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让赵瑞昌最不能理解的地方。

明明他觉得《营造法原》里写的没有错，可是做出来，确实是陆怀谨的更好看一些，结构更紧密。

陆怀谨想了想，沉声道：“其实有些地方，我并不确切地知道它是错的。”

“……那？”

“我只是，凭直觉。”陆怀谨皱着眉，慢慢地道：“就是感觉它好像是有问题的，有点儿不对劲……”

下意识就改了，然后再根据结果反推过程。

这样的说法，对于赵瑞昌来说，很新奇。

他想了想，有些相信了：“这种……也不是完全没可能的……”

比如说做得多了，刀功有了习惯的话，有些地方有瑕疵，顺手就给削了。

这是完全的下意识的行为，甚至那瑕疵很难挑，也不需要费多少脑子。

因为做顺手了，刻刀已经感觉跟他整个人融为了一体，所以并不难。

只是，这样的说法，能说服赵瑞昌，却难以服众。

其他师兄弟听了，有些疑惑，又有些不解。

虽然陆怀谨说的是实话，但对于他们来说，还是过于高深了点。

什么叫……

“直觉？”

这是技艺，怎么跟直觉搭上关系了？

陆怀谨想了想，拿起刻刀，给他们演示了一下。

“比如说这一页，上面写的是这个地方该左右用榫卯连接，但是它这样，就会导致不够稳固……”

所以陆怀谨下意识给改成了斜角的榫卯，结果是一样的，但整体结构就紧密些，更稳当。

说话间，陆怀谨已经做了一个榫卯连接出来。

给他们看了看，展示道：“这里该是这样，按照书里的话，会有些许晃动，但当然，这是做成小的时候才会这样，做成大型建筑的话，这点点小晃动被上面的层级一压，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总体来说还是会稍微影响到结构稳定性的。

众人点点头，两相比较一下，确实如此。

赵瑞昌低着头，手里刻刀翻飞。

在其他人讨论的时候，他已经悄无声息地复刻了一个出来。

自己亲自做过一遍之后，便能肯定了。

陆怀谨的这个方法，确实更好一些。

他直接起了身，拿出一个竹篮，将这些作品全都放到了里面。

然后他拎起了篮子，冲陆怀谨点点头：“陆师弟，你随我来。”

“好。”陆怀谨知道，这是要带他去见师傅了。

来了学徒空间这么久，陆怀谨之前一直都把这儿当刷经验的，还真是很少四处闲逛。

这会赵瑞昌领着他，穿过长廊去了姚承祖的书房。

姚承祖坐在案前，低头写着字。

看到他们来，微一点头：“坐。”

“师傅，我把陆师弟带来了。”赵瑞昌提起篮子，把他们做的这些东西一一摆到了案上。

姚承祖写完了手头的几个字之后，搁下笔，拿起了他们的作品。

仔细对比一番，果然又叫了陆怀谨上前，细细询问了他的想法。

陆怀谨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嗯……”姚承祖不是那么死板的人，他听了之后，又翻阅着陆怀谨誊抄修改的手稿仔细对比。

最终，他点了点头：“不错，你很有自己的想法。”

这个时候，陆怀谨才看到，原来姚承祖之前在写的也正是《营造法原》。

让陆怀谨不禁对他肃然起敬的是，姚承祖并没有因为陆怀谨是徒弟，就忽视他的意见，甚至是生气愤怒什么的。

姚承祖经过仔细的比对之后，采用了陆怀谨的方法。

并且，他甚至准备在《营造法原》的作者上添上陆怀谨的名字。

啊这个，陆怀谨赶紧谢绝了。

他没这么大的野心，而且他也不确定学徒空间会不会对现实造成影响。

万一呢？

要是造成了不好的后果，会带来什么样的蝴蝶效应，是陆怀谨不能掌控的。

因此，他比较委婉地谢绝了姚承祖的好意。

“好！”姚承祖点了点头，很赞赏地看着他：“不为名利，潜心学习，好啊！”

他想了想，沉吟道：“听长乐说，你之前想要学漆艺？”

陆怀谨啊了一声，有些不好说。

毕竟，摸不准姚承祖这是赞同还是不赞同，会不会觉得他有些不务正业啊……

“长乐有个堂哥，现如今正拜师台州。”姚承祖微微一笑，从案几旁边抽出一纸信笺：“我予你写了一封推荐信，让长乐与你同行，或可学到你想要的脱胎漆艺。”

还有这等好事！？

陆怀谨瞪大了眼睛，惊喜交加。

他都顾不上客套，直接双手捧了过来：“谢谢师傅！”

