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他?”
“算是吧。他曾经在罗马的神学院修习过七艺,我当时正好在神学院,恰好代过一两节课,我不确定他还记不记得我。不过我倒是对他印象深刻。虽然见面的次数不多。
他对圣经的释义相当精辟,对于古代哲学的见解更加出色,他似乎阅读过相当多的古代书籍。”
“我怎么没有印象。”格里高利当时是神学院的法学教授。
“因为你当时在亚琛,你正在想办法说服皇后阿格妮丝支持亚历山大教皇。而且他就在罗马神学院待了两年,仅仅是两年他就修完了前四艺。”
“听起来他应该当主教。”
“然后腐化堕落,有时候我在想主教也许不是什么好职位。有点像是恶魔的低语。比起主教,他应该成为一名学者,既然他有天赋。”
“是嘛,那希尔布兰德你又为什么不仅仅是个学者呢。”奥托笑着问道。
这是一个相当尖锐的问题。
格里高利看向了奥托。
这個问题如果换作除奥托以外的任何人,性质都会变得不一样。
“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仅仅是个学者。”
格里高利拿过了桌上的念珠,站在了圣像前。
“是嘛。”奥托轻声地呢喃道。
随后他走到门口,打开了门,对着门外的侍者喊道,“圣座的晚祷结束了,让格洛斯特伯爵进来。”
之后他关上门,回到了房间,拉开了另一道小门走了进去,随后轻轻地将那个小门闭合。
大概三分钟后,埃里克走了进来。
这次从诺曼底一路赶来,主要处理的就是关于圣座的问题。
罗贝尔刚坐上英格兰的王座,维持好与圣座的关系是最要紧的。
况且他不是代表自己,而是代表英格兰国王罗贝尔来卡诺莎的,没道理不首先知会圣座。
而且关于与玛蒂尔达的婚约,如果贝莱姆没有添油加醋的话,于情于理,他都得首先来觐见。
在见到站在圣像前的格里高利时,埃里克躬身道:
“至高无上的圣座,额我略陛下:
怀着无比的敬仰与谦卑,我,英格兰的格洛斯特伯爵,埃里克,奉我主英格兰国王罗贝尔之命,跪拜于您的神圣面前。您是上帝在世间的代表,您的智慧与圣洁引领着整个天主世界。
今日,我特意前来,带着我主英格兰国王的敬意与问候,愿向您表达国王陛下对您的无尽忠诚和崇敬,并恳请您的宽恕与指引。我携带着国王陛下的请求与愿望,愿聆听您的教诲,汲取您的智慧,以便更好地服务于上帝与教会的事业。
愿全能的上帝保佑您的圣座,使您的统治带来和平与繁荣。”
“埃里克伯爵:
我感谢你怀着如此敬仰和谦卑之心前来觐见,也感谢你带来了英格兰国王陛下的问候与忠诚。作为上帝在世间的代表,在圣座蒙尘的日子里,我深感荣幸能得到英格兰国王陛下的支持与敬意。
正如我一直相信的,英格兰王国与诺曼底公国在教会中的地位与作用举足轻重,我将为你们祈祷,愿全能的上帝赐予你们智慧与力量,以继续维护信仰,捍卫正义。
你的请求已传达至我心中。我将以最大的诚意和智慧,考虑你们的需求和愿望,并给予相应的指引和帮助。
愿上帝的恩典常伴随英格兰国王及其臣民,使你们在信仰的道路上不断前行,取得更大的成就。
愿主的平安与你同在。”
格里高利转过了身子,亲切地扶起了埃里克,以标准的礼仪回应。
“天主之愿。”埃里克说道。
“天主之愿。”格里高利点了点头,也说道。
随后上下打量起了埃里克,埃里克此刻依旧一身修士服。
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一丝奢华的地方。
这让格里高利颇为满意。
他看着眼前的圣像,扣动着手中的念珠。
这是圣母玛利亚的雕像。
圣母脸上挂了一个飘忽的笑,腹部微微鼓出,穿着一件漂亮的挂纱,怀中抱着圣婴。
“敬畏耶和华是智慧的开端,认识至圣者便是聪明。信徒们须知,要倚靠耶和华而行善,住在地上,以他的信实为粮。
然而熟读圣经者,对此口口称是,却极少践行,他们把精力投诸于玩乐享受,仍由灵魂堕落。
践行者却因此成了异类,在天主的世界里,变得格格不入,被愚昧的众人抛弃。”格里高利一边扣动念珠,一边说道。
“谦卑,虔诚,节俭,这些都是美德。不必畏惧被世界抛弃,因为这个世界曾经还抛弃了基督,不是吗?”埃里克轻声地说道。
听到了埃里克的回答,格里高利笑了起来,“漂亮的回答。你果然不同。我越发觉得我做的决定是正确的。玛蒂尔达会满意你这个丈夫的。
基督山世界哪个女人会拒绝一个这样年轻且学识渊博的伯爵?”
