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是要去哪儿？”阿荟问道。

“今天早上起来，感觉自己的身体出了点问题，”村长摸着脑门儿说道，“所以打算去乌先生那里，找他帮忙看看。”

“身体出了问题！”阿荟急问：“果然还是受伤了吗？”

“没有没有。”村长笑着摆了摆手，斟酌了一下用词，道：“就是感觉自己有点……头铁。”

“……”

这是什么冷笑话吗？

理解不了。阿荟尬笑。

“你们看啊。”村长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块板砖，二话不说照着自己的脑袋就拍了上去。

丝毫没有犹豫。

砰！

阿荟下意识地惊呼一声。

但是定睛一看，那板砖断成两截，村长的脑门儿却是完好无损，一点受伤的迹象都没有。

原来是真“头铁”啊。

铁头功？

方士玉却没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武者的气息，他只是个普通人，并非修行者。

好像只是单纯的脑壳儿比较硬……

不过据他了解，昨晚村长撞柱子，用的并不是脑袋。

据村长自己说，是恰好那根柱子年久失修，本来就比较脆弱，所以一撞就断了。

村长当街表演“铁头功”，赢得了路人的掌声和喝彩。

“牛逼！”

“再来一个！”

村长也笑呵呵地朝他们拱拱手：“多谢捧场，大家玩好、喝好。”

这无敌的松弛感……

总感觉这个村子里的人对于异常事件特别淡定呢。

“村长是不是也受到影响了？”阿荟问道。

“很有可能。”方士玉点头。

据阿荟说，村长要去找的“乌先生”，就是上一任守泉人。

方士玉想了想，决定一起去拜访。

正好有些问题，可以趁机问一下那位前任泉守。

……

乌先生的住处比较偏僻，是游客们不会来的地方。

“听说乌先生担任守泉人将近一百年，退休后给自己起名叫‘乌有’，原名叫什么已经没人知道了。他平日里深居简出，很少参加什么活动。”

阿荟介绍说，村里人遇到什么奇怪的“病症”，一般的医药没有作用，就会来找乌先生，基本上没有什么疑难杂症是他解决不了的。

“奇怪的‘病症’？”

“嗯，比如重复做噩梦，持续听到耳语，或者有奇怪的影子缠在身边这种。”

“……”

你管这叫“病症”？

这是中邪吧。

也难怪兄妹俩之前对于力气诡异增加这事那么淡定，原来是村子里有发生怪事的传统，耳濡目染早就习惯了。

看她一脸淡定地说出这么可怕的事情，高莹感觉心里毛毛的，下意识地离她远了点。

酒仙村依山傍水，景色秀丽，不管是泉水，还是地里种出来的作物，都堪称仙品——这并非夸大其词，哪怕是使用了现代科技培育的作物，都比不上这里的优质。

没想到生活在这里的人却时常遇到“怪事”，这是什么原因？

“有所得必有所失……”朱安娜呢喃，想到了方士玉之前说的话。

方士玉赞誉地点了点头：“你已经领悟了传统文化中阴阳平衡的真谛，悟性不错。”

“过奖。”朱安娜面带微笑，淡定地回道。

“不过，这只是一个哲学思维。具体为什么会这样，还得调查过后才知道。”

一行人边走边聊，来到了乌先生家门前。

很朴素的门面，门前种了两棵树，一棵是柳树，另一棵也是柳树。

门是半开着的，村长推门而入。

方士玉他们紧随其后。

空旷的院子里，有个马脸阴沉老人正坐在那里做木工。

“乌先生常年远离人群，性格有点古怪，有时候说话会比较直白，希望你们不要介意。”阿荟提前给他们打好了预防针。

“放心吧，我们什么人没见过。”高莹自信能应付得来。

“滚！”

只听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像猛虎咆哮，一股威压迎面而来，几人顿时止步。

“这种人还真没见过……”高莹压力很大，想逃离。护体功德之光差点都露出来了。

哪有人见面二话不说就让人滚的，这未免也太直白了点。

起码问清楚来的目的再让滚也行啊。

村长于是让他们在门口等着，自己陪着笑脸走过去了：

“乌先生，我今早起来感觉脑袋出了点问题，硬邦邦的，总想找点什么东西撞一撞，板砖都让我给撞碎了，您给看看是怎么回事？”

“……”

乌先生瞥了他一眼，那双眼睛里似乎带有几分邪气。

几秒钟后，又低头继续削木头，说了一句：“看不了，没办法，你走吧。”

