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李枢密思虑缜密。
攻城器械,城中广备攻城作本就有现成的一批。
正好借助漕运,先运至东南一带。
至于战马,则只有川马跟滇马了,与金贼的辽东马相比,川马、滇马马力差了不少。
上次所缴辽东马,又尽数分与了种师中与杨志。
只怕汴京组了马军,也不足以跟金贼精骑对冲。
这点,还望李枢密宽容则个,如今大宋马政,也就这样了。
兴许种折二人,能匀些好马来汴京……”
对募兵事,对攻城器械之类,宗泽也不担忧。
只是大宋马政之马,却真的很拉胯,山东天平马军,那是有几万辽东马的,依旧战败于金贼之手。
李二头陀所言,会被粘罕部牵着鼻子走这话,宗泽也是相信的。
但事有轻重缓急之分,在大宋,应援新皇赵构,就是重于战略上阻断金贼南下道路的头等大事,这也跟李鄂之前恪守的江湖恩义一点不差,混圈子的规矩而已。
“无妨!
洒家也不擅马战,只擅守御战。
实在不成,洒家就在江宁府摆开军阵,一边攻城,一边待粘罕部救援杜公美那宋奸吧!
若洒家死在此次救援新皇的路上,宗相也要为洒家写个好些的墓志铭。
咱们就此别过,洒家在城中募足兵员之后,便以最快的速度东进救援新皇……”
听到李二头陀说的决绝,宗泽想到有些语焉不详的军报汇总,便饶了一句。
“李枢密,河北及山东战报……”
不等宗泽说完,李鄂便抬手阻止道:
“宗相,擅改军报,误导我大宋国战方向,罪责与杜公美无异,宋奸也!
让那几個擅改河北路、京东路军报的兵部官员,洗干净脖子在家等死吧,洒家要诛其九族人丁!
正好此次北归,洒家带了百余被金贼俘虏的汴京官女子,其遭遇可谓亲者痛仇者快,让她们会同那些兵部官员的九族,一遭去江南给我大宋文人百姓现身说法吧。
其他参与此事的官员,移三族。
也好让大宋天下知道,洒家这个枢密使,屠城灭族尚且不惧,何惧几个宋奸家族?
杀金贼,洒家拿手!
杀国内奸贼,洒家更拿手!
这十几人的家族,在江南地的田产有数万顷之多,洒家也正好借此募江南兵……”
李二头陀对汴京形势门清,也在宗泽的预料之内,只是这位老相公没想到,这头陀出手如此果决,上手就要灭那几人的九族。
此事道理跟法理上都说的通,但在情理之上,却说不通。
杀杜充杜公美的九族,可是有正经大宋皇命的,似这等诛九族之罪,宗泽查阅一番,若是按照正经国法来办的,就要追溯到前唐了。
残唐五代混乱,那时节的诛九族、灭族之类,做的可没有如今这么妥当。
似相州杜氏叛宋,株连万余人的大案,即便数尽历代诛九族的案子,也没有一次诛杀这么多人的。
自黄巢乱唐摧毁绝大多数名门望族的族谱之后,历经残唐五代,修族谱之事,到了大宋刚刚盛行起来。
相州杜氏,便是朝廷按照杜氏族谱,一支支诛灭其九族人丁的。
如今兵部官员,越过枢密院擅改军报,涉及的官员可不是李二头陀口中的几个,而是十几个。
算上移三族的官员,就是几十个了。
如今正值迎新皇的当口,宗泽估计,这诏命依旧要用新皇的印信。
按正经执行来算,多半诛九族就是移三族,而移三族仅是灭一家。
李二头陀要正经来办这样的叛宋大案,一场株连下来,恐怕又是几万人、十几万人之数。
“李枢密,你诛那些官员九族,是为叛宋之事,还是为募兵之事?
若为募兵事,让这几十家献家资田产赎买罪责可好?”
道理、法理上虽说这李二头陀站得住脚,但法理无外人情,这么个杀法,只怕不用几年,大宋旧的文脉,就会被杀绝。
“宗相,兼而有之。
以洒家一人之过,以咱们一代人之过,总要为后世人打个样的。
叛国,不能只诛首恶,还要诛其血脉。
这类案子多了,咱们大宋不容情,以后的朝代也不会容情。
国无叛逆,才是我华夏文脉得以久昌的基石。
这个也叛那个也叛,叛来叛去,弄不好有些贼厮鸟就会擅改经典。
杀,谁叛杀谁,若山东的文庙敢给金贼异族张目,洒家一样要绝其九族血脉!
