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跟着他的孩童终是成长,经历魏国的这几年,仲三也是将自己的急躁磨掉,留在身上的,只剩下稳重。
看着仲三,仲平心中颇为欣慰,但欣慰过后,他便抬头看了看太阳。
现在已是正午过后,他与蔡泽约定的时间快要到来,既然竹还是不出声说话,那这场宴席,估计也就只能这样。
“好了,典客稍后就要前来,你们两人若是无事,可以离开了。”仲平放下酒樽,打算收拾收拾离开。
“先生,让我来送你如何?”仲三立马说道。
“呵。”仲平笑了笑,摆了摆手:“算了,又不是日后无法见到,不必等我,你去忙吧,刚刚出来,事情一定很多。”
“……”仲平话落,一向听话的仲三却没有准备离开的动作,而是沉默良久,侧目看着竹。
见竹还是不出声,仲三不禁眉头微蹙,心中有些恨铁不成钢。
将他关进牢中的勇气呢?
否决他一起返秦的决绝呢?
怎么看到先生在这全没了?
想了想,仲三最终还是站起身,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对仲平端正礼道:
“先生,仲三还请您想想方法。”
“想何方法?”仲平淡然的看着仲三,眼中浮现几抹笑意。
竹将仲三带过来,定然是劝说过他。
两人或许达成什么协议,仲三这才选择帮助竹,跟过来见他。
先前的那些故事,不过是为这件事做铺垫罢了。
仲三没有犹豫,他既然选择站出来,自然会将问题直接说出:
“先生,还请您想想办法,阻拦陶邑的那些贵族返回大梁。”
“小三,那些人回不回大梁对你可有什么影响?”
“对我没有任何影响,但对竹,影响颇深。”
“有何影响?”
仲三缓和片刻,一字一句凝声说道:
“先生,昨日晚上竹答应仲三,只要先生能够帮助魏国,他愿意跟着您即刻返秦。”
“哼。”听到仲三的话,仲平不禁抿嘴一笑。
原来两人竟然答应这么一个条件?
仲三果然还是以前的那个仲三。
成长至今,仲三身上的优点很多,但缺点也是明显。
将感情看的太重,这或许就是他最大的缺点。
第一批学子他的年纪最大,也是仲平亲自赐姓,在众多同门师兄弟当中,他已然成为领头者。
仲三密信中时常提醒仲平召回竹返秦,在仲平看来,仲三的目的并不是想让竹失败,而是不想让竹死在魏国,或者,他也不想亲手杀掉昔日的同窗。
仲三能看的出来,竹在魏国已经陷入的太深,早就无法自拔。
能让竹返回秦国的,在他看来,也就只有仲平可以办到,其他人包括他自己,都不可能劝的动竹。
要想处理掉竹,对于仲三来讲简直不要太简单。
可犹犹豫豫之间,反倒让竹将他自己给关进牢中。
但即便出来,他也没有对竹产生任何埋怨,反倒与竹立下约定,答应他过来劝说仲平。
这份重情重义,不由让仲平想起一個人的身影。
不过,即便他看在仲三的面上实现竹的心愿又能怎样?
竹就算返回秦国,但已然是身在秦国心在魏。
仲三只想让竹返回秦国,却忘了竹已经不是以往的那个竹。
他长高了,看的更高更远,他有自己的心思,也有自己的抱负。
眼下的魏国,便是实现他抱负的地方。
心性这种事,还是莫要强求。
强扭的瓜不甜,解渴也不一定,因为吃的可能是苦瓜。
想了想,仲平还是摆手说道:
“竹不必回秦,你也不必,你们在魏国的事还没有做完,都还不需要返秦,况且,就算返秦,先生也会询问你们的意见,若想留在魏国,可以继续留在魏国,先生不会阻拦。”
“毕竟,当今是大争之世,先生还干不出强留人才之事。”
听到仲平这样讲,仲三显得有些着急。
若是仲平不带走竹,那竹在魏国真的会死!
竹的名声在魏国很大,大到足以让那些旧贵回来之后立马杀了他。
仲三刚想说话,仲平便提前开口:
“好了,不必多言,你们两人作下的约定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作先生的没办法帮助你们什么,也就只能留下一幅字,这幅字等我离开之后你们再打开罢。”
仲平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声音。
“平弟,收拾好了没?”
