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行军,除了学习行伍的规矩之外,李鄂也没少跟杨志在野外,进行马上对战。
如箭术一般,杨家的马上刀法,李鄂也学了个大概,所需无非时间的磨炼而已。
杨家马上刀法,也多以借马力的拖带为主,虽说制式的斩马大刀,为步军所用,但用作马战,也算顺手。
只是如今年月,真正借马力劈斩拖带的短刀法,有些不合时宜。
按杨志所说,正经军阵,双方多半带甲,骑卒马上挥刀虐杀无甲步卒的事儿,征战一生也很难遇上。
这也是宋军腰刀不过两尺许的主要原因,就带甲率而言,前代与辽军征战的时候,步卒枪手、弩手、弓手,都是有扎甲的。
马上骑卒敢接近步卒,一旦马力不济,那就是死局。
反倒辽夏两国的腰刀、短刀,较之宋军腰刀长上了许多。
原因也很明了,因为宋军一旦溃败,便是可以随便被虐杀的无甲步卒。
带甲溃散,根本跑不动,宋军要溃散之前,首先要做的便是卸甲。
如今辽夏军中,许多传承自前代的战甲,多半为宋制,这话即便如杨志,也有些羞于启齿。
听完这话,李鄂端详了手中无尖平头砍好一阵,也是无话可说。
这就跟后世战争之中,要用跟敌人口径不同的子弹差不多,就怕敌人捡了自家的长刀、马刀砍向自家不是?
大宋的不自信可谓是刻在了骨子里,起初李鄂也以为平头砍之类,是为了士卒们劈砍之时,能更好的发力。
如今看来,害怕资敌,怕腰刀太长,成为砍向自家脑袋的物事,所以才有了不过两尺的长度。
这种长度在马上挥砍就很尴尬了,手砍重心在前,弄不好一个闪失,骑马的就成步卒了。
两千军马到了东平府治下郓城县,自然有营地驻扎,似李鄂这类,不文不武不俗的方外之人,也被高俅排挤出了军营。
郓城县内的一处院落,便是李鄂等人的驻地,而廉访正使李光,则是驻于军中。
自打被骂了一顿,这位李正使倒是刻苦,一路上也跟李鄂一样,学起了行军法度、兵书战阵。
虽说听了劝,但李光还是起了戒备之心,他驻于军中,李鄂等人驻于府治,也是他跟高俅提出来的。
对此,高俅那厮自然乐意之至,李鄂一路上的事无巨细,可是让高太尉攒了一裤裆汗。
许多事,朝堂上下无人不知,但就是不能说。
一旦李鄂以军容、军纪、军械、战力弹劾他这個三衙殿帅,就等于戳破了君臣们,宁肯捂住双眼,也不去看的那层窗户纸。
事情发了,若无文臣清流起哄还好,一旦有人起哄,不仅朝廷君臣的面皮要被剥一层下来,治军不利的这个黑锅,高俅也得为前代的帝王将相背起来。
宋军之堕,堕于太宗朝,宋军之毁,也只能毁于哲宗朝或是之前。
这样的黑锅,高俅也怕自家背不动,万一落下来,肯定会砸死许多武夫的。
至于奉武头陀李鄂这样的官场二杆子,人家会铸官家异常喜爱的宣德炉,又会甲斗法,还会制焰火。
这类二杆子,在官场杀了人、放了火,官家只会拿他当做真正的二杆子,以当今官家性情,只怕这厮弹劾的劄子捅破了天,也只会笑骂几声了事。
剩下的黑锅,只能由他高俅这个三衙殿帅来背。
高俅如此忌惮李鄂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只因他在街市大火之后,去禁中告过小蔡府跟李二头陀的黑状。
结果,恰巧慕容贵妃在侧,人家拿出一口宣德金蟾炉,官家那边就只剩笑意盈盈了。
他这个三衙殿帅,却被泼辣的慕容娘子好一顿贬损,对此官家也不以为意,只是将心神都投在了宣德炉上。
高俅是殿帅府旧人,自然识得官家赵佶秉性,看其眼中神采就知道,李二头陀的宣德炉,着实是撩中了官家心弦。