见他接了，姚承祖微微笑着点点头：“等会你叫长乐进来，明日你们便启程罢。”

这一趟过去，要学就学好，不要学个半吊子回来。

他是一个开明的师傅，弟子既然对别的技艺感兴趣，那就好好研究一番。

将来学有所成，或许可以反过来成就他们自己的师门技艺。

就像这次，陆怀谨给他提出的这些良好建议一般。

陆怀谨高兴坏了，但可惜，还没等出发，他就已经被喊醒了。

“怀谨？”

“……唔。”陆怀谨睁开眼睛，有些诧异：“到，到了吗？”

不是说要一个多小时吗？他以为自己会一直到台州才会出来的。

赵立书摇摇头，说还没到：“是你手机响了，一直在打你电话就没停过。”

“啊？”陆怀谨赶紧坐了起来，这才发现他手机确实一直在震动。

他拿起来看了看，发现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因为韩正平也睡了，所以陆怀谨怕打扰到他赶紧接了起来，压低声音：“喂？你好。”

对面的声音有些低沉，沉默了一会才道：“请问是陆怀谨吗？”

“对，是我，请问你是？”

“你好，我是钱震，是这样的，我今天也在鲁班会的现场……”

原来钱震看上了陆怀谨的这个屏风，想跟他买下来。

价格不能说低，毕竟他这一开口就是一万二。

但是赵立书一听，直接就给否了，摇摇头示意着。

陆怀谨一看就明白了，点点头，嘴里直接说道：“不好意思，我需要考虑一下。”

“哎，对对，得好好考虑，要不……一万五成不？”

旁边赵立书听得分明，冷笑一声，伸手示意他把手机给他。

陆怀谨毫不犹豫地递了过去。

“……喂，我是赵立书。”

赵立书接了手机，就没什么客气讲的：“以后这种事，直接找我就行了，对，我徒弟刚入行，不了解行情……”

这话说的，可以说是直接贴着脸打。

谁不知道陆怀谨刚入行呢？

钱震之所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绕开赵立书，特地找陆怀谨，不就是因为陆怀谨不了解行情嘛。

这木格门屏风本身技艺极佳，就不可能便宜的。

更何况陆怀谨刚靠着它在鲁班会上拔了头筹，这价值自然又不同些。

钱震之前不找他，也不等过后再找，卡在这个时间点上联系陆怀谨。

这意思，就很明显了：他想捡个漏。

趁着陆怀谨不懂，赵立书可能去了陈代春这边的时候，跟陆怀谨把这事商谈妥当。

只要陆怀谨松了口，他这屏风就卖定了。

他们这行很讲究名声，等赵立书回头知道了，就算是不满意，也只能捏着鼻子卖给他。

而钱震转手一卖，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主意倒是打的妥妥的，被赵立书这一顿说，钱震压根没敢反驳，赶紧道歉，利索地挂了电话。

“亏他还敢一直打。”赵立书面上不带一丝火气，但眼里明显有些不满。

但也没办法，他把手机还给陆怀谨，叹了口气：“留点心，这种人以后还会有很多的。”

陆怀谨点点头，这个他懂。

以后肯定会有很多故意搞事的，想要赚钱的：“以后我也让他们直接找师父好了。”

“嗯。”赵立书也借着这个机会，给陆怀谨好好说了一下：“就像上次看木料一样的，你现在还在上升期，所以价格也会随着你技艺不断精进而涨上去。”

当然，普通作品也就几千块。

但像屏风这种，本身就镀了一层光环的，又不一样些。

眼睛得看清楚了，不要被人骗了。

“比如你那些上过展会的，都是能涨价格的。”

鬼工球这种，最好不往外卖，可以借去展出给大家看，涨自己名气，但不缺钱的话，尽量不要出手。

往浅了说，是亏，以后他名气涨了，作品价格也会涨上来。

往深了说呢……

“像我们做的这些，可以说是现代工艺品了。”

换作古代，到如今就算是古董的。

卖给人，留在国内了还好，倘若卖到了国外，以后容易有麻烦。

“之前的也就罢了，以后你再做了东西，卖的时候，也得看人来。”

所以像那些门外汉什么的，一张嘴就买到了某某大师的作品，这基本都是骗人的。

人家都可挑呢，不仅挑价格，更挑人。

不熟悉的，宁可砸手里，都不卖，免得日后有纠纷，砸了自家招牌。

这些可都是行业内平日里压根听不着的信息，陆怀谨越听越精神。

不仅瞌睡都醒了，还跟着问了几句，聊得更深入了些。