蔡泽站在门口,见仲平的两位学生都在,他也就没有进去,但向魏王说的时间已到,龙阳君也是在旁等着送人,他可没时间再等仲平与两人继续谈下去。
听到蔡泽的声音,仲平也是立马起身:
“兄长稍等片刻,平进屋拿一下包裹。”
说完,便不再理会杵在那的两人,进入屋内,将早就写好的书信放在正中央的桌案上,随后,拿起包裹走出门外。
路过两人,仲平头也不回抬手晃了晃:
“不用送,你们进去收拾收拾便可。”
说完,仲平便跟着蔡泽上了马车,离开大梁。
庭院中,看着仲平头也不回的离开,仲三与竹对视一眼,随后全都向着屋内快速走去。
先生给他们留了一幅字,内容是什么?
仲平与蔡泽坐着马车离开大梁,在前面带路的,是以前见过几面的龙阳君。
仲平没想到,魏国发生如此大变,龙阳君竟然没有前往陶邑,而是依旧留在魏王的身边。
难道这个就是爱情?
不过,龙阳君与魏无忌的关系也确实闹僵。
就连魏无忌病逝,龙阳君竟然连面都没有露一下。
仿佛昔日敬佩的信陵君,在变法的那一刻就已经死去。
龙阳君没有想要出声的意思,沉默地走完一路,将仲平两人送到大梁城门,便驻足不前。
仲平与蔡泽也没说什么,等到走了将近五里之后,蔡泽这才奇怪地看向仲平:
“平弟,你那两位学生可都是不可多见的大才,你就这样放心地让他们待在魏国?驻魏秦使可不止一次在回秦奏章中夸赞这两人,就算其他人不带走,这两人带走总可以吧?”
仲平略微摇头:“兄长错了,正是因为他们两人都是大才,所以才更不能让他们两人离开魏国。”
“那带走一个呢?我看那仲三就挺不错,我挺喜欢那小子的,带回秦国让他跟着我吧。”
“呵,还是算了,他们缺一不可,两人的性格如同阴阳一样互补,一个想方法,一个做决定,谁也离不开谁。”
“可我怎么听闻这两人不合?”
仲平赫然一笑:“那是以前,日后就不一样。”
“为何这么说?”
“天机不可泄露,兄长等着看吧。”仲平嘴角微扬,转头看了大梁一眼。
历史上的大梁是被王贲水淹攻下,那次战争死了不知多少魏人,不知这次的大梁,又会以何种的形式被夺?
……
半月之后。
魏国普通的一日,普通的一家客店,普通的两位公民,正在低头说着普通的话。
其中一人最先出声,摇头一叹:“唉,信陵君病逝,途,你说王上会不会停止变法,收回我们拥有的一切?”
途以前是一家贵族的奴仆,魏无忌变法之后,他便私自离开府院,跟随魏无忌,成为第一批魏国的公民。
因为跟随的早,现在途已经是位什长,手下跟着他的士卒足足有十人。
听到声音,途淡然地看着眼前之人。
“柴,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你该问竹将军。”
柴不是什么什长,他只是途手下的士卒,也只是魏国普通的公民一员。
见途没有大反应,柴不禁有些着急。
“途,竹将军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自信陵君病逝之后,竹将军便再也没有领过军,难道你没听说虎符都已经被王上收去?”
途缓缓摇头:“不是听说,这是事实,竹将军确实已经没有虎符,半月前,王上就将他的虎符取下,他的将军一职也是被撤,现在的竹将军啊,既没有兵权也没有管理地方的权利,你让他怎么领军?难不成,违背王意?”
“那咱们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重新回来?!”柴的脸色有些不满,声音也是稍微严厉。
“魏王魏王,张口魏王闭口魏王,难道这魏王就是我们的天?我们是靠他吃饭的吗?!”
“途,我不知你心中如何想法,但我只相信竹将军,魏王?贵族?在我眼里,狗屁不是!”
途也没有恼怒,信陵君变法之后,他与麾下的士卒除了职位上的差距,身份上已经一样,都是魏国的公民。
可即便柴心中不满,他又能怎样?
虎符就是调动军队的象征,如今魏王已经将竹的虎符收走,竹以往就相当于信陵君的左膀右臂,也没有什么职务,现在的竹,可不就得闲置在家?
正当两人心中不忿的时候,坐在旁边的人突然转头看了看两人,随后与身前的人对视一眼,这才齐齐举碗走到这边。
“两位,我见你们以往都跟随过信陵君,不知可否拼桌一叙?”