加之慕容贵妃回护,动李二头陀这个官家眼中的红人,委实不易。
此类评价,高俅自然不会说给小蔡府,更不会说给李鄂。
如今李鄂做了军中的副监军,高俅也拿他正经没招,只能将之驱的远远的,以求面前跟身后的清净。
廉访正使李光,在高俅看来,就纯属李二头陀的文书了。
李二头陀的劄子能到了官家面前,而李光的劄子,当面送,官家也不定能看到内容的。
小蔡相公做主的政事堂,可比当初的老蔡相公更不讲理。
如今太宰王黼要进枢密院,政事堂那边,小蔡一家独大,听闻官家近期要复相老蔡,若这父子二人在政事堂主事。
李光这类人敢胡乱上劄子,只怕就会直接病死在剿匪途中。
将李鄂放在郓城县内,高俅而言,也不是个好法子,只是不知那头陀秉性,他也不敢随意给他安插哨探类的军职。
万一这厮借着哨探之名回了东京汴梁,那特么乐子就大了。
高俅的难为之处,身在东平府、郓州、郓城县的李鄂不会去管。
仅看郓城县的这些前缀,就知道这处虽说不及京东东路路治青州府,也是差不了多少的。
跟青州有镇海军差不多,郓城左近也有一个天平军驻地,而高俅的两千人马,就驻扎在天平军驻地。
镇海军、天平军,既是地方辖区,也算是大宋地方禁军的一支,但此类地方禁军多半废弛,不是改做了厢军,就是在闲置。
大宋的百万禁军,如今数来究竟有多少,可能对朝堂而言也是个谜。
但镇海军、天平军,还是有些人马的,只是战力如何,就是未知之数了。
到了郓城住下后,李鄂就让魏家四小将,带上一批金银回乡省亲,捎带继续招徕二三十魏家寨的青壮,在身边听用。
如今的郓城县,押司宋江因阎婆惜亡命江湖,步军都头插翅虎雷横,因打死娼妓白秀英,而亡命梁山。
马军都头朱仝,因私下放走好友雷横,也被刺配沧州府。
郓城县的江湖侠气,不敌两个勾栏女流,也是让人扼腕的话题。
打发走了魏家四小将,李鄂带着杨志、赛韦陀,也在郓城的街面上扫听了一番。
不得不说,如今世道,有江湖人物坐镇的州县乡镇,治安要好过没人坐镇的地界。
李鄂从郓城街市上得知,宋江、朱仝、雷横在时,郓城街面上,还没有许多泼皮无赖。
如今三人各自亡命,郓城地面上的泼皮无赖,也越来越多,许多商家的买卖,如今就受到了他们的影响与盘剥。
这些多出来的泼皮无赖,也不是全无根脚之人,他们身后,不是有衙差皂吏,就是有当地大户。
宋江在时,要讲江湖恩义,要守市井的道义。
没了宋江、朱仝与雷横,不讲究的人,也就蹦了出来。
皇权不下乡镇之地,似宋江这类坐地户,其实也算大宋保甲制的一部分,可以将他们是为耆老一般的人物。
这类人,不以大宋律例为依凭,只看江湖恩义、市井道义,比之州县官员,可要清明的多。
这也是李鄂、鲁智深等人,可以杀人,但轻易不会破坏江湖道义的原因,无他,底层的百姓信这个玩意儿。
“二郎,洒家见这郓城市井,有些乌烟瘴气的模样,不若我们兄弟……”
扫了一眼张嘴就要多管闲事的杨志,这厮十日以来,怕又是生了剿匪立功的心思。
以为李鄂让魏家四小将去招人,是为了剿匪,自家的功业就在眼前,就想管些闲事了。
“杨志哥哥,你就让洒家省省心吧!
没听刚刚酒肆的店主说,此类泼皮都有家门么?
这里是东平府、郓州,之后才是郓城县,宋江、朱仝、雷横坐镇的地界,不远处就是以前的东平湖,如今的八百里水泊,水泊之上还有一座梁山大寨。
他们三人才能压住的地界,咱们一群外来人,凭什么横压一县、一州、一府呢?
杀人超度,洒家利落的很。
不以杀人为超度手段,洒家嘴拙,擅动刀不擅动嘴。
你行你去试试,无非失了手就弄死他们呗!
