李鄂之前的想法就要变一变了。
做酒楼跟做妓楼,也是差不多的样子,噱头为重、滋味其次,酒香也怕巷子深么!
“小人许福许三郎见过奉武法师,小人正是樊楼肉食管事。
法师但有安排,只管说便是。
若法师好饮寿眉,店中便可每日为法师留上几缸新酒。
除新酒外,店中还有累年陈酿,若法师喜欢,只要点了,樊楼必定奉上。”
许福起身报了字号之后,其余十一家的管事,也没敢让他喋喋不休。
如今这奉武头陀是人是鬼,还要两说着。
万一此头陀,要在杀猪巷做霸盘买卖,他们这些管事,可是说了不算的外管事,许多事总要店内的管事说话才好使的。
许福介绍完毕,众人便一个个报了字号,曹正便在李鄂耳边给他介绍这些正店的来路。
来的这些酒楼,除樊楼之外,还有八仙楼、会仙楼、遇仙楼、怯薛楼、千春楼、庄楼、高阳楼、银王店、蛮王园、朱宅园子、邵宅园子共十二家正店。
这十二家正店,也算是七十二家正店之中排名比较靠前的。
听众人介绍完之后,李鄂抬手压住这些说了不算的管事。
“洒家别的不会,于饮食一道,却是有些想法。
今日给诸位先上一道葱油豉鱼,试试滋味如何。
洒家所求,诸位也看在了眼中。
洒家于汴京城而言,算是初来乍到。
洒家这人别的不甚精通,只会超度一法。
如今坐在了这杀猪巷,超度各地进京的猪猡,总要各家正店扶持一把。
今日这葱油豉鱼,便是洒家的善念所化。
诸位吃一条,带回去一条。
洒家知道,许多事诸位说了不算,所以便不难为尔等。
这葱油豉鱼吃的好了,便来找洒家。
洒家为各家正店供猪肉、下水,自然也有公道的价格。
除此之外,洒家还会给你们十二家正店,如这葱油豉鱼一般的一家一道招牌菜。
诸位,今日听了洒家诉求,洒家无需诸位答复,只管吃喝尝味道。
冬日里的海鱼,洒家看着新鲜,但不知是否合口,吃过再说、吃过再说……”
说完诉求,李鄂也不要这些管事的胡乱回复,各家都有掌柜、店主,采买的管事,多半做不了酒店的主。
杀猪巷是可以打服的地界,但汴京城中的七十二家正店不是,不说他们各自的背景。
只是一个特许专营酿酒行业,就不是一般人可以招惹的。
若那高太尉惹了这类正店,弄不好也一样消受不起,当日惹了当日挨揍,也未可知。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李鄂便熬了一锅姜丝葱油,十二家正店管事,一人一条蒸鱼放下,他这边一勺葱油浇了,那滋味也瞬间开始在屠宰场弥散。
“好滋味!
法师手法,可比怯薛楼的厨子好多了!
这海鱼还能这么做?
看用料也不多,只是这鲜甜滋味,却是小人不曾吃过的。”
开口说话之人,便是头一个点破李鄂奉武头陀身份的管事,怯薛楼的吕二郎。
如今的汴京或是大宋,就是这么个称呼法,一声‘二郎’唤了,或许街上就要有十几个人回头应声。
“哈哈……
法师这葱油豉鱼,还用了樊楼的寿眉,今日樊楼压诸家正店一筹……”
怯薛楼的吕二郎赞过之后,樊楼的肉食管事许三郎,也在海鱼身上,尝出了自家寿眉酒的味道,仅是这个本事,人家这管事做的也算够格。
听着众人夸赞,李鄂也尝了一下自己做的葱油豉鱼。
鲜甜滋味,源自海鱼本味,可能只有在隆冬季节,才能吃到这种鲜度的海鱼吧?
因为做的是海鲜,所以李鄂的青盐、豆豉放的不多,刚好衬出了鱼肉的鲜美。
这茬也只能算是运气使然,若是盐重了,海鱼不新鲜,就很难吃出这种鲜甜滋味了。
这也是如今的人们能尝到的滋味不多,若在后世,这道葱油豉鱼,也就一般般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