途奇怪地看着眼前之人,年龄稍大,肤色白嫩,唇薄齿白,完全不像他们这种人,整日在地里风吹日晒,此人一看就是大家公子。
不过,魏国已经变法,这里谁也不高谁一等,途也没有拒绝:
“不介意,两位请坐。”
两人坐下,其中比较年轻的在坐下的那一刹眉头微皱,用手扇了扇鼻前,好似闻到什么不好的气味。
途没有在意,他与柴刚刚训练完,还没有来得及回去洗澡,不过,就算回去,他们也不会立刻洗,因为他们还要搬运送到大梁的粮草。
运送粮草的命令是半月前下达的,他们不知道大梁粮草充足为何还要搬运,但既然上面下了命令,他们自然也会服从。
等这些所有的一切全部做完,他们才会有时间冲洗身上的污垢。
途将碗端起,对最先出声的中年人说道:
“我名途,不知兄弟名讳为何?”
那人笑了笑,将碗也是端起,不过,途两手端着,他是一只手,没有与途相碰,隔了一些距离,笑道:
“我名魏咎,他名魏豹,我俩是兄弟,豹年少不知事,还请途兄见谅。”
途放下一手摆了摆,笑道:“不介意不介意,我们都是公民,没有区别,何必介意?”
“哼,什么狗屁公民,贱民也配与我们互称兄弟?狗屁不通!”途话音刚落,魏豹便一脸的不屑。
听到这些,途没有什么反应,坐在一旁的柴却是当即大怒!
‘砰’的一声拍在桌案,怒视魏豹,柴厉声说道:
“你说什么!你可敢再说一遍?!”
见柴如此,魏豹稚嫩的脸上没有丝毫惧意,反倒昂着脑袋,眯起双眼上下打量着柴,打量完,嘴角一撇:
“再说又有何妨?贱民就是贱民,面见公子不礼,你可知何罪?”
“放你公子的屁!!”柴愤怒的将剑一把抽出,举剑就要挥到魏豹的头上!
‘当’的一声,魏咎出手挡下此剑,两眼凝重地看着途与柴。
后退到安全距离后,魏咎见途没有动作,心中叹息一声,之后才大声说道:
“此地有人当市行凶!来人,拿下!!”
正当途与柴茫然之际,门口突然跑进数名着甲精良的魏卒,为首的一人挥了挥手,身后的魏卒立马上前,当场按住将剑抽出的柴与眉头紧皱的途。
见事情平息,为首那人这才走到魏咎身前,抱拳礼道:
“公子,末将已将两人拿下。”
见状,魏咎也是将剑收回鞘内,看到神色凝重看着自己的途,魏咎看了看四周注视自己的诸多公民,想了想,还是摆手道:
“晋谦,那人并没有行凶之意,放了他吧。”
“喏。”
晋谦再次摆手,按住途的魏卒这才松手。
见事情达成,魏咎便不再理会途,带着晋谦转身离开这家客店。
柴被按着离开客店的时候,还在不停地大声喊着:
“魏咎魏豹!我告诉你们!现在的魏国已经没有公子,只有公民!!”
“晋谦!你们这些投向贵族的走狗,魏国的公民不会放过你们的!!!”
声音渐渐拉远,途的神情也是逐渐清醒。
他们两人被人盯上了!
柴这是被人陷害了!
自己跟柴,都中了魏咎的奸计!
魏咎带着魏豹过来,目的,恐怕就是想让他们出手!
想通之后,途立马跑出客店,向着一个方向疾驰。
他要尽快的告诉那人,不然,柴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魏国已经变法,彰显身份的公子之称自然消失,可若按照以往的魏国制度,面见公子不礼者,割指!
若没了手指,柴这一生可就算完了!
不过,当途来到竹的住所之后,便突然愣住。
因为竹的门前,竟然有十几人站在这里!
找到熟悉的一人,途立马低声问道:
“你来这为了什么事?”
那人转头,看到是途,这才抿嘴叹息:
“还能为了什么事?昨日我与羊在街上巡逻,看到一人挥鞭笞打一人,莪看不惯,便上前阻拦询问,但那人不仅没有回答,反倒挥鞭向我,羊看不过,出手将鞭子夺下,本以为事情会到此结束,没想到旁边的拐角突然窜出好多魏武卒,将羊当场拿下,以不敬大夫罪名将羊按走!我本想去找个公道,但没想到,以往咱们认识的县令将军全部被撤!我没办法,只能来找竹将军。”
听到这,途大吃一惊。
羊被魏武卒按走了?
可魏武卒不是被早就被解散了吗?
吴起创建魏武卒,原本是想强盛魏国,但发展至今,魏武卒早就变成贵族子弟养资历的地方。
别的军队立下的功劳,会全部变成魏武卒的,别的军队用生死捍卫出来的荣誉,会成为魏武卒那些贵族子弟上升的阶梯。
魏无忌变法最初,便将逃的不剩几人的魏武卒当场解散。
但现在,魏武卒又重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