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姬死了。
死的虽然不明不白,但确确实实是死了。
仲平眼睁睁地看着赵姬的坟墓坐落在秦庄襄王的边上。
得知赵姬身死,仲平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哀叹有之,埋怨有之,想念,或许也有。
但不管怎么样,赵姬终究是死了,跟秦庄襄王一同离开了这个荒诞不羁地世界。
活着的时候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很短,现在死了,在一起的时间便能变的更加长久。
仲平希望,两人能回归原来一样,摒弃前嫌,继续互相深沉地爱着对方。
赵姬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
赵姬一死,很多事情也要改变。
仲平原本还想利用嬴政的大婚来让秦国热闹一下,但现在,热闹变成哀事,整个秦国哀悼三日,嬴政替赵姬守孝两月。
这不是仲平的建议,也不是奉常的建议,这是嬴政给自己定下的时间。
因为两月过后,便是万物复苏地季节。
……
清晨,仲平穿上朝服,在管家的陪同下走出房门。
他没有前去早朝,而是直接前往了廷尉府。
进入廷尉府,在蒙毅的带领下,仲平也是见到了五国使臣。
加上剧辛,五国使臣一共有六人,可站着的,却只有五人。
这些人虽然被关了一個半月,但看到仲平时,眼中的愤怒依旧不减!
“仲平,有种你就把我们全杀了,没种就把我们全放了!一直关着我们这算什么?!”
“没错,我虽然不是什么名士,但我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仲平,等我死了,我会在下面等着你的!”
“……”
仲平看着这些人愤懑不平地模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地听着这些人的怒骂,同时,打量着依靠在墙上,没有任何动静的剧辛。
不知过了多久,好似是见仲平没有任何反应,又好似是骂累了,这些人的声音这才降低下来,最后逐渐归于平静。
等周边寂静下来,仲平这才对站在一旁的士卒摆了摆手:“开门。”
待门打开,仲平没有着急对站着的人说话,而是率先走进里面,在五人的注视下,来到剧辛的身前。
蹲下身子,将手放在剧辛的肩膀上,仲平蹙眉看着剧辛。
“老将军……老将军?”
几声轻呼,在仲平的注视下,剧辛这才悠悠醒来。
迷迷糊糊睁开双眼,两眼浑浊,嘴唇微启,剧辛声音极为微弱:“你是……仲子?”
见状,仲平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对外面的士卒快速令道:“来人,快将老将军送回燕国使舍,另外,让夏奉常派人医治老将军!”
“喏!”
等士卒将剧辛抬走,仲平这才冷然看着还在站着的五人:
“诸位,王上想要见你们,请吧。”
说完,不等这些人的回复,仲平便直接走了出去。
听完仲平的话,五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可置信。
这一个半月他们已经是串通好了,如果秦国不敢杀他们,那他们就要威胁秦国,如果秦国敢杀他们……抱歉,这个他们压根就没考虑过。
毕竟,这可不是一国两国,天下有名有姓的五国使臣全都在这里,秦国,难不成还敢同时得罪五国?
现在果然不出他们所料,秦国当真不敢杀他们!
五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全都离开大牢。
至于剧辛如何,除了燕国使臣心里还有些担忧,其他四人没人在乎这么一个被燕王抛弃的臣子。
不过,等五人看到太阳的时候,便全都突然愣住。
等走到咸阳宫,看到咸阳宫挂满白色长布,五个人全都傻了。
秦国,谁死了?!
嬴政?
就在五人的期待当中,五人也终于在一座偏殿里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人。
只见嬴政背对着大门,跪坐在一张软垫上,两眼紧闭,双手放在膝盖,没有任何动作。
而摆放在嬴政前面的灵牌,也让五人明白,秦国到底是谁死了。
赵姬!
看到名字,五人直接倒吸一口凉气!
赵姬死了?
赵姬怎么死了?
赵姬死了他们还怎么威胁秦国?
难不成威胁仲平?
开什么玩笑?仲平在布昂中的形象很正面啊!
况且,如果再拿这件事来威胁秦国,这已经不是火中取栗了,这简直就是火上浇油,引火上身,玩火自焚,飞蛾扑火!
