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鄂在畅想有朝一日,兵锋北上梳理大同府外的地界。
而南下的金贼却不用畅想什么,一路攻城略地,却正在梳理着大宋的河北路一部。
有计相慕容彦达的重税,有金贼兵锋将至的警示,有磁州军马两千不敌十七骑的战力。
幽云跟河北路的最后一股流民朝,也在向黄河南岸涌动。
有幽云残民做表率,河北路的百姓也很听劝,吏部侍郎李若水之前攻讦计相慕容彦达搞得河北路许多地方百里无人烟,到如今就是千里无人烟的场面了。
本来许多河北路流民,是没有迁徙能力的,但奈何贪官做事周全,慕容彦达跟梁中书两人,在河北路至京东两路一带,设置了许多条免费舍粥的迁徙之路。
河北路半数百姓南迁,如今已经算是完成了。
剩余的百姓,也多半在梁中书的引导之下,聚向大名府这种尚有存粮的坚城。
至于剩下的小半人员,则是就地遁入山林大岗,这批人就是大宋文治之下的桀骜不驯了。
金国伐宋右路副帅完颜宗望的东进之旅,也甚为通畅,只是千里无人无粮的河北跟幽云,也让完颜宗望的眼前遮蔽了一片迷雾。
左路副帅完颜宗翰,受阻于太原城下,折损兵力万余的战报,已经到了完颜宗望手里。
取得燕京城后,招降了不多的原辽国降宋守军,完颜宗望便火急火燎的扑奔汴京而来。
只是这厮的日子选的不老好,正旦日前后,完颜宗望兵锋直抵黄河北岸。
汴京这边,本该一年一度的正旦日大朝会,则又变成了朝堂君臣们的大吵会。
按计相慕容彦达手中账册,如今的汴京城中,缺军械缺粮草缺金银饷钱,总之一句,在太上皇的经营之下,大宋财政已近崩盘的边缘。
大宋境内各路州府县,筹集供应汴京的军资、军粮的诏命,就是新君即位伊始,发的全国性诏命了。
正旦日大朝会之中,慕容彦达低眉垂首不言不语,马军殿帅曹曚,则是在感叹御苑里那两万余匹战马。
若任由朝堂君臣这么吵下去,坚壁清野之策不被接纳,仅是城外牟驼岗的两万匹战马,就能让金贼右路军不虚此行。
更不要提城外九厢十四坊的十余万军民百姓,能够给金贼提供多少攻城助力了?
如今,汴京城外不说空无一人也是差不多的。
周边驿站,年前年后,也发动了好大一批人下去知会汴京周边州府县治,莫要随意派人进入京畿路。
金贼长途奔袭而来,按计相慕容彦达所言,攻略河北跟幽云,金贼也得不到多少补给。
金贼右路六万兵马分兵而来,汴京城虽说有些压力,但凭六万人想要攻城,也是不易。
河北大名府军报,金军右路兵马,只有五千精骑的战报,也是让大朝会变成大吵会的原因之一。
有了明确的兵马数量,有了明确的战报,主战一派,一想汴京城中的百万军民,那胆气自然就大过天了。
正旦日金贼兵锋抵达黄河北岸,初一金军前锋踏冰渡过黄河。
初二日,新官家却如太上皇一般,裹挟着新任的皇太后慕容氏说是要去淮南进香祈福。
当日太上皇出奔汴京,也是带着老太后打着进香祈福的名义出逃的。
新皇赵桓要跑,而且要拐带着慕容太后跟四个皇子,以及腹中不知是皇子还是帝姬的胎儿跑路,计相慕容彦达自然不会让其如愿。
皇城使张如晦报信,百官阻拦新皇车驾的事,便在城中上演了。
如今金贼军马正在次第踏冰渡河,也不知新官家的脑中想的是什么。
帝后车驾出巡,莫说跑过战马了,就是步卒也跑不过,初一日金贼兵锋至,初二日皇帝准备出城被俘。
混在人群中的李鄂看到这等笑话,看着因被裹挟受了惊吓的慕容太后数着赵桓的列祖列宗开骂,他想笑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花荣,带弓了没有?
