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阿特丽丝的话音落下,玛蒂尔达没有说话。
“舍弃情感吧。我的女儿。将你的灵魂浸于至高的理性中吧。那是才是上帝留给人类最完美的赠礼与恩赐。人类根本没有必要去渴求更多的奇迹,因为人类的理性本就是最大的奇迹。
我的女儿,完美的理性将使得你变得更加强大,哪怕是在这个男人掌权的世界里。”贝阿特丽丝抱住了玛蒂尔达的肩膀,凑到她的耳边低语道。
“这不用你提醒我。”玛蒂尔达挣开了贝阿特丽丝,“我一直处于理性之中。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如此。甚至比您更加理性。
不要把期望放在一个陌生人身上,不应该对他有多余的幻想,尝试将他看成最坏的人,并为此做好各种最坏的打算。
您敢说这不理性?”
“理性,理性。”贝阿特丽丝故意用敷衍的语气应声,“但是截止到目前为止,我们得到的消息,他绝不是最坏的人选不是吗?毕竟他可是你亲自挑出来的.......
我的女儿,其实你对他抱有很大期望对吗?”
“我没有。”玛蒂尔达瞪了贝阿特丽丝一眼,随后又觉得自己反应有点过激了,随后解释道,“只是.......只是他是求婚者中最年轻的。”
“是啊,我记得这位年轻的伯爵,今年才不到二十吧。”贝阿特丽丝笑着看着自己的女儿。
“他将会获得整個托斯卡纳!”玛蒂尔达突然说道,似乎想要强调什么。
贝阿特丽丝正要继续说些什么,房间里传来了敲门声,一共敲了三下,这是玛蒂尔达的规定。
“进。”房间的宽阔让玛蒂尔达的声音多了几分空灵。
进来的是一个中年守卫,正是那个负责吊住贝莱姆的守卫。
“女侯爵,如您预料,贝莱姆伯爵被格洛斯特伯爵救下来了。”守卫恭敬地说道。
“臭名昭著的罗伯特·贝莱姆,他与这样的人同行。”玛蒂尔达似乎找到了由头。
“也许你该换个句式。啊,仁慈的格洛斯特伯爵,埃里克·德·欧特维尔,他连罗伯特·贝莱姆这样的人都不愿意放弃。
就像曾经的基督一样,基督从来不会抛弃任何人,因为每个人都有罪,每个人都是罪人。”贝阿特丽丝笑着,轻描淡写地驳回了玛蒂尔达的异议。
此时她已经盘好了玛蒂尔达的发辫,双手抚在了玛蒂尔达的脖颈上,脸颊蹭着女儿的耳朵,饶有兴趣期待着玛蒂尔达的反应。
“你念完我给你的纸条了吗?”玛蒂尔达咬着自己的牙,看着守卫,冷声道。
这把守卫吓了一跳。
关他什么事,他就是一个传话的。
“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那位格洛斯特大人,也给予了回应了。”守卫低着头,将手中的羊皮纸双手举过头顶,递到玛蒂尔达的身前。
玛蒂尔达接过羊皮纸,目光快速扫过。
【卑贱罪恶的躯体比高贵圣洁的躯体更能适当地解说神圣的事物.......人类不必成为天使.......】
玛蒂尔达的目光顿住了。
贝阿特丽丝也将目光凑了过来。
不过她看到的是另一句。
【唯有透过最扭曲的事物才能够看到上帝.......】
贝阿特丽丝喜欢这句话,这就像在说一直以来的自己。
见玛蒂尔达没有说话,贝阿特丽丝选择打破沉寂。
“看起来他是个货真价实的修道士,不......应该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神学家。
我开始为你幼稚的行为感到羞耻了。我亲爱的女儿玛蒂尔达。”
“学识渊博,口齿善辩,又怎么样?他是在典当天主的智慧,为罪恶辩护,这比起一无所知更加恶劣。因为他在歪曲事实!”
“听起来你有点恼羞成怒了。理性点,我的女儿。如果你觉得你掌握了真理,为什么你的真理却驳斥不了他的‘歪理’?
如果你在逻辑上无法击败他,那么你打算怎么击败他?动用你在托斯卡纳的权力?还是由你亲自挥动屠刀砍在他的脖颈上?
恕我直言,当人无法在逻辑上击败对方,但又不想认同对方,就此认输时,那么剩下的选择就只有动用暴力了。
就像当初抛弃基督的犹太暴民一样!”贝阿特丽丝远离了玛蒂尔达几步。
“我.......”玛蒂尔达微微一愣。
“你敢说你的脑袋里没有闪过哪怕一丝丝的暴力念头?玛蒂尔达,我仍要提醒你。
现在托斯卡纳的窘境,包括你和我的窘境,我们因女性身份而遭到的敌视与歧视,都是因为现在这个世界的人,比起逻辑与理性,更加喜欢且更加乐意动用暴力!”贝阿特丽丝皱起了眉头,加重了语气。
“抱歉。”玛蒂尔达看了一眼贝阿特丽丝,随后撇过了脑袋。
她得承认,的确有那么一瞬间。
那是潜意识的。
抱歉.......