整个秦国都处于哀悼之中,拿布昂中的内容再来威胁此刻的秦国,但凡是个正常人,恐怕都不会这么做。
走入殿内,五人惊愕地对视一眼,随后全都失望地向着嬴政的背影揖礼:
“外臣拜见秦王。”
听到声音,嬴政依旧没有动作,只是平静地说道:
“燕韩两位使臣可将自国公主带回归国,至于其他三国公主,皆留在咸阳。”
听到这,原本五人还在同心协力,但现在,齐楚魏三国使臣皆是看笑话一般地看着韩燕两位使臣。
没想到,拉下脸皮大老远地跑来送公主,结果人家竟然不要!
面对三人的讥笑神情,燕国使臣当即向前,愤慨说道:
“秦王,不知玉娇公主何处不好?”
面对这个问题,嬴政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抬手。
见状,仲平也是挥手示意。
将五人带出宫殿,看到燕韩两国的使臣依旧有些不忿,仲平不禁笑道:
“两位,这男女之情不可强求,况且,两国公主其实也是不愿嫁入秦国,强扭的瓜不甜,两位还是带公主回国吧。”
“那秦国会不会与燕国签订盟好之约?!”仲平话落,燕国使臣当即出声。
公主什么的无所谓,他可是带着任务来秦国的。
任务要是完成不了,燕王会怎么看他?
燕国使臣说完,韩国使臣也是不甘示弱:“御史,我王可是已将嫁礼送到,秦王怎可说不娶就不娶?就算不娶,那契约总要签吧?”
等两人说完,仲平这才微微颔首,又是笑道:“签,自然会签,但这怎么签,如何签,日后再议也不迟,诸位,请回吧,列国公主都在等着你们,还是不要让公主心忧为妙。”
就在士卒要将五人送走之际,仲平又突然说道:
“对了。”
等五人全都转身,仲平这才提醒道:
“还望齐魏楚三位叮嘱好各国公主,这些时日要好生学习秦国礼制,公主皆是千金之躯,自然不能在婚嫁上闹出笑话。”
听到这话,三人立马抬手笑道:“还请御史放心,我等定会回去叮嘱。”
见三人应下,仲平这才抬手,让士卒将两个不满,三个心满意足的使臣送走。
看着五人离开的背影,仲平两眼稍沉。
赵姬一死,最难解决的问题也消失了。
不过,这五人未来的日子恐怕会不好过。
因为,这五人在离开大牢的时候,嬴政就派人将五人的长相画了下来。
至于剧辛,嬴政与仲平都没理会,剧辛能不能撑过这个月都不一定,自然等不到十年不晚的君子报仇。
待五人彻底离开咸阳宫,仲平这才转身入殿。
走进去后,来到嬴政身后,学着嬴政的姿势,仲平同样跪下,给赵姬拜了一下,这才起身,轻声说道:
“王上,他们走了。”
“呼——”嬴政长长舒了口气,睁开双眼,沉默地看着赵姬的灵牌,良久之后,这才一字一句地问道:
“先生,你认为,先灭哪一国为好?”
“魏。”想也没想,仲平直接回道。
听到这句,嬴政也是点了点头,但想了想,又是说道:
“寡人知道先生对魏国的布局,但,韩国毕竟是秦国东出的大门,若是韩国不灭,魏国先亡,先生,到时会不会鞭长莫及,让齐国占利?”
“会。”
“???”好似是没听清一般,嬴政瞬间转过身来,惊疑地看着仲平。
面对嬴政的视线,仲平则是有些奇怪。
他不就说了一个事实吗?嬴政的反应怎么这么大?
见仲平没有解释的意思,嬴政这才蹙眉问道:
“既然会让齐国占利,那为何不先灭掉韩国再灭魏国?”
闻言,仲平沉吟片刻,缓缓摇头:“王上,此计可行,但,恐怕魏国坚持不到那段时日。”
“可坐山观虎不是更好?等秦国灭掉韩国,魏国的人口死的也差不多,到那时,秦国不也正好尽收渔翁之利?”
“嗯。”仲平极为肯定地点了点头:“王上此计更可,然,王上您有没有想过,魏国那些公民还有其他的用处?”
“什么用处?”
“宣传。”
“宣传?”嬴政眉头紧皱,又是问道:“宣传何事?”
“宣传秦制之公平。”见嬴政还是有些不明白,仲平打了一个比方,说道:
“王上,您若身为齐人,待天下一统之际,王上是相信秦国派到地方的学子县令,还是相信散落各地,同为百姓的魏人?”