与哥哥射死那昏君吧……”
咬了咬牙,掂了掂手中的链锤,自觉一击不定能砸死百步外的赵桓,李鄂便转头问了花荣带弓与否。
“哥哥,休要说这丧乱话,如今周围全是殿前司禁军。
哥哥锤死了官家,只怕这汴京城登时便要大乱……”
虽说花荣也想拿出袖中折叠弩给新官家来上一发,但他还是隐忍了下来,他的心性虽说不被二哥李鄂跟哥哥鲁达看好。
但将门出身的花荣,还是知道如今时候,可不是刺王杀驾的好时候。
起码的一点,他的家眷还在这汴京城中呢!
“直娘贼,但愿北狩途中,能有金贼看上这细皮嫩肉的新官家,打打他的铜锣。
看好了他们,若再裹挟皇太后,便一箭射死他!”
李鄂话说完,便跟花荣一道阴沉着脸看前方君臣的表演。
有了百官挡驾,周围百姓也是越围越多,在众人劝说之下,慕容太后熄了对赵宋历代官家的数点,带着自家宫人,愤然离开离开皇帝车队,自此便在自家住了下来。
兵部侍郎李纲,也在跟宰执白时中的对峙中,接过了汴京四壁防御使的职司,荣升尚书右丞,也成了当朝宰执之一。
李纲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移动老蔡府的假山石,以及城中各种石料,封堵了汴京城的十二座城门。
这是为防止新官家再次脑子不清楚出城送人头,金贼兵锋已近,这时候即便是禁军马队出城,也不定能跑过金贼精骑的。
皇帝的满副车驾,这时候出城,不是送人头是什么?
李纲封城之后,也惦记起了三衙马帅曹曚的好,若不是这位曹太尉之前力排众议,献了坚壁清野之策,不被朝堂允许,他还自行违令行事,汴京城怕是难以守御了。
借着这点善念,马帅曹曚便成了汴京城的四壁防御副使,统辖三衙禁军。
而新任的尚书右丞、汴京四壁防御使李纲,却只有调配城中民团乡勇的职司。
三衙禁军虽多不可战,但他们手里还是有甲胄兵刃的,这等庞大战力,终归不好给予李纲这个幸进之人。
曹曚这等武夫,都有做霍光的想法,正经进士乙科出身,且有些军旅经验的李纲,未必不想做霍光的。
汴京城中,太上皇的皇子可多了,好几十個呢!
大军临城叩关,头疼的也不止汴京城中的君臣百姓,金军的右路副帅完颜宗望一样也很头疼。
遍布汴京城外的陷马坑、铁蒺藜、鹿砦、拒马、壕沟,直接便废了精骑的一半战力。
与李鄂所说金贼精于攻城战略有不同,辽金之战中,对标镔铁之国的黄金之国,虽说也有十几年的攻城经验,但金国的立足之战、关键之战,多半都是野战歼灭辽国主力。
攻城或是巷战,金国精锐一样也要拿命去填。
汴京城垣虽说不如河北路的真定城墙高,但只看城外布置,作为征战二代的完颜宗望,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为防被宋军截断后路,他只带了半数人马三万余踏冰渡河。
如今的汴京城外,不仅陷马坑林立,铁蒺藜遍地,而且还有无数的陷阱机关。
刚刚见到大宋皇都的模样,就损伤数十骑卒,死伤近百步卒。
这也让十七骑破两千的神话,在汴京城下成了笑话。
望着远处汴京城墙上的一个个黑点,完颜宗翰只觉城墙上的笑声分外刺耳。
冬日里汴京城墙上的画阁彩楼,在完颜宗望这个野性还未褪去的猎人眼中,不啻于凶兽张开的大嘴。
河东太原几成一座孤城,却让粘罕折损兵力过万,虽说折损之兵,多半都是发于辽境的签军。
但能挡住粘罕也就是完颜宗翰,这个金国伐辽的首倡者,并在灭辽之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的左路副帅,差不多能够证明,宋国的河东军属于精锐之列。
宋都汴州,在完颜宗望看来,驻守之兵,再怎么也要精于太原河东军的。
未开战便折损百余人马,也不知这汴京城垣要埋葬右路军的多少勇士?