“或许。”
“听起来你见过她了?”
“是的,不过并不那么愉快。”埃里克将与玛蒂尔达相遇的事情,与格里高利说了一遍。
然而虽然是在谈论玛蒂尔达的事情,其实玛蒂尔达并不是中心,提出这个事情仅仅只是为了活跃一下气氛,以便两人能够进一步地了解对方,进而引出更加关键的问题。
譬如关于亨利四世的。
“玛蒂尔达需要一个战士丈夫在她身边,保护一个女人对她父亲土地的非凡主张。”格里高利扣动着念珠,缓缓地说道。
“我听说她自己就做得很不错。”埃里克说道。
“这只是表面上的,一旦她陷入任何一点颓势,她的劣势就会立刻显现。没有人愿意被一个女人统治,尽管对于这是否是基督的意思,仍然有待考证和辨析,但是在现实层面上,稳固她地位最为稳妥的方式就是婚姻。
无论她愿不愿意,她总是需要一个继承人的。否则,托斯卡纳会被纳入皇家属地。”
“也许可以通过捐献的方式解决。将土地捐献给神圣的教会,尽管这么庞大的土地相当难得,但也并非没有过。三百年前法兰克的王者,查理曼之父,矮子丕平。”
埃里克话音落下,格里高利转过了身子,看向了他。
格里高利才不相信,埃里克会舍弃托斯卡纳,将庞大的托斯卡纳献给教会,仅仅只是因为玛蒂尔达不喜欢他。
埃里克在试探他。
“尽管这不是义正词严的事情,但是罗马需要保护者,而那不能是女人。罗马需要的是像她父亲卜尼法斯侯爵,以及她的继父戈特弗里,这样的圣彼得之剑。”格里高利直接明牌了。
婚姻是有代价的。
说着格里高利将桌案上的那封信递给了埃里克。
“这是......”埃里克接过了信,目光扫过。
很快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因为写信人的名字,是他的父亲,吉斯卡尔。
由于希腊人的偷袭,因此无法援助圣座,为了进攻希腊的正当性,顺便还扯了个大旗。
如果吉斯卡尔所言为真。
也就是说米海尔七世被尼基弗鲁斯送进修道院了?
这似乎有点快。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吉斯卡尔没有在信中提及这件事?
如果提及的话,他的反击会更加名正言顺。
“孩子结婚,没道理不通知他的父亲,不是吗?”格里高利看着埃里克,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
“前提是这个父亲像个父亲。莪从未从他那里得到什么东西。他向来自私,眼中只有自己。”埃里克将信件抵还给了格里高利,“最终给予我爱的只有上帝。我感谢那段经历。”
“上帝平等地爱众人。哪怕是深陷囹圄之人。”格里高利笑着接过了埃里克递过来的信件。
他满意埃里克的回答。
“诺曼底已经做好准备,并且时刻期待着成为圣彼得之剑。即便没有吉斯卡尔,也足够强大。”
“帝国诸侯已经对那背弃上帝的皇帝施压,那个罪人没有任何选择,他将于下个月抵达卡诺莎。只是他......”
“诺曼底将使得他屈服。”
埃里克带了八百名诺曼骑士,加上先前贝莱姆的一百骑士。
尽管托斯卡纳的骑士质量堪忧,她的军队以市民武装的步兵为主,弩兵和弓箭手质量不错。
足够应对一个众叛亲离的皇帝。
“不过,我们还需要考虑另一个问题。”
“什么?”格里高利看向埃里克。
“最可怕的不是战争。如果皇帝迫于形势真心悔过呢?或者说,表面上的姿态无懈可击。圣座恐怕无法拒绝他的请求。”
“这......”格里高利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
“圣座,对东帝国的近况有了解吗?”埃里克突然转到了一个毫不相关的话题。
格里高利也有些讶异地看了埃里克一眼,缓缓地说道,“略有了解。他们的皇帝米海尔,是个虔诚的人,他与我一样,都试图弥合二十年前那荒唐的教会分裂。
只是运气不那么好,遇上了一个千疮百孔的帝国,异教徒的攻势让他苦不堪言。”他叹息了一声,继续说道,“说起异教徒,你知道吗?东帝国在短短数年间竟然丧失近乎一半的领土,虚弱的它已无法庇佑东方的基督徒!
大部分海外基督教世界正在被疯狂的异教徒摧毁,他们每天像牲畜一样遭到屠杀,基督教种族正在灭绝。
我上任圣座之后,在罗马,几乎每个月都能够收到数封关于东方的惨淡消息,耶路撒冷几乎每天都有基督徒被迫害,那群可恶的异教徒在迫使基督徒改宗。
他们在祈求帮助,以免‘基督教在我们这个时代毁灭’——我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为此我不停地写信给西方的领主们,敦促他们支持摇摇欲坠的帝国。阿基坦公爵,佛兰德斯伯爵,勃艮第公爵,意大利的诸城邦,都对我的请求给出了回应。
就在今年年初,许多地方都已经开始动员军队,如无意外这将是史无前例的圣战,然而......”格里高利将手中的那封信扔在了桌案上,“那可憎的皇帝,比起那些异教徒更加可恨!我甚至怀疑他是否与那些异教徒早有勾结!
