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仲平过来的那一刻,樊於期就已经是惊愕在那。
怎么又出现一位仲平?
如果城下的是仲平,那自己旁边的是谁?
不仅是他,就连周边的士卒也是时不时看一下城下看一下旁边。
听到城下的大声质问,更是一时间不知道谁真谁假。
至于嫪毐,则是真正慌了神!!
自己对这个场景不知想了多少遍,在廷上相见的有,在府邸中相见的亦有。
可他万万没想到,两人竟然会在这种场合下碰面!
仲平来了,仲平甚至率军来了!
那自己呢?
站着等死?
心中刚刚浮现这个想法,嫪毐便瞬间撇到一旁。
自己绝对不能什么都不做!
他若是坐视不理,恐怕真的会被当场拿下。
他已经享受到权利带来的好处,更是享受到名声带来的益处。
不论去哪,只要说出自己的大名,谁不露出钦佩的目光?
就连客店的他国之人,听到仲平的赫赫威名,也皆是蜂拥而来,争先抢后的替他买单。
自从成为御史,他出去吃饭从来没带过钱,更别提调戏客店中恋慕他的各国舞姬,若是常人这样做,怕不是上一秒吃完白饭调戏完舞姬,下一秒廷尉府的人就站在门口。
就凭这些,他就已经流连忘返,他怎么想让真正的仲平回来?
可,自己又该怎么让真正的仲平去死?
上将军虎符?
丢了。
赵姬?
她喜欢的可不是自己。
其他人?
至今王绾都还在否认他,其他人若是看到两人站在一起,估计他肯定会被当场拿下。
吕不韦?
现在,恐怕只有一個吕不韦了。
想到这,嫪毐连忙对旁边的士卒令道:
“快!快让吕相前来!!”
“喏。”士卒刚要走,却突然顿住,重新转过来,对嫪毐问道:
“上,上将军,不知末将该如何禀报?”
“蠢!”嫪毐一声大呵,纵然眼下是雪花飘落的季节,但他的额头还是布满冷汗,现在拖延一秒,都是对他的无尽折磨。
“告诉他,就说城外有个冒名顶替的家伙率军前来!”
“喏!”
得到确切答复,士卒这才匆忙跑远。
士卒跑远,樊於期却是一直在对比着嫪毐与仲平。
他以前就感觉嫪毐不对,现在真的仲平前来,他更是感觉出自己以前感受的特别之处在哪。
身高,气质,以及行为举止。
嫪毐行走之间充满小家子气,但仲平却是大大方方,做任何事好似都从容不迫。
他从来没见过仲平像嫪毐这样慌张过,更没有见过仲平出口成脏过。
仲平骂人,可是向来不带脏字。
好似是察觉到樊於期的视线,嫪毐不由紧张地看向樊於期:
“樊将军,你我共同谋事半月之久,难不成,你看不出谁真谁假?”
“这……”樊於期犹豫片刻,含糊其辞的回道:
“上将军,此事,还是待吕相过来再说吧,真的终究是真的,假的终究是假的。”
听到这话,嫪毐深吸一口气,心中将樊於期彻底记住。
仲平与王翦的关系嫪毐自然羡慕,成为御史之后,他不想与仲平以往的朋友再有牵扯,所以,他自然看上了身为咸阳守将的樊於期。
他不知道仲平为什么没有结交樊於期这位大将,但只要是仲平没有结交的,他都要认识。
可没想到,仲平仅仅只是现身,他还没说什么呢,结果自己一直结交的樊於期竟然就在此刻犹豫了!
交友不慎啊!
嫪毐心中愤恨不已,但此刻,他也不能明目张胆地说什么,只能站在这等着吕不韦到来。
城墙下。
城墙上的场景仲平全都看在眼中,见樊於期与周边的士卒没有想要开门的动作,仲平的脸色也没有任何变化。
如果是他看到两个吕不韦,他自己都要惊疑良久,更不用说城墙上的诸人。
站在城下等了半晌,仲平也是终于等到他要等的人。
不过,让仲平极为诧异地是,赵姬竟然也出现在城墙之上。
赵姬登上城墙,樊於期等人全都恭敬地揖礼。
匆忙地摆了摆手,随后赵姬就趴在城墙上,神色焦急地探身望向下面。
别人认不出仲平与嫪毐,但她,确实一眼就将仲平认出。
城墙下的,可不就是仲平本人?
可他怎么会做如此荒唐之事?
率兵围城,难道是要自己称王?!
看着仲平,赵姬两眼瞪大,眼神中充满着不可置信。
等赵姬露面,仲平这才仰着脑袋,两手合拢,喊道:
“臣仲平,拜见太后!”