阿荟愣了，村长也愣了。

居然还有乌先生解决不了的疑难问题？

村长顿时觉得，儿时的信仰崩塌了：“……这可怎么办？”

他想撞东西的冲动万一得不到缓解，越来越严重，以后村里可能会出现一个超级马里奥，彼时酒仙村将再也没有一块好砖，后果不堪设想。

乌先生却是不再搭理他，专心做木工。

村长知道不能再待下去了，不然可能要出事，别看他是一村之长，但是这位乌先生说打他那是真敢打。

他是头铁，但不头铁。只能遗憾地转身离开。

却见门口的方士玉朝这边走了过来。

村长急忙伸手拦住他：“不要乱来，乌先生已经下逐客令了。这里可不是闹着玩的地方。”

身后阿荟的一颗心也是提了起来。

方士玉却是好像没听到，拐了个弯儿，跟村长擦肩而过，径直朝乌先生走去。

乌先生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眼注视着他。

就像一只在湖边喝水的猛虎，抬起了眼睛，杀意外露。

方士玉现在感知能力受限，没办法准确判断出乌先生的实力，不过听其言观其行，恐怕也是高段位的。

最关键的是他脾气很差，一般人最好还是敬而远之。

乌先生此时向他释放出了明确的杀意。

普通人感受到这种杀意，会深信再往前走一步就会被杀，在求生本能驱使下，会止步不前，甚至落荒而逃。

但是方士玉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他现在虽然只能输出低段位的能量，但本身的实际体质还是原来那个半步高段位，这点杀意威慑对他来说可以轻松抗住，毫无压力。

最终他在乌先生面前几米处站定，与他对视。

乌先生这才完全把头抬起来，直视他，好像对他有些另眼相看。

“你也是来找我看‘病’的？”

“不，我想问几个问题。”

“问吧。”

见乌先生这么轻易地答应了他，甚至给人一种挺好相处的错觉。后方原本正提心吊胆的阿荟和村长，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乌先生的可怕是刻在本地人的DNA里的。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不要轻易靠近他，这是酒仙村的常识。

但是现在他居然对一个外地人这么宽容，让人错愕。

“请问，守泉人究竟是在守什么？”方士玉问道，“应该不仅仅是防止人靠近泉水吧。”

如果仅仅是防人，那么守泉人这个职位，似乎没必要进行武道上的传承。

如果不是必要，那么守泉人这个职位肯定早已经从酒仙村消失，不会代代传承下来。酒仙村的氛围还是很务实的。

这种违和感是他做出这个推论的主要原因。

酒仙村世外桃源的外表之下，显然还藏有什么外人所不知道的秘密。

乌先生答道：“这是守泉人的职责，你一个外人没必要知道。”

这话看似没有明着回答，但其实已经做了肯定答复。

也就是说，守泉人看守仙葫泉，不仅仅是在防止外人靠近，还在防着什么别的东西。

方士玉没有追问他。

其实两人心知肚明，在这里得不到的答案，可以去山上找现任守泉人回答。

方士玉又问道：“村民们身边时不时发生怪事，这是否跟守泉人要防的东西有关？”

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推测。

“……”

乌先生还是没有回答，但是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方士玉知道自己又猜对了。

“包括村长在内，部分人身上又出现了怪事，这次似乎跟以往不太一样？对此乌先生有什么想法？”

“小子，给你一句忠告。”乌先生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酒仙村的运行自有其逻辑，只要不出问题，就不需要去多此一举地做什么。”

程序能跑就行，管它bug不bug的……是这个意思吗？

这话听上去有点不负责任，但也算是一种处事原则。只不过方士玉并不认同。向来如此，就是对的吗？

“事关酒仙村，您不觉得应该查清楚真相吗？”方士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礼貌一些，“遵循祖宗传下来的做法或许能保证暂时不出问题，但是这就像蒙着眼走路，一旦路况发生变化，可能要摔一跟头。”

乌先生看着他，似笑非笑：“你一个外地人，难道还想当酒仙村的守护神？”

方士玉说道：“没这个打算，但是我这人遇到谜题，就忍不住想去解开，不然念头不通达。”

乌先生手中的木棍朝方士玉一指。

似乎有锐利的剑意射出。

方士玉只觉咽喉刺痛，仿佛被一柄利刃架在脖子上，命悬一线，不自觉暗暗运转武力，却仅有低段位的微末能量外露。

乌先生嗤笑一声：“就你这点能耐，也想插手本地事务，不自量力！”