........
卡诺莎城堡,圣座的房间。
烛火的光芒依旧有限,仅仅只能够照亮一小部分。
这一小部分对于年轻人来说是够用的,但是对于已经年近六十的格里高利(额我略)来说,一切都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尤其是在夜晚。
格里高利揉了揉自己的眼眸,用力地眯了眯自己的眼眸,试图让自己的视线变得清晰,然而羊皮纸上的文字没有变得更加清晰,反而变得更加模糊了。
这个羊皮纸信件来自南意大利,写信者正是那位南意大利掌控者,诺曼人吉斯卡尔。
看不清信件,这让格里高利有点恼火,因为他本能地觉得这个羊皮纸上写的内容,不是什么好事。
他拉开了抽屉,在里面摸索着什么。然而想要的东西并没有摸到。
这加重了焦躁感,然而很快,那个他想要的东西就被人递到了他的眼前。
是他的挚友,热拉里的奥托(未来的教皇,乌尔班二世),奥斯蒂亚的红衣主教,克吕尼修道院院长。
对方比起格里高利要年轻些,不过格里高利从不敢轻视他,他有着无法比拟的优秀特质,敏锐。
格里高利接过了奥托递来的东西,那是一个圆形的玻璃制品,视线通过这个‘玻璃’,字迹将会变大,变得清晰。
“看来你已经习惯它了。希尔布兰德。”奥托笑着说道。
“也许人就该做出点改变。不.......”格里高利停下了动作,看向了奥托,“不是改变,是原来的样子。在古代,我们现在所在的这片土地上有着更多智慧,那是巨匠的时代。
他们能够造出很多神奇的东西,我们现在所做的只是复刻罢了,就像巨弩与各种各样的攻城器械,那是古时就有的,只是被遗忘了。
我们已不再拥有古人的技巧。就像现在的人,已经开始遗忘基督了。教会应有的地位被篡夺了。”
“说起来我还专门派人打听了一下,关于这个小玩意儿。威尼斯那里,最近似乎就在生产这种东西,他们称之为‘透镜’,卖得相当贵,两片就需要六波隆那银币。
不过,关于‘透镜’.......有人说这是巫术,或者魔鬼的阴谋。”奥托拿过了格里高利手中的‘玻璃’将它对着烛光,光线凝聚成了一个光点。
“奇术也有两种形式。有一种奇术是魔法,目的要人们在这种巧计中堕落。但是另一种奇术却是神圣的。”格里高利从奥托手中接过‘玻璃’,重新放置在眼前,观看着信件,并一边继续解释道,“透过人的知识显现出上帝的知识,它可以改变自然,目的之一在于延长人的生命广度。
而这透镜就是神圣的奇术,人们应该更加潜心研究,不仅是要发现新的事物,同时也再度探寻许多自然的秘密。
要知道神的智慧曾对希伯来人、希腊人和其他的古人,甚至是现在的异教徒,显示过这些秘密。
基督徒应该重获这一切的学识,别让异教徒和无信仰者专美于前。”
格里高利放下了‘玻璃’,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果然与他的直觉一样,这是个坏消息。
“怎么了?”奥托问道。
“吉斯卡尔说,希腊皇帝可耻地偷袭了他的领地,他为了上帝的荣耀,要对此进行反击。连带着二十年前罗马教廷所受的侮辱。还真是会说。”(1054年罗马,君士坦丁堡互开教籍。格里高利七世在位期间试图弥合分裂。)
“他大概是不想来了。毕竟诺曼底已经出手,他觉得自己没必要冒这么大风险,这么早触怒皇帝,而且我们有了诺曼底作为盟友,他的价值就被稀释了。”奥托笑着说道。
“真是反复无常。无愧他‘吉斯卡尔’的称号。”格里高利咒骂道,“要是完全依仗他,教廷永远都回不到应有的位置。”
“说起来,他知道他的儿子,要结婚了吗?”格里高利看向了奥托。
“大概没有,信件三天前才发出的,莪们得照顾女侯爵的心情,她大概是不大乐意结婚的。而且吉斯卡尔通常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半个月,我们不确定他的具体位置。
快的话,一周,慢的话,一个月,他才可能收到。”奥托停顿了一下,指了指格里高利手中的‘玻璃’,“顺带一提,这个‘玻璃’就是他儿子,也就是诺曼底的格洛斯特伯爵上贡的,我看过礼物清单。
他现在就在门外,你打算见见他吗?”
“怎么现在才说?”格里高利站起了身子,皱起了眉头,对奥托有点不满,“我起码算是他的证婚人。”
“适当地体现圣座的威严。放轻松,希尔布兰德。他是聪明的孩子。”奥托示意格里高利坐回位子上,由他去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