华夏文脉可包容万物,但包容不了内里的叛逆贼子。
莫说涉及人丁十万数,就是涉及百万千万,也要给他杀绝喽……”
李鄂将道理说明,宗泽这边只能重重一声哀叹了事。
话说到文脉久昌了,有些人不该杀也要杀的,只因他们叛的不是大宋,而是传承至今的华夏文脉。
王朝有轮回这事儿,宗泽也是清楚的,大宋国祚传承至今,渐有病入膏肓之势。
所谓变法,无非就是比李二头陀柔和一些的治病手段而已。
王荆公变法,宗泽也是支持的,只因王相公变法,能革除大宋底层的弊病。
可王相公变法不成郁郁而终,大宋中兴未果,如今来了靖康,换了李二头陀这个枢密使拿刀变法,也只能杀的人头滚滚,变法才能得以推行。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宗泽也是支持这个李枢密的。
只因再不变,大宋国祚就要拱手让给异族了。
大宋的旧文脉才是致使国祚病入膏肓的病根,李鄂守城、北上这段时间,宗泽也彻底想清楚了。
只有革除大宋旧文脉在各地的势力,大宋才能再延国祚百年。
若大宋各地的旧文脉势力不被革除,大宋国祚也不是不能存在,但只会越来越弱。
国力此消彼长之下,那金国灭宋,在宗泽看来,也就是将来事,严重一点就是眼前事了。
温和的手段范文正公跟王荆公都用过了,范文正的时候还好些,王荆公用的时候,底层文脉的抗力极大。
蔡京能成六贼之首,在宗泽看来,未尝没有旧文脉的手脚。
而导致大宋病入膏肓之党争,妥妥的就是文脉手段了。
目送李二头陀这个枢密使走出政事堂后,宗泽也在感叹,幸好于此时、此地遇上了此人。
换个时间段,莫说早二十年,就是早十年,他宗泽也会把这李二头陀当做文脉死敌的。
如今,命数将近的老宗泽,却如之前抗旨抗命守御太原府的老种、种师道一般,看清了大宋想要延续的脉络。
任由文脉猖狂,则大宋国祚必灭,而且要亡于异族之手。
大宋国祚本就得来不正,再亡于异族之手,那大宋文脉,就是史籍上的千古罪人了。
如今时候,便如李二头陀说的一般,文脉人多,杀之不绝,杀一些以延大宋国祚,也不算是酷烈手段,毕竟死几家居心叵测之辈,总好过大宋百姓死伤千百万。
虽说王朝兴替是常事,但得位不正的大宋,是不好再亡于女真这种异族之手的。
亡国要死人,而且会死很多人,与其亡国的时候死,不如现在让李二头陀杀一些了。
“宗相,如今各地大儒都在倡仁政、说忠恕,李枢密如此求全责备,动辄诛人九族,移人三族,可不是仁政忠恕之道啊!
此外,辽四京的战报也来了,大同府的种师中,屠戮契丹、女真贵族富户数万。
李孝忠部,在析津府,一日杀人七万余。
折可求部,在临湟府直接屠了整座城,大定府这个原本二三十万人的塞外大城,如今只有两三万住户了。
如此行径,乃亘古未有之暴虐。
当日李鄂此贼曾说,杀着杀着便能杀出一个朗朗乾坤,可如此血洗的乾坤,可不是我等自小读出的郎朗天下!”
李鄂退走,左宰慕容彦达跟运相梁子美,也相继出了政事堂,剩下的李光见此时的老宗泽还在神游物外。
李光心里憋了许久的怨念,便一遭在宗老相公面前爆发了出来。
“杀着杀着便能杀出一个朗朗乾坤?
此语甚妙!
泰定啊!