方士玉最讨厌被人指着，虽然现在打不过，但逼格不能少，慷慨说道：“力量虽小，当仁不让！”

“好一个当仁不让，无谓的担当。”乌先生摇了摇头，收起木棍，“可别怪我没警告你，有些事情，不是你能担当得起的。你想查酒仙村的隐秘，我不会拦你，但是如果你在村子里惹出什么乱子，我饶不了你。”

“……”

方士玉转身就走。

阿荟和村长提心吊胆地目睹全程，见他安然无恙，总算是松了口气。

虽说理智告诉他们，乌先生不会伤害游客。

但凡事就怕万一。

万一乌先生自己一个人待久了，已经没理智了怎么办？

高莹却是低声对朱安娜说道：“玉哥现在脾气好了不少，要换成以前，恐怕早跟那老登打起来了。”

起码也要给他一拳。

朱安娜想了想那场面，莫名觉得有点可惜。她还挺想见识见识方士玉大战乌老头儿的。

方士玉闷声不吭地离开院子，表面看似云淡风轻，其实心里在愤愤不平。

他妈的，要不是老子被削了，能受这鸟气？

老登有种别跑，等我限制解除了再来找你。

……

“玉哥，我们现在去哪儿？”高莹追上来问道。

“上山，找守泉人。”

就在这时，天上忽然传来一声鸟叫。

众人抬头看，只见一只青色的鸟在上空盘旋。

拖曳着长长的尾翼，看上去仿佛祥瑞降临。

“好漂亮的鸟。”阿荟感叹。

“怎么觉得有点眼熟……”高莹若有所思。

“像那只鹦鹉。”朱安娜一语惊醒梦中人。

众人一看，可不是嘛。

抛开那长长的尾翼不看，那青鸟的主体部分跟陈阳那只宠物鹦鹉很神似。

青鸟扇动着翅膀，缓缓下降。

随着靠近，众人看得越发清楚。

很像那只鹦鹉小羽，但是又不完全像。

似乎在小羽的基础上，进行了魔改。

身上羽毛的色彩更加纯粹了，原本是以青色为主，有一些彩色的斑点和渐变色，现在几乎已经是纯正的青色了。

还有最明显的，就是那长长的尾翼，像风筝尾巴。

青鸟张了张嘴，口吐人言：“看什么看，不认识爸爸了？”

“……”

这贱兮兮的声音，是那只鹦鹉没错了。

高莹奇怪道：“一晚不见，你怎么还进化了。”

鹦鹉回道：“这才是你爸爸的本来面目……”

高莹：“这尾巴毛是粘上去的吗？”

鹦鹉：“别碰！我是来邀请你们参加宴会的。”

高莹：“什么宴会？”

鹦鹉：“酒仙村的宴会，当然是酒宴，不然还能是什么。”

这鸟……居然能跟人无障碍交流。

先前方士玉就觉得这鸟格外聪明，不过毕竟还是鸟，脑容量摆在那里，虽然能学人说话，但想无障碍交流还是有难度的。

现在却跟人没什么区别了。

莫非也是受到了规则意志的影响？

方士玉问它：“你主人在哪里？”

鹦鹉回答：“他负责主持酒宴。”

说着，鹦鹉依次飞到几人面前，给每人拔了一根羽毛，说日落时分，凭羽毛前往赴宴。

“传信已送达，那么，酒宴上见。”

说罢，鹦鹉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我们要去吗？”高莹手里捏着青鸟羽毛，好像在担忧什么，“被一只鸟邀请赴宴，感觉好诡异啊。”

当然要去。

方士玉淡定地回道：“你是看不起鸟吗？鸟在我们传统文化中可是一个很重要的图腾，‘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这句话你听说过没？没有鸟就没有商祖先。”

高莹一愣：“玉哥，你在开车吗？”

“就知道开车……这是个典故，自己查去。”

方士玉懒得给她科普，反正这青鸟宴是一定要去的。

看了看时间，距离日落还早。

方士玉思索了一会儿，对正在研究羽毛的村长说道：“村长，我想请教一下‘开坛大会’的由来。”

村长闻言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阿荟。

阿荟则是立马低头看向地面。

看我干啥，我也不知道哇。这里数您年纪最大，而且又是村长，这种问题不应该是常识吗？

村长场外求助失败，咳了一声，正色道：“这个……开坛大会由来已久，酒仙村的名气传播出去后，好像就开始搞这个活动了。起初受限于人力物力，是几年一办，后来村子逐渐繁盛，才改为一年一办……嗯，就是这样。”

