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为官员准备的宅邸都在一条街上,也是蜀县最宽敞、阔气的一条街。
紧挨着刺史梁府的,是早几日便打扫出来的别驾府第,已经挂上了“沈”字牌匾。
再过去是简府。
规模依次递减些,不过区别都不太大。对面一整条街,益州王府占了一大半,另一半是过去的节度使府。
玄庙时,节度使势大,如今地方上多空置,要么则是藩王担任。
遄行劳顿,没有不让人喘口气就召见的道理。
车马在街口牌坊处停下,周全恭恭敬敬叉手行礼:“王爷王妃设宴,晚间还请二位大人携夫人出席。”
“多谢王爷美意。”沈、简二人就在马上回以一揖。
没了王府的人在旁束缚,罗二娘显然松了口气。
“你就在府里好生歇息,”崔令鸢将贺雪安置在一间单独的院落里,挨着她的居所,又将与她关系亲近些的茴香暂时拨去陪她。
茴香还有些不舍,崔令鸢失笑:“这不还是同在府里?有什么分别?”
好歹把人给哄好了。
别驾官邸里有不少前任别驾留下的仆婢,不论是崔令鸢还是罗二娘,都不可能放心用这些人,是以一来就让自己的贴身婢子守着内院,只叫她们做洒扫一类的粗活。
不过日子还长,也可以细心观察之后,选出资质还行的,调到身边来。
这都是日后的事,眼下最重要是应付今夜的宴席。
王府设宴接风洗尘,不光是益州王及王妃,府衙的一众官员皆会出席,也就是说今夜沈晏他们就会见到益州刺史。
不过这些都与她们无关了,拿俸禄的又不是她,崔令鸢很相信沈晏跟简安元自己能搞定,她跟罗二娘好好享受席上珍馐,打打机锋,一晚上也就过去了。
一路上都是素面朝天过来的,久违地坐在梳妆台前,崔令鸢还有些不习惯。
“娘子还跟从前在府里一般么?”
丁香为她挽了个螺髻底子,手里拿着几支簪钗在发间比划。
崔令鸢笑道:“箱笼里不是有一套祖母添妆时给的香椿色翡翠?我记得水头很好,通透,戴那个吧。”
那是一整块翡翠料子上切下来的头面。
其中紫色最浓的部分被切割下来镶嵌在一对步摇上,拇指大小,被打磨成梅花形状,散发着淡淡润泽莹光。
而后一对长簪,璎珞,几根散钗,两对耳坠,翡翠上的紫依次递减,到最后那对耳坠子上只有粉中透出一缕淡紫。
料子贵重,样式也好看,她喜欢得很,过去少有场合能带出来,今天就很合适。
丁香笑着应了,又对窗喊了一声:“哎,哪些花开得好,剪几串来。”
阿桃在廊下脆声应了。
不一会儿,却是个眼生的小婢端着托盘进来,里面一溜有红粉两色杏花,牙白梨花,还有越冬未落的红梅,让丁香挑。
丁香比来比去,还是觉得那粉杏好,配今日的发髻。问崔令鸢,也这么觉得。
便绞下几朵零星簪在她鬓间,并不整齐一串,更显得灵动。她本就不是端庄长相,年纪也不大,追求一丝不苟,反倒不伦不类。
婢子愣了愣,忘了规矩,笑道:“娘子可真好看!”
小婢脸圆圆的,声音甜,说话也讨喜,瞧着不过十二三岁。
“你叫什么?原来在哪伺候?”丁香问那圆脸小婢。
婢子笑道:“奴婢阿灵,于嬷嬷前不久从奴市买回来的!”
于嬷嬷是王府的管事,大概两间府邸不够的人手都是她帮着一起添置的吧。
崔令鸢点点头,和气道,“你挑的花很好。”
到底年纪小,得了主子夸奖,立马高兴起来。
丁香失笑摇头。
再配好衣裳,崔令鸢看时辰还早,前院和隔壁简府都没动静,便先去贺雪院中坐了一下。
贺雪没什么行李,只有路上给她置办的几身换洗衣物,眼下便坐在榻边出神。
“崔娘子。”人到跟前,贺雪才回过神来,急急起身。
“坐着吧。”崔令鸢冲她一笑,“在蜀县,少不得要委屈你,不能经常外出走动。”
打蛇打七寸,他们的打算是在双方互相都没有摸清楚对方底细之前,先搜集到足够的证据,否则贸然抛出贺雪这件事只会打草惊蛇。
也就是说沈晏与简安元要先虚与委蛇一段时间,便看眼下的益州王是个什么立场了。
贺雪眼底有酸涩,轻声道:“我知道。”
太祖定国之初,就将各地藩王的衣食住行都定下了规制。
益州王府似乎刚刚修缮过,崔令鸢路过朱漆墙面,还能闻见淡淡的并不好闻的新漆味,地上的青石板砖也铺得比别驾府平整得多。
进入后院可以看见,西面有一堵墙被推倒了,匠人们忙碌着,正往西扩建园子,隐隐可见曲水流觞,假山庭院。
总体来说,算不上逾制。
崔令鸢收回眼神,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好精巧园子!”
女眷与男宾是分开接待的,因她们是初次拜访,便早早登门,此时旁人都没到,坐下寒暄了几句之后,益州王妃便亲自带着她俩逛园子,听了笑道:“这都是开年新修的!你不知道,从前这一片只有水跟石堆子,那叫一个难看。”
又感慨,“就这么巴掌大园子,差点没把我憋坏了,可算是……”后半截话堪堪被咽下,但想来无非是“苦尽甘来”一类的词。
王妃身边的婢女都忍不住捂嘴笑起来,“娘娘又促狭!”
王妃看着倒是个心直口快的,当生人面就打趣起老王爷公爹来了。
崔令鸢与罗二娘也都被逗笑了。
益王妃膝下有个女儿便跟她们一般大,说起嫁入长安的女儿,顺势牵起两人的手:“你们莫要拘束,我们府里是再和气不过的了。待一会儿见了那几家夫人,你们便知道了。”
这话,像是说大家关系好,让她们尽快融入,又像是在示好,分隔立场。
不过,要判断一个人如何,不能光听他说了什么,还得看他做了什么。
对男人是如此,对友朋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