仲平话音刚落,跟在赵姬旁边的吕不韦便怒声呵斥:
“哼,真是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
“仲平乃我秦国重臣,岂是你一宵小便能效颦?!”
吕不韦此言一出,便已经是将城下的仲平定为假的。
但除了周边的士卒将武器对准城下,其他人几乎都没有任何动作。
樊於期眉头紧皱,手握剑柄一言不发。
嫪毐满头大汗,站在赵姬的身边战战兢兢。
赵姬目光空洞,看着城下的仲平沉默不语。
司马空拳头紧握,鼻尖泛出细汗,看着城外众多的大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此刻,唯有吕不韦一人的声音还在响着:
“我不知你是何人,但你效仿秦国重臣,更是蛊惑众多士卒兵围咸阳!你已是犯了连坐之罪!!”
听到吕不韦的话语,仲平不屑地笑了一声,随后,两手放在一起拍了几下:
“啪啪啪。”
“吕相好口舌,将真变假,将白变黑,颠倒黑白,乾坤不明,吕相当真有一手。”
“不过,吕不韦!!”
‘噌’的一声将剑拔出,剑尖直指吕不韦,仲平怒声说道:
“你身为我大秦重臣,本应恪尽职守,辅佐君王,守护社稷安宁!”
“而今,你却违逆变法,私蓄权势,以权谋私,你置国家法度于何顾?!”
“你利用相位之便,广结党羽,排除异己,使得朝堂之上乌烟瘴气,忠良之士难伸其志!”
“更有甚者,暗中推出嫪毐此人,趁我前往魏国之际,将嫪毐推上御史之位,图谋不轨,欲将大秦基业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吕不韦,你真的以为凭你一己之力,便能颠覆乾坤不成?!”
“仲平虽不才,但还知忠孝节义之道,岂能容你如此胡作非为?!”
“今日,平率军至此,非为扰乱秦国,实为拨乱反正!清君侧,救大秦于水火之中!”
“吕不韦!你之罪状,罄竹难书!今我仲平,誓要缉拿你这误国佞臣,还秦国一片清明,使大秦基业得以稳固,大秦社稷再现安宁!”
“攘除奸佞,以正乾坤!”
仲平高举手中之剑,身后云集者无数!
“攘除奸佞,以正乾坤!!”
“攘除奸佞,以正乾坤!!!”
冲天的呐喊将咸阳上空的云都冲散,更让城墙上的众人心惊。
吕不韦没想到,他实在没有想到。
仲平竟然会真的率军将咸阳围住!
仲平的行为已经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以至于他压根没有任何准备。
但更让他担忧的,还是赵姬的态度。
神色凝重,吕不韦快速瞥了一眼赵姬。
只见赵姬呆愣地站在那,双手放在墙垛,看着城下的仲平目光呆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到赵姬这幅模样,吕不韦两眼缓缓紧闭,犹豫片刻,心中一狠,瞬间睁开双眼,对赵姬拜道:
“太后,城下宵小叫嚣,还请太后下令,允臣率兵拿下此贼!!”
吕不韦说完,嫪毐在旁立马附和:
“还请太后下令!!”
两人的声音虽大,但赵姬仿佛没有听到两人的话语一般,还是一直看着城下的仲平默不作声。
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城下之人,她想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城下之人。
可她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两人竟然会刀兵相见。
在赵姬的设想当中,只要仲平出现,她就会联合吕不韦将仲平关押入牢。
等什么时候变法成功,等什么时候仲平的派系全部清除,她才会将仲平释放,贬为庶人。
可现在,面对极为愤怒的仲平,赵姬一时间却犹豫起来。
扪心自问,这真的是自己想看到的吗?
冷落自己的政儿,大力支持吕不韦的变法,将王翦冯去疾关押,让王绾封闭在家,派人把卸职在家的蒙恬看守,将咸阳亲近仲平的所有臣子全部排斥。
自己做的这一切,真的对吗?
要是真的对,真正的仲平为何还要率军前来?自己的政儿为什么还要反对自己?
看着仲平率领的大军,赵姬始终难以赞同吕不韦的提议。
这不该是这样的,眼下发生的情况,与她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为何会变成这样?
见赵姬如此犹豫,站在旁边的吕不韦不禁心中发急。
他即将实现自己的梦想,就差一步他就可以实现!
可城下的仲平咄咄逼人,他绝不能坐等仲平入城,更不能坐等仲平将自己入狱!
就在吕不韦想要绕过赵姬直接下达命令之时,赵姬却突然开口:
“回宫。”
“???”吕不韦猛然转头,两眼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赵姬:“太后……太后说什么?”