咱们是谁?
青州府二龙山的贼寇!”
听到李鄂的俏皮话,杨志也是一阵苦笑,杀人,不是他的目的,立功才是。
正想着交好当地,为剿匪之事谋些人手,没曾想一县之地的事这么复杂。
按照二郎李鄂的说辞,这一县之地,兼着一州、一府,那水就跟八百里水泊一般无边无际了。
“二郎说话归说话,何苦挖苦洒家。
二郎,这郓城县如此险恶,高太尉剿匪之事……”
武人积功上进,也是刻在杨志骨子里的东西,只是这货如今还是看不清世道。
剿匪必败的话,李鄂当着杨志的面,给李光说过很多次了。
“必败无疑!
不管是谁在梁山大寨之内,高俅剿匪必败。
八百里水泊,围着一座梁山,人家四面八方都是活路。
高俅仅率两千兵马,连水师战船都没有,这匪怎么剿?
青州之事,还没有军报,等军报到了,看看再说。
听说二龙山又被人占了,也不知是否是熟人。
真要是打虎将李忠等人,冲鲁达哥哥的面,这青州匪患,杨志哥哥剿是不剿?
若是清风山,用不着哥哥多言,洒家自会灭了他们。
只是灭了这清风山,李忠等人、梁山众人,又该如何看我等兄弟,哥哥想过没有?”
听着李鄂将立功之事一一掐灭,杨志的面色一苦,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不顾江湖恩义,剿灭青州匪患,鲁智深若在肯定不会同意,如今说了算的二郎李鄂,也一样不会点头。
在街市上转了一圈,李鄂几个还真得了一些郓城县当地的消息。
比如离梁山水泊不远处的独龙岗三大庄之中的祝家庄跟李家庄起了龌龊。
这茬李鄂听了,倒是大概知道因何而起,想了想拼命三郎石秀,便按下了在街市游逛的心思,一路上定了些酒肉,便回到了县衙给安排的院子中。
“杨志哥哥,独龙岗上三大庄,既扼住梁山的一方出口,也是郓城周边最大的三个庄子,粮食不少。
咱们且等等青州军报,若拿捏恰当,倒是可以让哥哥在独龙岗上,立些功劳。
只是立功之事,对哥哥而言未必是好事。
一些话鲁达哥哥也说过,若哥哥累积军功,入了伐辽大军,再多的军功,也不及人家的钱好使。
或许因战吃罪也不一定,这些事,哥哥要想清楚……”
李鄂带杨志出来,就是想让这位年长他一些的哥哥,好好看看如今的世道。
只是这货在军旅之上有些轴的厉害,只认军功上进,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都不咋好使,更何况如今还是道君皇帝赵佶的大宋!
“那哥哥听二郎安排便好。
鲁达哥哥的面子,洒家也会照应周全的。”
这话杨志说的就比较地道了,李鄂闻言点了点头,就在院中等着李光过来沟通消息。
这一路到郓城,李鄂也发现了监军在军中的作用,战与不战,将官说了未必算,但监军说了一定算数。
无他,监军代表皇权,在这大宋朝,即便是三衙太尉高俅这样的近臣,也不能随意越过皇权。
能越过皇权便宜行事的,恐怕只有深得道君皇帝信重的童贯与梁师成这俩阉人了,人家本身就是代表皇权出征,受到的掣肘最少,随时随地都能便宜行事。
“但愿哥哥说话由心!
洒家这边只有一条,不许随便杀伤梁山人等。
咱们兄弟,即便混迹于汴京,也不能随便失了江湖恩义。”
给了杨志提醒,李鄂很快就等来了李光的军报。
青州匪患,倒不是李鄂想的三山破了青州府,而是几座山寨合力,劫了青州大牢,将受到孔家兄弟牵连的孔宾救出了青州府城。
蔡府小衙内蔡徽所谓入寇侵扰之言,纯属夸大之词,如今青州二龙山,也确实是被桃花山的小霸王周通、打虎将李忠所占。
当初离开二龙山时,鲁智深没提这俩,李鄂也没有多生事端,至于因由,多半是那小霸王周通好色,不被花和尚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