出于谨慎,完颜宗望只带了一半军马渡过黄河,也是出于谨慎,驻马于汴京西北角的他也没有第一时间发起攻城战。
而是派出探马,四下探查汴京城的防御情况。
金贼驻马于城外,也让逃遁不成的新官家赵桓,收拾起已经吓散的卵子,继续在殿上开廷议。
只是这次就不是战和之辩了,而是由新官家赵恒引导,直接商议怎么议和。
见新君不似人君,金贼又兵临城下,无奈的新任宰执,尚书右丞李纲,只能点起曹曚等武将,开始重新布防汴京城。
虽说之前汴京城,也有东南西北四壁守军,但贼从西北来,防御重点也要变一变的。
李纲带上曹曚也是无奈之举,如今的曹曚是汴京将首,不带他,新任的李相公也指挥不动京中禁军。
太上皇赵佶跑路的时候,不仅带走了皇太后,还带走了另外两名殿帅。
如今直接就是汴京武将之首的曹曚,不仅他自家认为自家德不配位,原本的道君皇帝,亦是看不上曹家的这位样子货。
就领军而言,曹曚不是说不如高俅,而是远不如高俅。
高俅起码还能将两千军马完整的带到山东,换了曹曚,他自家都不确定能否将军马完整的带过去。
因为在此之前,除了仪仗阅兵之外,曹曚这个禁军侍卫亲军马军副都指挥使,就从没正经带过兵。
赵佶跑路的时候,带走了驻军于杀猪巷的龙卫军骑兵。
太上皇跑了,后续跟着跑路的禁军将校士卒也有不少。
别说领军了,也别说守城四军有多少人,如今的曹曚连禁军守城四军都指挥使、都虞候,这类领军将官是谁认不全。
跟着李纲稀里糊涂领了一队人马上了西北城墙,结果好死不死,城外一队金军斥候马队掠过,城上禁军士卒直接便做了鸟兽散。
金军、汴京守军的初次遭遇,隔着一道城墙,隔着汴京宽大的护龙河,便以守御汴京城墙的禁军直接溃散而结束。
见了空空如也只剩他跟曹曚一众文臣武将的城墙,李相公也是无言以对,阴沉着脸说了句:
“重整大军!”
便直接下了城墙,去找南衙官吏准备让民壮登城。
被扔在城头的曹曚听完也不犹豫,直接便去了铁佛寺李鄂处。
重整大军,李相公说的简单,但这个时候,谁敢去重整禁军?
万一激起军变啸营之事,曹曚也怕被吓破胆的兵卒给直接弄死。
到了铁佛寺将禁军现状以及朝堂情况,说给了李鄂,曹曚的主心骨便慢慢回来了。
“哦……
花荣去找马壮过来。
曹兄,此次汴京保卫战,你可愿参与?”
听着李鄂的问题,曹曚很有自知之明的摇了摇头。
朝堂争吵,他还是比较擅长的,至于领军守城,还是算逑吧,会死!
“李兄若跟我一起,曹某倒也不是不敢登城。”
拒绝的话刚到嘴边,见李鄂的眼神阴鸷,想起差点被锤杀的一幕,曹曚也果断换了口风。
“这多好,如今曹兄都能看懂洒家眼神了。
曹王爷有尔等废物后人,也不知泉下有知,会否被再次气死!
守城么,往那一站便好,又用不着你打生打死。
金贼初来乍到,又没有石炮、弩车这等物事,多穿几层甲,便死不了的。”
轻轻一叹收回冷冷扫量曹曚的眼神儿,李鄂也给他说了金贼的短处。
汴京城垣虽说长大不好防守,但作为大宋国都的城墙,其坚固程度不言而喻。
有城墙相隔,破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等花荣喊来了马壮,李鄂便开口说道:
“马壮,点起咱们营中那八百人,将京城禁军所属的累世军头、军中刺头都挑出来。
曹太尉,这些禁军中的累世军头、军中刺头,便拨给洒家了。”
听到自家都头吩咐,马壮自然一个劲儿的点头,这活儿好干,只要说说他们那八百人的待遇,从禁军之中挖人不难。
“李兄,此乃军中精锐,若没了他们,禁军战力只怕……”
听到李鄂要挖走禁军之中的军头跟刺头,曹曚慌忙出言阻拦。
作为禁军马帅,他虽说不称职,但家传的东西还多少剩了一点,军中战力,唯看军头与刺头,这可是曹家祖传的选兵之法。
“放心!
禁军战力会变得更高!
道理洒家就不跟曹兄说了,试试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