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
阿婆推开门,笑容满面:“几位客人,随我来。”
楚蓝看了眼尚在昏迷的应慈,稍稍不放心,于是悄悄将自己那柄短剑塞入他的掌心,用被子掩好,方才跟着江竹等人出门。
村长家算得上是大户型,高高的墙,深深的院,像是上下几代人的房屋都盖在里头。
靠近院门的几处瞧着翻新过,隐在槐树浓密的枝叶下,其他的看上去则岁数已经很大了,老古董似的,透着股古老腐朽的气息。
一排排摇曳的烛光倒也照得满屋子亮堂,屋内有好多双眼睛同时对着江竹等人。
楚蓝有些恍惚,仿佛回到童年被父母带着和亲戚们走动的时刻。
那些热情的笑脸,嘘寒问暖的声音,在村长开口的刹那如潮水般退去。
“不知几位客人从何而来?”
江竹拱手道:“我们从桃花庄一路游历而来,这两位是在下的表妹,还有一位表弟因病无法到场。”
村长和蔼一笑,一张脸皱成一团:“文琴与我说过了,我已经差人去打扫了几间空房,届时几位客人安心住下便是,想住多久都可以。”
江竹正想表示感谢,不料一旁的老妇人突然发难。
“游历?”老妇人狐疑的目光朝楚蓝等人扫过来,竟让楚蓝有些不寒而栗。
“我待在吴文村几十年,竟然不知道这穷乡僻壤的山沟沟里有什么好游历的。”语气颇有些咄咄逼人。
江竹思索该如何得体地回应,村长适时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
“素娥,去给客人们端些吃的来。”
被称作素娥的老妇人冷哼一声,听在楚蓝耳里有些嘲讽。
她慢吞吞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提着伞打开房门。
文琴婆婆跟在她身后:“我想起后山还有草药没有收完,就先走了。”
村长目送二人出门,方才佝偻着背,压低声音道:“我妻子她原本能歌善舞,早年因为意外瘸了腿,又是好强的性子,所以脾气差了点,还请几位客人多担待。”
乔灵表示理解,如果她因为意外缺胳膊少腿再也不能舞鞭,脾气只会比老妇人更差。
素娥端来了一大盆烧得发黑的番薯汤,闻着十分香甜,楚蓝却不敢吃。
乔灵倒是很痛快地豪饮了几大碗:“好喝!自打我离开家,就再也没有喝到过这么甜的番薯汤了!”
她放下碗,用绢帕胡乱抹了把嘴,看向楚蓝:“楚蓝姑——表妹,江表哥,你们怎么不喝?”
楚蓝低头瞧了眼泛着一层油腻腻黑色的碗口和勺子,实在下不去嘴,只好谎称自己对番薯过敏。
总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撒谎的次数变多了……
江竹笑得矜持:“我尚且不饿,表妹若是喜欢,便多喝一些。”
乔灵于是又舀了一碗灌下去。
楚蓝暗自咂舌,这就是习武之人的饭量吗?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吓了众人一跳。
楚蓝连忙开门出去,只见应慈不知何时醒了,孤身一人站在茫茫雨幕中,右手持长剑,左手握短剑,脚边是被碰倒的木桶。
他的衣衫早已湿透,沉甸甸地贴在身上,却浑然不觉,一张脸如同寒冰冷玉一般惨白。
双目隐在黑布之下,只露出紧抿的薄唇和线条分明的下颌,冷峻如一尊沉默的雕塑,仿佛即将融入身后那片浓稠到化不开的夜色。
楚蓝眼睫猛地颤了一下,手慌脚乱地持伞奔向应慈。
这人尚在病中,又淋暴雨,真是不想活命了!
“应大侠!”楚蓝将伞送至应慈头顶,“你还在生病,为什么出来,难道没有听见外面在下雨吗?”
应慈当然听见了,雨声很大,大到让他以为自己再也听不见面前这人熟悉的声音。
但他并未多说,只是将左手的短剑塞给楚蓝:“拿好。”
短剑因为雨水的冲刷而显得格外冰冷,楚蓝没有接,反而一把抓住应慈的手腕,将他往屋里带。
“村长,请问可以生个炭火吗?”
村长连忙点头:“当然可以,需不需要准备热水和衣物?”
楚蓝略微思索片刻,答道:“那就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素娥,去烧一桶热水来,再寻一套干净的衣物。”
素娥冷眼瞧着村长,再度提伞出门。
楚蓝心下觉得怪异,村长和素娥两人瞧着不像夫妻,倒像是主仆。
可她毕竟只是个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一个年纪轻点的姑娘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目光落到应慈身上,笑着问:“这位公子的眼睛怎么了?”
楚蓝暗道她没眼色,找话题也不会找好的,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面上却未显露分毫:“我表哥幼时不幸染病,又遇上庸医误诊,这才落得双目失明。”
那姑娘颇为惋惜:“哎呀,真是可惜了!若是应公子双眼无恙,定是仪表堂堂,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姑娘家呢。”
楚蓝似笑非笑地看她,便是双目失明不也已经迷倒一位了吗?
那姑娘许是被看得有些尴尬,转移话题道:“你们不是表兄妹吗?怎么方才听你唤他应大侠?”
楚蓝眼皮一跳:“姑娘,实不相瞒,我表哥他不仅瞎了眼,脑子也烧坏了,整日幻想自己是独步天下的大侠。家里人实在没有办法,又不忍苛责,只好命人打了假剑给他,随他去了。”
乔灵闻言,瞪大双眸,难以置信地启唇,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好继续埋头苦吃装作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江竹依旧是那副温和儒雅的姿态,只是俊朗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无奈,持扇轻掩微扬的唇角。
岂料那名姑娘听完,竟然轻咬下唇,眼眶泛红,似有莹莹泪光在其中闪烁,看向应慈的眼神里充满无尽的怜爱。
楚蓝看得头皮一阵阵发麻,恨不得自戳双目。
应慈端坐在火盆边,熊熊火光勾勒出他完美的轮廓,却也无法消融他身上无形的寒霜。
楚蓝信口开河的话语仿佛一阵轻风,在他耳边吹过便散了,掀不起一丝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