“寡人自然相信秦国县令。”
“……”仲平眨了眨眼,沉默片刻,又是说道:“王上莫要开玩笑,您身为齐人,怎么可能会相信秦国的县令?到那时怕不是会恨之入骨。”
仲平说完,嬴政也是仔细想了想,随后,试探说道:“那寡人相信……魏人?”
“自然如此。”见话题回归,仲平这才解释道:“王上,待天下一统之际,将身为公民,投于秦国的魏人,散于天下各地,到那时,秦国不必替自己解释秦国之制,自有魏人站出替秦国解释,到那时,一传十十传百,还怕各国百姓遭受贵族的蛊惑不成?”
“嘶……”仲平解释完,嬴政倒吸一口凉气。
难怪吕不韦说仲平的眼光极为超远,甚至超出了这个时代。
他还在替灭国着想,而仲平却早就开始替灭国之后的事情着想。
不仅是秦国制度,竟然连这等事情都能想到。
这眼光,当真超远。
想完,嬴政又是问道:
“既然先灭魏国,可大军又该如何行事?紧挨魏国边境的只有邯郸与中牟两地,其余地方皆是被黄河天险拦住,若是大军长途跋涉,恐怕粮草不足。”
“这也简单。”仲平稍微后仰身体,说道:“提前将大军粮草调过去不就可以?”
“那样岂不是会让列国紧张?到时齐楚两国率军支援魏国又该如何?”
“这更简单,王上,咱们就找一个让两国都无法出兵的理由派军北上。”
“何种理由?”
“讨伐燕国。”
……
燕国使舍。
玉娇公主、燕丹、燕国使臣皆是神情紧张地站在床边,等着给剧辛把脉的医师回复。
这是咸阳宫派来的医师,虽然不知道医术如何,但光看苍老的年纪,就能让几人心中安稳不少。
不过,让几人没想到的是,等医师将手从剧辛的脉上放开之后,便是长叹一声,嘴角苦涩地摇了摇头。
不怕中医笑嘻嘻,就怕中医眉眼低。
几人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玉娇几步上前,看到剧辛大口地吸气呼气,不禁将声音放低,轻声问道:“医师,老将军如何?”
医师捋了下灰白的胡须,又是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之后,便将自己的医箱提起,起身后,对玉娇以及其他人说道:
“诸位,准备后事吧,老将军他……”
说到这,医师突然停了一下,转头看了看剧辛,想了想,这才又说道:“老将军身上的伤痕太多,年轻的时候定然受过不少伤,这些伤势都未能及时医治,虽然当年依仗年轻气盛全都恢复,但眼下年龄已到,身体已然压制不住那些伤势,老朽无力回天,告辞。”
话音落下,医师便带着跟来的秦军离开了燕国使舍。
等医师走远,燕丹这才愤懑不平地说道:“哼,什么伤势年龄?这分明就是在牢中受苦,硬生生地将老将军给害死了!!”
“秦国,秦人……哼!!”
燕丹长袖一甩,直接离开屋子,走到院中站定透气。
见燕丹离开,燕国使臣蹙眉想了想,最终也没有出口解释。
燕丹身为燕国太子,该恨秦国还是要恨的,虽然他们在牢中也没受到什么劳苦,就是吃的不好睡的不好罢了,但除了这些,秦国也没怎么派人打骂他们。
可燕国使臣不开口解释,燕丹的话也是让玉娇认为,事实就是如此。
握着剧辛苍老的手,看着剧辛大口呼吸的痛苦模样,玉娇两眼不由泪如雨下。
如果没有入狱,剧辛怎么会死?
回想过往剧辛的陪伴,玉娇更是忍受不住。
虽然只有几月之久,但玉娇已然将剧辛当成自己的长辈。
本以为能带着剧辛回国,让他回国探望家人,但没想到,就连这个极小的愿望在此刻竟然也无法实现。
不知哭了多久,玉娇突然察觉紧握的手颤抖一丝。
猛然将视线转移到剧辛的脸上,只见剧辛两眼颤巍巍地睁开,浑浊地看向玉娇,气若游丝地开口喃喃:“我儿……我儿……”
“老将军,他正在西市,正在赶回来,已经在路上了。”玉娇连忙说道,期望剧辛能在坚持一些,能让父子相见。
但剧辛听到玉娇的话,却是愣了一下,随即两眼慢慢微闭,手上稍微用力:“公主……让他……带我回燕,带我……回……”
话音未落,剧辛的手便猝然失去力气,无力地垂在玉娇的手掌。
“老将军……老将军!!!”
玉娇顿时爆发出痛苦地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