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府衙官员午间都在公厨用餐,前面是办公之所,后面还有几间屋舍,供值宿的官员小憩。
因为这条街道已经被刺史府、别驾府、司马府占满了,是以县令宅邸离得远,就在府衙单独辟了一间厢房还单独供蜀县县令冯慎休息,旁人都没有的待遇。
不过梁勉等人一般也不会在此休息。
吃过午饭,冯慎单独请沈晏留步:“沈别驾,借一步说话!”
沈晏看向他身后,跟着昨日说要请歌姬助酌的那参军。
“冯县令,曹参军,有何事?”
冯慎将人请到自己的屋里,笑容意味深长,“沈别驾出身钟鸣鼎食之族,我们平日却是随性惯了,招待多有不周之处,还请沈别驾多多包涵。”
曹参军干笑着叉手赔罪:“昨日某好心办了坏事,还望沈别驾大人有大量,饶了小老儿无知之过!”
曹参军年纪大了,都是当祖父的岁数了自称“小老儿”也没什么问题。
沈晏微笑点头:“不碍事。”
冯慎递给曹参军一个眼神。
随后曹参军从拢着的袖子里掏出一个信封,手感轻飘飘的,谄媚笑着:“还望沈别驾笑纳。”
沈晏肃然:“曹参军这是何意?”
“一点小心意,小心意。”他将信封往沈晏手里一塞,。
沈晏拆开信封,露出里面两张一千两的银票。
这样大的金额,显然不是一个小小参军能掏得起的。
沈晏抿唇,重新合上信封,塞了回去,“曹参军一月俸禄不过万余钱,攒下家底不易,心意我收到了,银票便不必了。”
说罢,便走出了屋子。
待他走出屋子,恰好遇上梁勉邀简安元同行,正说着城中另有一家酒肆,“虽不出名,却酿得劲道村酿,京城里尝不到这味儿。”
简安元:“那还等什么呢,今夜便去!”
梁勉笑了笑,喊住沈晏,寒暄了几句,邀他同行,沈晏没直接拒绝,只道,“家妻有些水土不服,某昨日答应了早些回去陪她。”
简安元最先嗤笑出声:“小娘子家家,矫情,难道你回去就不病不痛了?”
沈晏脸色一变。
梁勉看在眼里,又笑了笑,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沈别驾体贴,愈之性情中人,都是好男儿,既然如此,便我与愈之再痛饮一番!”
沈晏脸色变了又变,到底勉强扯出个笑告辞。
梁目送他离开后,才拍拍简安元,道:“愈之啊,那一会儿下值之后,你可别先走了啊。”
简安元挥挥手,朗声道:“有好酒喝,我自然不走!但若是又像昨天那样喝不痛快,干脆不喝!”
待他走后,冯慎与王琥两人从一间屋子里走了出来。
“银票送出去了?”
冯慎摇摇头。
梁勉哼笑一声,没想到此人竟如此“守身如玉”,眼里不禁泛起冷意,却又想起刚刚两人之间的不愉,松了口气,看来这两人也不过是泛泛之交,并不同心。
他思忖着:“看来,咱们从长安打听来的消息有八成真,不管是宁国公管束还是怎得,总之这沈三郎与其妻子感情甚笃。”
王琥仍有担忧:“越是这样的公子哥儿,嘴越挑。我看那两千银票压根不算什么,要么再加点儿?”
瞧人家淡定模样,见了钱,一点喜色都没有,要么就是太会装,要么就是压根瞧不上。
对家大业大宁国府来说,显然两者都有可能,而后者肯定是最主要原因。
“再看看,他那妻子家世并不很高,或许有什么喜欢的玩的,你们派家里女眷去打听打听。”
沈晏越是和气,梁勉心里越忌惮,苍蝇嘛最怕叮无缝的蛋,他们要想讨好谁,不怕那人贪,最怕那人没什么贪。
从妇道人家身上下手,一直是最省时省力的,什么关系也比不过裙带关系,什么耳旁风也比不过枕边风啊。
不一会儿,前面传来争吵之声。
“去看看。”梁勉几人快步朝府衙走去。
又是简安元,人高马大地站在沈晏面前,对方安然坐着,淡淡道:“规矩如此,这章子我不能盖。”
梁勉不解地走过去:“怎么了?”
众人将位置让出来给梁勉。
一问缘由,原是有个军令文书,要给刺史、益王过目之后才能盖益州府衙章发往京城,可这是加急秘件,益州王眼下不在府里,一时半会找不到人,简安元便想让他先盖。
沈晏却认死理,一定要他先去寻过益州王与梁勉。
“这有何不可的?我都看过了,里面内容并无不妥,字字属实!”
简安元的急脾气上来了,嗓门大得能掀翻屋顶。
“梁刺史在这,现下梁刺史看过了,尽可盖章了吧!”
梁勉被他扯着袖子看那文书,匆匆扫了几眼,就被催着:“如何?没问题吧!”
梁勉没办法,两边都是京城来的公子哥儿,锦衣玉食长大的,谁也不服谁,只好配合,“我这儿没问题。”
“眼下还差益州王。”沈晏依旧淡淡,也不管是否会驳了刺史的面子。
梁勉还没说什么,简安元又暴起了:“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你何必固执己见……”越说越激动,被梁勉几人勉强才拉开,回了位置犹在骂骂咧咧,无非是抱怨。
沈晏垂着眼,仿佛与自己无关。
梁勉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那文书,终究是戳了刺史的章子发出去,算是选了个折中的法子,简安元的情绪被安抚下来。
下值后,梁勉单独拉着简安元到了城郊一村妇开的脚店。
“不是说喝酒?”简安元皱眉。
梁勉笑道:“愈之尝尝我们这儿村酿,不比宫中御酿差。”
新酒倒出来,还泛着微微绿色沫子,这便是人家家里自酿的浊酒,入口便辣。
“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
梁勉很有闲情地吟了句,又惹得简安元蹙眉,“喝酒便喝酒,整那些文人文绉绉的一套,矫情什么?我干了!”
态度十分不客气,梁勉却不以为忤,反倒高兴。
酒过三巡,酒劲上来了,简安元红着一张脸,拉着梁勉骂骂咧咧,从今日沈晏死守规矩下他面子到一路上扫兴之事,直说得口干舌燥。
梁勉静静听着,时不时假意从中劝两句,心里愈发放心了。
看来这信阳公次子确实是个五大三粗的急性子,不足为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