翰林金紫医官言说,老夫命不久矣。
不操劳,仔细调养,兴许还有两三年的命数。
为了延命,如今老夫也厚着面皮,接了李鄂这个枢密的好处,各色珍药每日里都要吃上许多。
老夫一碗汤药,可换贫家一年生计,如此靡费,老夫倒是要为大宋的贫家做些什么才好。
泰定所见,若早个十年,老夫跟你想法一般无二,早就在殿上跟那贼头陀拼命了。
只是如今我大宋国祚已被旧日里传承下来的文脉,弄的病入膏肓了。
泰定可有此见识?”
李光爆发,宗泽却笑盈盈的看着这位大宋的刚硬中坚李泰定,决定交托一些身后事给他。
“宗相春秋鼎盛,岂能说这些不吉之语?
宗相,大宋虽病,但尚有可救。
但治病救命,从无斩却躯干一说。
若要变法,自可由我们这些文臣来自清自查。
杜公美叛国,移其三族几百人便好,相州杜氏只是出了一个杜公美,灭其九族万人却是过了。
宗相,如今不仅是泰定有此想法,天下的文人大儒都是一样的想法。”
听了李光的见识,宗泽笑着点头说道:
“泰定果然识得。
如泰定所说,这天下的文人大儒都是一样的想法,那他们就都该在李枢密的屠刀下走一遭。
泰定呀!
仁政忠恕,可不是怯懦暗弱!
如今大宋旧文脉的文人大儒,只想大宋官家俱是怯懦暗弱之辈。
为此,他们宁可扶持蔡京登相位,扶持六贼治天下。
文人自清自查,老蔡那贼厮,便是旧文脉自清自查的结果,六贼便是他们自清自查的手段。
如此自清自查,还有那些个倡仁政说忠恕的大儒,依老夫想法,都该让李枢密诛其九族。
泰定,你联络一下京中的太学生们,查一查这些个倡仁政说忠恕的大儒,有无违法之事。
老夫作为文脉之人,便给文脉的自清自查打个样,免得再出六贼之辈。
泰定,以后三司的职司,你便不要做了,管着刑部与大理寺吧。
既然老夫说了有些人是旧文脉,那就按大宋律,一一扫清吧……”
听着宗泽口中跟李二头陀一般无二的说辞,李光也有些恍惚。
宗泽口中的‘旧文脉’三个字,代表着什么意思,李光也能听的明白。
只是为何要对旧文脉赶尽杀绝,他就不甚了解了。
“宗相,文脉新旧之分,会否过分了?
再者旧文脉之中,也不都是恶人的。”
李光的看法,便是宗泽十年前的看法,只是一场场汴京守御战,让老宗泽真正看清了文脉的阴毒无耻之处。
为一己私利,舍家舍国,舍了一辈子读书读出的根骨。
恶事做着,根骨装着,这跟民间说法,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又有何不同?
“泰定!
旧文脉之中的许多大儒,又有几个能做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基本的修身都做不到,城中文人流连瓦舍妓楼,乡下士绅,欺凌民女良家。
这大宋的瓦舍妓楼呐,赚的一多半都是文脉的钱。
文脉风流,可不是张口开万世太平,回头左拥右抱狎妓饮酒。
煌煌大言谁不会说?
立心,立的什么心?
立命,又是立的谁的命?
老夫以为,观其行才是首要的。
大宋再不变,就该是官逼民反了。
而且之前各地反贼也不在少数,谁逼的?
旧文脉逼的!
老夫观其行止,不似人臣模样,所以旧文脉之人要杀。
再不杀,大宋之弊,就真的积重难返了。
泰定!
你我来杀,便是只诛一家人,换了那位李枢密来杀,就是诛一族人喽……”
听到老宗泽揭了文脉的遮羞布,李光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能喟叹一声了事。
但在心里,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杀人成事的法子。
见了李光表情,宗泽清楚他的想法,便接着说道:
“泰定,你道那李二头陀不知文脉内情?
恐怕他比你我更清楚文脉的弊端。
之前你可见他杀过文脉之人?
老夫估计,这次东进,这贼厮弄不好会逼着粘罕部南下。
一旦东南一带,尽皆弃城的文脉官员,他的募兵之法,可就没有田亩不够的负担了。
咱们犹犹豫豫,那李二头陀却是敢灭尽大宋文脉的。
如他说的一样,我大宋文脉杀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