他竟然在这种时候,在神圣的圣战面前,向我发难。”
格里高利情绪变得激动了起来。
在半年前,他甚至打算将教会事务短暂交予亨利四世,亲自带领军队,前方东方抵抗异教徒。
结果亨利四世,这个可憎的皇帝,居然拒绝他的改革。
“这不是,很好的解决方法吗?既能让德意志保持混乱,又能够援救东方的兄弟,教廷也能够回到应有的位置。反正就算诸侯们推选出一个对立皇帝,那个皇帝也有可能不受控。
皇帝和帝国诸侯一定要发动战争的话,去东方不是更好?为天主的事业献身,大多数的罪都可以得到赦免。”埃里克笑着说道。
“你是指......”格里高利楞了一下,然而笑了起来,“是的,是的,是的。就是这样。”
.......
清晨,玛蒂尔达还在熟睡时。
她母亲的女仆就入侵了她的房间,女仆们谦卑叫醒了她,并恭敬地拒绝了她的要求。
婚礼是圣礼之一,所有的步骤都必须庄重起来,更何况还是在圣座本人亲自主持的情况下。
在婚礼之前的七天都有安排,除了每日去教堂悔罪,并轻度禁食之外,她母亲还要求她必须表现得像个贵族小姐。
女仆们给她穿上一件象牙色的缎子长袍,金色的系带被拉紧以突出她纤细的腰肢。一个镶有宝石的帽子盖住了她的头顶,但她那如红金色的头发仍然暴露在外,厚重的发丝编织着金属丝带。
她的指甲被玛杜染成了粉红色,并被擦亮直到闪闪发光。玛蒂尔达感觉自己被打磨得像为婚宴准备的镀银杯一样光亮。
女仆们成功地将她塞进‘华丽的箱子’里,并叮嘱她之后要前往教堂悔罪后,终于离开了她房间。
在女仆们离开后不久,她就把套在她身上那些不属于她的东西扔到了一边。
她匆忙地换上了一件简单且凉爽的亚麻长袍,只是她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她的骑马靴,似乎被人藏起来了。
这让她有些恼火,将脚上的精致绣花鞋踢掉。
“他想看,让他自己穿去吧。”她说着又踢了那个绣花鞋一脚,鞋子在木地板上转悠了两圈,最后撞在墙壁上停了下来。
她在平时会乐意去教堂忏悔,那会使得她平静,那是为了她自己。
但今天她不想,因为这是别人要求她的,她讨厌别人要求她。
她走出了房门,下了城堡主楼。
来到了马厩,那匹安达卢西马,看到玛蒂尔达,发出轻轻的嘶鸣,急切地寻找她主人带来的面包屑。玛蒂尔达抚摸着它,从干草和马的甜美气味中得到安慰。
她闭上眼睛,把额头靠在母马光滑温暖的脖子上。
在这个变化如此迅速的世界里,她从亲爱和无可指责的熟悉事物中寻找安慰。
与其回到她的房间,她宁愿在马厩里过夜。
她想骑马出去,但是这几天大概是没可能了。
由于昨日的雨,现在凉爽了许多,尽管墙壁仍散发着柔和的温暖。
院子池塘里的鱼在最后的光影中懒洋洋地溅起水花,扑捉蚊虫。空气中弥漫着古老的烤石头的味道。
喜欢城堡区这片绿意盎然、芳香四溢的地方,这里种满了植物、花卉和茂密的草坪。芳香的玫瑰已经开始绽放,这意味着夏季已经来了。
园丁们技艺高超,尽管这个花园是封闭的,但它提供了一个不同的新鲜世界,让人暂时逃离宫廷的阴谋和恶言相向。
阳光将温暖而透明的光线洒在草地和树木上,后者仍然披着夏天的绿色,但边缘开始泛起金色。露珠在草地上闪闪发光,玛蒂尔达突然想赤脚感受晶莹的凉意。
她一时兴起,脱下已经发黑的长袜,踏上凉爽闪亮的草坪。
湿冷的草在脚趾间的感觉让她感到高兴。
松软湿润的泥土很快就染黑了她的洁白的脚底,然后足趾,脚踝。
她的长袍下摆吸满了露水,在裸露的脚踝间甩动。
只有这种时候,她才觉得自己还活着,并且只属于她自己。
她踏着草坪的足趾变得更加用力了。
然而正当她乐在其中时,她感觉到似乎有人在看她。
她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