赵姬没有立马回复,而是侧身冷冷地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嫪毐,将嫪毐看的浑身颤抖,这才声音提高了一丝说道:
“回宫,召集众臣,樊於期也跟上。”
樊於期看了看呆愣原地的吕不韦,又看了看低头不敢说话的嫪毐,本想等着两人应答之后再开口,但没想到,赵姬说完之后,却是直接转身走人。
见状,樊於期连忙应道:“喏。”
说完,樊於期也不等两人,开始跟上赵姬的步伐。
等赵姬等人彻底离开,吕不韦却还是站在城墙上,两眼低垂。
不知何时,吕不韦的身体竟然有些稍微地摇摆。
在周边士卒奇怪地目光下,吕不韦摇晃着身体,低声喃喃:
“呵,当真,成也女人,败也女人!”
低语落下,吕不韦有些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徒留嫪毐站在那不知所措。
看到城墙上的人全都离开,仲平没有下令攻城,而是选择派遣士卒围住了整个咸阳。
虽然每边只有一万余人,但围住就好,至于攻打,那就有点说笑。
能这么快赶到咸阳,打了吕不韦一个措手不及,就是因为没有任何辎重。
攻城云梯都没有,难不成让士卒搭成人梯爬上城墙?
距离咸阳两里之外驻扎下来,仲平这才有时间与蒙恬交谈。
摘下头盔,将头盔递给蒙恬,仲平还没脱下铠甲,就听蒙恬紧张问道:
“上将军,咱们现在该如何做?”
“等。”一边将沉重的铠甲脱下,仲平一边回道。
“等什么?”
“等王上诏令。”
……
咸阳宫,主殿。
身在咸阳的大臣全都闻风赶来,就连一直闲置在家的王绾也在此刻出现在队列当中。
赵姬端坐在阶上神色凝重,主位上的嬴政却是面无表情,甚至,还有心情在那抠手指。
将手指缝里的泥垢扣出,嬴政手指一弹,不知道弹到了哪里,看着干净的指甲,嬴政心中不禁感慨。
人的双手可真奇妙,倘若一只手指甲里有了泥垢,另一只手就可以帮忙将泥垢扣出。
扣完之后,手指也是干净了不少,看上去,就让人心情愉悦。
嬴政还在欣赏着双手,站在阶下的吕不韦这时出列大声说道:
“王上,太后,眼下效仿御史的宵小还在城外,还请王上与太后下令,允臣领军平叛!”
“臣附议。”司马空立马出列,赞同吕不韦的意见。
司马空站出来,廷上三分之二的人也是立马走出,嫪毐跟随众人,一同向阶上的两人喊话。
“臣等附议!”
附议?
附议要是有用,要军队干什么?
赵姬两眼微眯,等了片刻,却始终没等到嬴政的声音。
疑惑望去,就见嬴政扣完手之后,现在又在伸腿脱鞋。
见状,赵姬不由两眼睁大:“现在还在朝堂之上,王上你在干什么?”
“嗯?”听到声音,嬴政闻声望去,见是赵姬开口,这才立马将鞋子穿上,把腿缩了回来,端正回道:
“太后,政儿扣完手指甲里的泥垢,感觉脚里也有,所以,也想将脚里的扣一下。”
“你!!!”赵姬瞬间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胸膛缓和几次,这才压抑着怒气说道:
“王上,吕相以及诸多臣子的建议你作何想法?”
“想法?”嬴政一愣,手指自己,对赵姬惊疑问道:“太后是在问政儿的想法?”
“我不是在问你我是在问谁?!”赵姬顿时怒不可遏,看到嬴政这幅阴阳怪气的模样,心痛的同时也不由更加愤怒。
“哦~原来太后真的是在问政儿啊。”话音落下,嬴政两手放在桌案,手指敲了几下,随后歪头,两眼看着房梁说道:
“这种大事,太后自己决断不就可以?毕竟,以前太后不都是如此?现在何必又来问政儿?政儿还未成年礼,太后,这种大事与政儿无关。”
‘砰’的一声!赵姬直接怒拍桌案:“王上!你究竟要胡闹到什么时候?!现在大敌当前……”
“大敌?!”赵姬话还没有说完,嬴政便直接打断,手指门外,神色诧异:
“太后刚刚说,咸阳外面的军队是大敌?”
见嬴政如此,赵姬不由惊疑问道:“不是大敌那是什么?难不成,城外的军队是过来游玩的不成?!”
“呵。”嬴政赫然一笑,随即,脸色无比端庄,双手放在膝盖,凝声说道:
“太后,政儿虽未成年,但有一事政儿明白。”
“那就是,城外的大军从来都不是秦国的大敌!!”
“他们都是秦国的将士,他们都是忠于秦国,为秦国浴血奋战过的猛将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