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完全没有我想要的信息。

阿荟忽然想到什么，说道：“《村志》里应该会有记载，你如果感兴趣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查看。”

“可以吗？”方士玉询问地看向村长。

“这个……倒没什么不可以的……”

于是，方士玉让高莹和朱安娜自由活动，约定日落后在酒宴举行地集合。自己则在阿荟的带领下，前往查阅《酒仙村志》。

接下来，就是推理时间了。

自身武力输出被削弱，让他很憋屈。像是身处牢笼中。

好在智力没有被影响。

武力虽然变小，但是头脑依旧灵活。

……

……

“《村志》上说，这里是在唐玄宗开元7年，确定了‘酒仙村’的名字，算是正式开启了这个传奇酿酒村的历史。”

方士玉翻阅这本厚厚的书籍，大脑在疯狂运转读取信息。阿荟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托着腮翻一本小说。

根据《村志》的记载，有酿酒行业的手工业者路过此地，发觉此地水土肥沃，适合栽种作物、酿酒，于是定居在这里，渐渐发展成了一个村落。

唐玄宗开元7年，有一“仙人”路过此地，受到了热情招待。仙人临走前，将随身酒葫投掷在山上，酒葫中喷涌出源源不断的甘泉。

自那之后，这里的水土更加优质，使用本地作物和泉水酿造出来的美酒声名远播，逐渐打造出了强大的口碑。于是改名为“酒仙村”，延续至今。

期间纵使有天灾人祸，此地却始终如世外桃源，气候和地质条件永远保持如初。村民们认为这是因为酒仙的庇佑。

仙人临走前还在村里选了一个少年，传授他仙法，即第一任“守泉人”。为了确保泉水不被污染，永不枯竭，守泉人需世代传承下去，遵守仙人的嘱托，看守仙葫泉。

《村志》中还在醒目的位置加粗显示，这关系到酒仙村的命脉，务必重视。

因此守泉人的地位是超然的，在村子里是称孤道寡的存在。

“这里的记载很可能半真半假。已知守泉人是武者，如果第一任守泉人是接受了那位‘仙人’的传承，那么反推之，‘仙人’很可能也是一位武道修行者。”

方士玉心里琢磨。

“倒也未必一定是超品的神，高品武者的本领就足够让那些村民惊为天人了。”

方士玉大致翻看了一下酒仙村的来历，接着便加快翻阅，找到了关于“开坛大会”的记录。

《村志》中写道，虽然酒仙村水土优质，世间恐怕无出其右者，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人丁越来越兴旺，村民们渐渐发现，村子里时常发生一些“怪事”。

上面记录了几个例子，方士玉挨个仔细看完。

针对这些“怪事”，当时的守泉人认为，世间万物阴阳守恒，酒仙村的环境过于纯净，反而容易招惹一些不干净的能量。

他说仙人临走前在此地施加了庇护，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庇护的力量会减弱，所以不干净的能量趁虚而入。

可以用美酒拜祭仙人，重新加固庇护。

所以是那一任守泉人首次提议召开“开坛大会”，重点就是集全村之力酿造“酒仙露”。

这听上去有点玄学，但是事实正如那位守泉人所说，召开“开坛大会”后，村里的“怪事”果然就少了……

记载的内容，许多也是模棱两可，充满了志怪色彩。

其中应该是真假参半。

这就导致如今的酒仙村居民，也不知道事实真相，只是盲目遵从祖宗传下来的习俗。要问为什么，只能说向来如此罢了。

看完《村志》，方士玉心里又明悟了几分。

他觉得自己已经接近了酒仙村的真相，即将揭开她的神秘面纱。

“在历史中湮没的真相，就由我来替你们重新发掘出来吧。”

即将召开的“青鸟宴”，正是一个合适的平台。

方士玉隐隐有些激动。

他不是一个喜欢装逼的人，但是揭露真相有时候就是这么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不过保险起见，还得寻求一人的协助。

该去拜访那位守泉人了。

……

……

方士玉登上后山，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守泉人的小木屋前。

那位守泉人正坐在门口擦剑。

“你来了。”

“我来了。”

“你不该来。”

“……”

尼玛，还会玩梗。

说好的高冷呢？

“很可惜，我现在没心思跟你论道。”方士玉拿出那根羽毛，开门见山地说道：“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也收到邀请了吧。”

“……”

守泉人无言地凝望着他，沉默在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